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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要不要在旁邊停一下,你進去看看?」 荷沅搖搖頭,「沒想買什麼東西,看看規模就行了。祖海你真了不起。後來有沒有再擴大?」

祖海點頭:「有,不過左右的街面房人家打死也不肯出手了,我吃下後面的房子,反正同一個市場裡面,房子深一點沒關係。市場後面的地塊比街面的要便宜多了,對於我來說,只要是同一個市場裡,就收一樣的攤位費,沒什麼不同。不過這些都交給老董在辦,都是現成的套路,不用太動腦筋。」祖海當然將車開得特別慢,後面傳來一串不耐煩的喇叭聲。

荷沅看著眼前的熱鬧繁華慢慢退後,直至看不見,這才道:「當年我們還說這麼一塊地方,鳥不拉屎,開茶館是喝西北風。現在你看,一路多少小快餐店,都是你帶來的人氣。兩年以前,你說你能想到這麼好嗎?這要是開了電器廠小旅館的話,不會有今天那麼大的發展。選對項目有多重要。」

祖海微笑道:「當年逼著我改行的人,現在該吐血了。說起來,我還得謝謝他們,一車把我撞進錢堆裡。」

荷沅看看祖海,見他現在衣冠楚楚,長相雖然與以前一樣,但是氣勢上面有了很大不同。說話舉止好像很權威的樣子。真沒想到,以前那麼頑皮搗蛋的祖海現在竟然生意做得這麼好。「祖海,你差不多是我說過的韓信了。現在去哪兒?市中心?」

祖海等的就是荷沅這句肯定,他有時一個人回顧過去挫折的時候,總是在想,不知荷沅怎麼看他現在的成就,現在見荷沅說他像韓信,他放心了。「我做房產的地塊在市中心。一般好的地塊,周圍福利好的企事業單位比較多。大家都喜歡家與單位近一點,所以好地塊的房子賣起來特別快。我們才開始打樁的時候,已經有兩家進出口公司捧著錢過來預定了。我一看這辦法好,定金拿來,我不是又可以周轉了嗎?乾脆招了兩個人拿著圖紙幫我跑預售。你別看房子才造到三層,預售已經差不多七成了。有幾家心不急,說要等著結頂看了整體才肯給錢,我不理他們,看結頂時候還有沒有他們的房子。」

荷沅奇道:「房子那麼緊張嗎?怪不得安仁裡周圍的老房子都有人搶著要。」

祖海笑道:「那不一樣,買你那兒房子的一般都是家裡房子兩三套,現在想要一套有點噱頭房子掙門面的人家。」

荷沅一聽,笑了起來:「對,連我都是有四套房子,住還是住到安仁裡,哈哈。」

祖海也笑:「荷沅,我給自己留了兩套房子,一套是五樓,我自己住。住了那麼多年辦公室和租房,我也得有個家了。一套是一樓加底下改良的車棚,前面大概是一百平房的空地。我想把爸媽搬過來住。我爸總是說城裡沒新鮮蔬菜吃,買來的菜都是水浸一夜的,我現在給他一百平方的地自己種,他總該過來了。你想不想也這樣要一套給你爸媽?如果要,我給你前面樓留一套。別看是一樓,因為房子靠著小河,陽光充足得很,不會太陰。而且兩家一起搬來,老鄰居還住在一起,不會沒人說話。」

荷沅想了想,道:「其實農村與城市的區別還真不是門前一塊陽光充足的地而已,還有好多。我媽今年退休,我已經提出讓她來城裡住,安仁裡或者四套公房隨便她挑,可他們不愛來,說家裡安靜慣了。不信你問問你爸媽,他們是不是真心想來城裡。我有安仁裡之後,我爸媽都來住過,上次春節還是安仁裡過的呢,可是住久了都不喜歡。」

祖海緩緩將車停到一幢大樓停車場,與荷沅一起出去了,才道:「怪不得,我爸媽一會兒說這不好,一會兒說那不好,原來是壓根兒就不想搬來城裡,每天只想著我回去看他們。原來是這樣。」

荷沅跟著祖海進去大樓,一邊道:「是啊,本來我媽還挺想住城裡來的,原來計劃著退休後一半時間住我這兒,一半時間住家裡。還說晚上可以逛街,白天可以去圖書館老年大學什麼的,可是春節他們才住了十天,就受不了啦,說太吵太煩。我都不知道哪裡吵了。我媽說一眼看出去全是人,煩。原來我爸媽還是老憤青。」

祖海領著荷沅進電梯出電梯,心想,他爸媽文化程度比荷沅爸媽低得多,別說圖書館老年大學了,逛街走進精品商廈束手束腳,走進批發市場才如魚得水,荷沅說的城裡的好處看來他爸媽一概不適應。

荷沅走出電梯,見迎面一塊紅絨牆面,上面嵌著銅字一串,「海納房地產公司」,字下面是一排綠色盆栽,上面用冷光燈照著招牌。「海納」不正是她給祖海的批發市場起的名字嗎?原來祖海的房地產公司也用同樣的名字。可是這門面好土。進去玻璃門,是一條長廊,左右分佈著十幾間辦公室,祖海的辦公司在最裡面。

在祖海鋪著地毯的辦公室裡一坐下,便有一個身穿套裝的大波浪長髮美女端茶進來,美女亮晶晶的眼睛看看荷沅,便辟里啪啦地道:「叢總,二建的財務過來對帳,現在還在。城建局的顧科中午過來找你,好像很急。林律師說想與你約一個時間,商量合同細節。周經理出去辦事了,要我向叢總說一聲。」

荷沅在一邊聽得雲裡霧裡的,還以為已經很瞭解祖海,其實祖海在做些什麼,她一點不懂。只聽祖海回道:「你跟林律師約明天早上八點。這段時間誰來找我都不在。」

祖海這話的意思是,這段時間誰都別來煩他,包括眼前這個美女。美女疑惑了,又看看長得不很美女的荷沅,應聲退走。祖海這才對荷沅道:「城建的顧科不打我電話,直接找上門來,肯定是為這個。」說著用拇指與中指食指捻了幾下,做出一個數錢的動作。這事,他不會與公司任何人說,但與荷沅說說無妨。

荷沅愣了一下:「腐敗?多不好。怪不得你假意說不在。」

祖海搖頭,道:「該給還是要給,逃不掉,沒辦法的。只是這個顧科,都快退休了,又只是科級調研員,誰耐煩理他,他以為我新進這個行業就好欺負了嗎?我又不是傻瓜。」

荷沅聽了驚訝,「祖海,你怎麼說起犯法的事情跟數家珍一樣,你當心啊,行賄也是要判罪的。」

祖海當然知道荷沅會這麼說,笑笑道:「都這麼在做,我敢不做?我爸媽又不是高官,保密一點就行。來,荷沅看看工地,這扇東窗看出去正好全部看到。我每天上班看一遭,下班看一遭,每天都能看到變化,心裡不知多歡喜。」

荷沅拿眼睛白白祖海,祖海坦然受下荷沅的白眼。換作別人,祖海當然不肯,但是他很清楚荷沅只有為他好,心裡一直偏袒他,所以荷沅即便是拔出拳頭做規矩,他都不會還手。只因為荷沅做什麼都是為他好。

荷沅站在窗邊微瞇著眼睛看去,見下面一片水泥鋼筋腳手架,亂七八糟一團,看了很久才知道數數。「有十幢房子,每幢房子有幾戶?」

祖海指著下面的工地道:「最南和最北的四幢都是小套型,一條樓梯三戶,一幢樓四十二戶。其他都是一梯兩戶,一幢樓二十八戶。反而還是小套型賣得好,大多是單位分給年輕職工做婚房。」

荷沅聽了笑道:「那你以後多造小套型的,買起來多快啊。這就是經驗之談吧,原來經驗是這麼積累起來的。」

祖海笑道:「你想得太簡單了,小套綜合成本高,賣小套沒賣大套賺錢,你說我會選什麼?來,再看看北窗這兒。」

荷沅聽祖海這麼一說,又覺得祖海有理了,原來這裡面還有個成本之類的問題,那是她怎麼都想不到的。不過實踐出真知的話還是對的,祖海知道得那麼多,還不是一步一步腳踏實地地做出來?這一點,荷沅挺佩服祖海。再到北窗一看,見眼前一片狼藉,顯然是拆遷景象。荷沅默默心算了一下,道:「這兒也是你的嗎?你哪來那麼多錢?東窗那邊那個工地還不佔了你全部資本?」

祖海得意地一笑,道:「荷沅你很聰明,一下問到點子上了。東窗工地上的二建公司是帶資進場,我賣掉房子才結算工程款給它,這才每週要對帳一次,最後總決算,所以我不用把自己的錢全投進去。我又有兩百多套房子的定金,兩者加起來,付北窗那塊地皮的預付金和拆遷費剛好。等東窗的一期完工,北窗的二期正好接上,兩個地方合起來,就是一個很有規模的小區了。」

荷沅聽得很吃力,相信祖海已經說得深入淺出了,但她還是似懂非懂,因為都是全新的概念。她沉默好久才道:「我不很懂,但我想著,你這麼抓緊著做是不是先下手為強,抓住北窗那個地塊。就像食品批發市場做得比較好,你趕緊吃下旁邊的鋸木加工廠開日用品批發市場,否則拖到大家都知道這是風水寶地的話,像現在食品批發市場附近的街面房一樣,你吃下來也太貴了,而且人家還不肯給你吃,是不是?可那樣你自己就太辛苦了,每天像陀螺那樣不停被市場揮著轉。」

祖海一拍手大笑道:「你還說不懂,你一說就把我那些手下想不出的都說出來了。就是這個意思。南窗這塊地房子造出來後,有人看我賣得好,一定會趕緊搶規劃中要拆遷的北窗這塊地。我又沒權沒勢,硬碰硬的話,我能搶得過誰啊,只有自己腦袋活絡,比人家先一步下手了。荷沅,你別找什麼進出口公司上班了,乾脆過來幫我忙吧。」

荷沅不由笑道:「不好,是朋友就不要做上下級,否則就不是單純朋友了。我寧可要朋友。」

雖然荷沅拒絕了他,可祖海聽著很高興。他發達了後,很多朋友同學看見他都是一句話,發達了不要忘記老兄弟,有什麼輕閒賺錢活計給個做做。只有荷沅在他最苦難的時候不嫌棄他還全力幫他,他最得意時候不揩他的油,讓他感動。不過祖海也懷疑,可能在他眼裡,只要是荷沅做的說的,都是好的。

因為祖海這兒有電話進來,而且一講起來就沒個完,荷沅悄悄走出去到處地看,見祖海的公司還真是象模像樣,裡面幹活的人走路都是匆匆忙忙的,穿著打扮也都整整齊齊,不過像剛才端茶來的美女那樣的女孩還是少,但財務室也有兩個看上去挺舒服的女孩。荷沅走一圈回來,見祖海已經打完電話,便笑道:「祖海,哪個姐姐以後會成叢嫂啊?」

祖海愣了一下,沒想到荷沅會問出這種問題,心中失落,看來荷沅心裡都沒絲毫考慮過他。他「哼」了一下,才道:「兔子不吃窩邊草。」

荷沅給祖海一個鬼臉,雙手拍拍沙發,笑道:「我該回去了,你別送我,我先去旁邊店裡逛一下。祖海我真為你驕傲,我二十六歲的時候肯定做不到你那樣成就。」

祖海終於恢復一點信心。親自送荷沅下樓,眾人都是好奇,唯有荷沅沒覺得什麼,走路還是有點蹦蹦跳跳,電梯來時正看著北窗嘰嘰呱呱,被祖海一把推了進去。荷沅對與祖海的身體接觸很不習慣,立刻跳了開去。祖海當然清楚,不語。到了下面,走出大樓,祖海忽然叫住荷沅:「荷沅,你聽我一句話。」說了這句,又忽然覺得很難啟齒,遲疑了一下,但很快就勇氣百倍地道:「荷沅,我做這一切,除了為我自己,就是為你。我想讓你跟著我吃好用好住好玩好。」說出這些,已經用完祖海所有內力,一張厚如城牆的老臉皮都有點泛起桃花了。

荷沅一聽,驚住,好不容易才緩過氣來,扔下一句「我回家了」,飛也似地穿過馬路跳上回家的公共汽車,跑了。早忘了還得去旁邊商店逛逛的念頭。想都不敢想,祖海竟然也會有那種想法,原來還真有那種想法,青巒沒看錯。不知道祖海是早有想法,還是後來她總是不注意男女之別,兩人嘻嘻哈哈久了害得祖海日久生情。荷沅覺得這事兒麻煩得很,以後可還怎麼見祖海。

其實荷沅的反應在祖海的意料之中,不過祖海心裡還是難受。但這事總有捅破窗戶紙的一天,他今天說了,以後就得開始行動了。否則不宣而戰,對別人無所謂,對荷沅就下三流了。

祖海的一番表白害得荷沅又不敢住安仁裡了,捲起包裹就住回學校,美其名曰四年最後幾天了,得抓緊時間與同學們多呆一起。可是寢室也不是容易住的,隨著時間一天天的過去,宋妍的臉色越來越不好,神情越來越緊張,週六中午還一個人悶在床上哭了一頓。荷沅見了就像做了虧心事似的,都不敢在寢室裡逗留,還是在實驗室與圖書館之間流竄著比較保險。

週日與師正約下爬山,本來約定師正七點鐘在荷沅寢室大門口等,但荷沅才六點半多點的時候就「嗖」一下竄出眾人都還在睡覺的寢室,啃著餅乾等到師正寢室到女生寢室的必經之路上。師正則是心頭火熱,時間不到也早來了,遠遠看見荷沅等在路口,大喜,心中揣測荷沅的心情可能也與她一樣,小跑步到了荷沅面前,一時興奮得說不出話來。荷沅連忙一拉他的袖子急急往遠處走。一邊問他:「吃了沒?餅乾要不要?」說的時候發現兩人又不約而同地穿了一回情侶裝,一樣深藍的短袖T恤,一樣米黃的帆布褲子。

因為短袖,即使只是拉袖子,那感覺還是很震撼的。師正興奮地跟著荷沅快走,見問,忙用一隻沒被拉著袖子的手拍拍身後的雙肩包,道:「都是吃的,你吃餅乾覺得干就問我拿水。」

荷沅看看師正的包,覺得很漂亮新奇。深黑的包上面幾塊鮮紅,竟然跳躍出活潑,再一看牌子,果然,原來是耐克。除了贗品,荷沅還從沒在店裡見過類似真品。多看幾眼才想起,還拉著師正的袖子呢,連忙放了。兩人已經快到邊門。跳上公共汽車,難得很少的人,師正坐在荷沅身邊,這才拿了荷沅手中的餅乾一起吃。

「幹嗎跑得那麼快?怕誰看見?」 荷沅不好意思地笑:「怕宋妍看見。自從你生日那天後,她看我的眼睛總是帶著很多內容,我愧對。」 師正神色一凝,「她怪你不幫忙?」

荷沅連忙搖頭:「不,不,她沒那意思,是我自己看著她傷心心裡不好受。啊,原來你也喜歡太平的蔥油餅乾。」

師正沉默了會兒,對荷沅用很肯定的語氣道:「你別內疚了,我會幫她。但是得先向你聲明,我媽實在煩了我總是拿這種事找她,所以我只能宣稱宋妍可能成為我的女朋友。你到時聽到什麼風聲別多心。」

荷沅驚喜:「真的可以嗎?」但又明白師正為什麼幫她,有點受之有愧,忙又說了句:「很謝謝你。」

師正很想跟荷沅說,為宋妍這樣的朋友不值得,但是他從小深受做高官的爺爺熏陶,知道什麼時候該三緘其口,這會兒還是忍了不說。只是順著荷沅笑道:「別謝我,宋妍該慶幸有你這樣的朋友。有可能……我媽很強勢,可能會要求見見本人,到時,你冒名頂替一下行嗎?對著宋妍,我臉色好不起來。」

荷沅心中滿是荒唐,終於忍不住一個鬼臉做了出來。看得師正一臉緊張消失,跟著荷沅笑道:「是,是像電影裡的蹩腳鏡頭,很荒唐是不是?啊呀,我們到站了。」很自然地一把拉起荷沅衝下公車的門,但下車立即放開。

清晨,太陽照在面南的山頭,卻透不過茂密的樹葉,窄窄的山徑幽深寂寥。一些平時不多見的山雀在林中穿梭,小松鼠們大約沒想到那麼早就有人來,有些還大大咧咧地在山徑上跳躍,看見人走近了才「哧溜」一下跑開。荷沅平時練柔道,師正平時常打網球,兩人的體能都好得很,爬山時候誰都不肯落後。師正偶爾跑快幾步,到前面搶拍一個鏡頭,荷沅抗議,爬山時候一臉傻樣,拍什麼拍。

兩人吵吵鬧鬧,就到了山頂。日出自然是看不見的,但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城市沐浴在薄薄的霧靄中,朦朧如畫。師正看著感慨道:「從來不知道水泥叢林也有詩情畫意的時候。」

荷沅笑道:「這是污染氣體,早上時候下沉,看上去似煙嵐。」 「嗯,蜘蛛精吃人前先扮作美女將人引進洞。」師正笑嘻嘻地道。

荷沅也覺得自己說得太沉重了,一笑,「要不要給你一張到此一遊照?」

師正卻將鏡頭對準了荷沅,笑道:「等我回去給你畫出來。現在還是抓緊爬山。回頭我教你網球,你教我柔道,我們一幫一,一對紅,怎麼樣?」

荷沅堅決拒絕:「不,柔道不教。對了,你上次生日我去得匆忙,沒給你帶禮物,今天我帶來了,不知道你喜歡不喜歡。」說著從包裡面掏出一枚紫檀印章,下面已經請人刻了師正的名字。這一陣師正總是送吃送喝,荷沅被他送得過意不去,便想出這招。

師正見是黑裡帶紅,油亮光滑的東西,不認識,卻認出底下刻的正是他的名字。他當然知道那天生日荷沅是不會給他禮物的,那時候荷沅是被宋妍出賣給他。但現在荷沅送上已經刻了他名字的印章,說明很多問題。他欣喜地捏著印章,問道:「這是什麼東西?你拿出來的東西跟你的家一樣神秘。」

荷沅笑道:「拿給你爺爺看,一定認識。」

師正搖頭:「肯定不會認識,我爺爺是老革命老官僚,不懂得風花雪月,也反感風花雪月。他經常拿眼睛疑惑地瞅著我,喃喃自語,家門不幸,師家怎麼會出這麼個不肖子。」

荷沅便就著師正的手給他解釋什麼叫紫檀,什麼叫老料,這方閒章刻的又是什麼花。

山頂的樹不高,早晨的太陽將兩人的影子齊齊拖到地上,早晨的風兒將兩人的氣息帶向遠方。這個時候,不知哪個山頭有男子中氣十足地唱起了京劇,山谷裡頓時有了迴響,合著百鳥的啼叫,竟比在劇場聽大師演唱還動聽。但沒想到的是,那人才唱了兩句,便改弦更張,唱起了崔鍵的《一無所有》,卻前前後後,銜接得天衣無縫,把這邊山頭等著聽好戲的人生生憋死。兩人對視一眼,一起笑出聲來,荷沅提議:「你也唱。」

「好。」師正答應,「也唱崔鍵的?」 「NO,到山上當然得唱山歌。哈哈,我們跟對面的對歌。」荷沅想到這個,自己先笑出來。

師正聽了也笑,摩拳擦掌地乾咳了幾聲,忽然扯開嗓子唱起了《劉三姐》裡面的歌。「唱山歌咧,這邊唱來那邊和。」旁邊的荷沅沒想到他會唱那麼老的歌,笑得捶胸頓足。

沒想到那邊不等師正唱完,立刻字正腔圓地接上:「山歌好比春江水,不怕險灘彎又多。」

師正被對面唱去了他想唱了,只得對著荷沅愁眉苦臉想了會兒,忽然想到劉三姐與秀才對歌的那段,便又雄赳赳氣昂昂地唱了過去,「隔山唱歌山答應,隔水唱歌水回聲,今日歌場初會面,對面先生貴姓名。」荷沅在旁邊又是笑得打跌,師正暗暗解釋,這是因為他爸他媽最喜歡對歌。

對面大約沒想到師正竟然這麼專業,一下接不上腔了,乾脆捏著嗓子唱道:「別問我是誰,請與我面對,看看我的臉上流下的淚。」

師正擠眉弄眼地唱到:「常進深山認得蛇,常下大河認得鱉,常給財主流血汗,誰不認得你的淚。」還是劉三姐的,罵人不吐髒字。

那邊山頭的對不出來了,過了一小會兒,忽然用京劇奸角的大笑結尾。一時笑得群山回應,百鳥離枝。荷沅與師正也在這邊大笑,覺得那邊山頭那個人很可愛。

這麼一個小小插曲,打消了荷沅與師正之間氤氳的微妙的不自然。兩個人後來沿著山頂小路走了大半天,有說有笑,非常開心,下山時候,儼然一對老友。

不過回到學校,與宋妍說起她的工作師正會給幫忙的時候,看著宋妍驚喜的臉,荷沅忽然有種捨生取義對師正施美人計的感覺。 查看該章節最新評論(0)正在加載……

二十四

師正回家如法炮製,難得的是,此次他母親因為公務繁忙,並沒有多加插手,只是在一番疑問告誡之後,答應將宋妍安排到一家大型國企。大型國企是一家職工上萬人的國家重點生產型企業,一個企業就相當於一個小社會,福利待遇還行,唯一不足的是,它的集體戶口不屬於中心城區,但可以與中心城區互通。師正雖然覺得不是很滿意,但覺得馬馬虎虎可以將就了。

結果告訴宋妍的時候,宋妍喜極而泣,荷沅看著又覺得她捨身施美人計是值得的了。

此後,師正教荷沅打網球。師正原來從不喜歡與女孩子打球,好奇她們怎麼能打出軌跡匪夷所思的球來,似乎是故意陷害他東奔西竄地撿球。好在荷沅本就好動,兼以力氣又大,雖然不喜照規則辦事,短期內也無法與師正旗鼓相當,但發球接球已經儼然很有章法,與師正打友誼第一球的時候偶爾一招大力扣殺,也能殺得師正疲於應付,於是兩人相約打網球的時間越來越多。

學校的泥地網球場或者水泥網球場,太陽沒遮沒擋,球飛得高了又被樹枝接住,條件不佳,但打球的人心情很好,於是人定勝天。多場球打下來,認識師正的人都知道,師正有主了。

六月入夏,七人的寢室夜晚時候熱不可擋,荷沅的畢業論文又已經完成,只等答辯。猶豫之下,還是又回去安仁裡睡覺。師正的家與荷沅的家在同一城區,當仁不讓地成了護花使者,多早多晚,颳風下雨,都要先送荷沅回家了才自己家去。幾周相處下來,荷沅對師正好感倍增,每每想到玩樂時候,必定想到師正同行。

寧家老宅完工喬遷慶賀的時候,荷沅也叫了師正一起去。行前,荷沅先領著師正在安仁裡仔細參觀一遭。此次參觀與上次師正自己亂轉大有不同,師正終於明白了那些看似閒閒擺放的小物件究竟是些什麼了。「原來文化需要慢慢體會。」師正的手轉動著桌上的黃花梨筆筒,忽然笑道:「梁荷沅,我很想在這只光筆筒上面幫你刻一簇裊裊水芝紅。給我兩個月,我先在等閒木頭上雕熟了再試你這只寶貝。」

荷沅指指頭頂的兩隻宮燈,笑道:「今天捉你來,就想請你幫我將這兩盞宮燈的燈面畫了。我已經備下羊皮紙,硯台是甘肅的洮硯,墨就一般了。紙已經裁好,一共八張,你看畫些什麼好?」正好傅姐端茶水上來,荷沅便倒了一些水注入硯台,開始磨墨。

師正看看頭頂的宮燈,上面已經畫有蘭草萋萋,也不知那是誰畫的,眼看著荷沅磨墨,靈感湧上,道:「我們兩個一起想,把那些詩詞雅句裡面描寫荷花的,或者可以意會到荷花上面的句子都找出來,湊出八條,然後我草草畫幾筆花草點綴上去,主要看的還是詩詞意境,你看怎麼樣?」

荷沅笑道:「幹嗎一定要荷花,看著多自戀啊,隨便什麼花都行。我先說一句我最喜歡的,豈有豪情似舊時,花開花落兩由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