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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柴碧玉將荷沅往偏廳裡面讓。偏廳裡放著一隻炭盆,很是溫暖。柴碧玉慇勤地請荷沅坐在絲絨面大沙發上,娘姨送上一杯茶,溫度適中,拿來就可以喝。荷沅聞著味道好聞,忍不住大大喝了一口,道:「好喝,是不是代代花加枳殼?」

柴碧玉聽了滿意地笑道:「有幾個人喝得出裡面是什麼,但是都把枳殼說成香圓干。」

荷沅笑道:「那是我的專業呢,再說我從小喜歡偏門的東西。柴外婆,您的沙發真舒服,坐著都不想起來。以前看林語堂一篇講沙發的小品文,他說舒服的極致是躺在床上,所以沙發做出來一定要向床看齊,寬大,柔軟,還要低矮,腳可以放鬆垂到地上。我在這兒市面上一直找不到書上說的這種沙發,到柴外婆這兒一看才知道原來好的沙發是這樣子的。真舒服,可惜我已經訂了雲南白籐沙發了,春節後才能運來。」

柴碧玉聽著一臉驚喜:「妹妹你也喜歡林語堂的文章?哎呀,我當年就是看了他的文章買下這套沙發的,都好幾十年了,只有沙發套換了幾次,全市我都沒見過比這更舒服的沙發了。怪不得是觀回來總是說你好,說你有眼光有見識,我真是替張校長高興,他那麼風雅的人知道有個那麼好的後代,在天之靈不知多麼高興呢。」

荷沅見她那麼說,提起的心放了下來,剛才雖然硬著頭皮進來了,可是真怕沒話好說。「外公以前有提起,說太外公很喜歡豐子愷的漫畫,林語堂的小品文,原來柴外婆也記得,真好。對了,王是觀回去後給我來了一封信,他說他帶回去的照片很有用,寫的文章配上照片還被美國的雜誌用上了,他想用稿費換機票,今年暑假過來中國繼續發現古跡。」

柴碧玉聞言歎息:「我的下一代們出國後還能寫中文,可惜都偷懶,不肯多寫。年輕的乾脆不認識我,除了能說幾句彆扭的中文,寫是別指望他們了。是觀過來,說話說急了就用英文,看見我聽不懂就指手畫腳地比劃,好好一個人搞得跟大馬猴似的。好在你看得懂英文,還能看看他的信。有機會你回信的話,幫我捎話給他,讓他這回來的時候不要聽他父母的,非要帶那麼多東西來。都是他們總是想著我,要孩子過來時候帶東西,害得孩子們怕累,有點怕來我這兒了。你叫他人過來就行,最好再帶他的堂兄妹過來,我這兒大,不怕鬧。這話我不能跟他們父母在電話裡說,說了也沒用。他們孝敬,都怕我這兒短了什麼,受什麼委屈。」

荷沅這才知道,這個風光雅致的老太太,其實是個很寂寞的人。她想了想道:「我明白了,我會去信跟王是觀說明。柴外婆,我原本挺怕您的,今天說了話才知道您是最可親的人,我以後一定要常常過來叨擾您。今天不打擾您了,我剛剛山上下來,餓得前胸貼後背,得吃飯去了,祖海還等著我吃飯。」

柴碧玉雙手在沙發上撐著起來,微笑著過來挽住荷沅的手,道:「早說,我給你煮碗餛飩。不過既然有人等著你,我就不留你了。以後你有空經常過來,我最喜歡跟你這樣的好孩子說話,還怕你們年輕人不耐煩陪我們老太太聊天呢。」

荷沅按住她不讓她出來,說外面冷,不要進進出出一冷一熱的,怕感冒。柴碧玉這才站在偏廳門口微笑著目送荷沅離開。這次見面,荷沅發覺柴碧玉沒像上次去參觀安仁裡時候那樣端著架子說著古老的話語,原來那是他們那個圈子的語言,或許只有那樣說話,他們之間才有認同。也是,她要總是那樣不識時務,守著古舊的話,還怎麼可能那麼大年紀還當著副會長呢?那可是不可能僅僅因為她以前是本市首富的遺孀就可以勝任的。她總是有她過人的地方。

荷沅回到安仁裡,見祖海衣冠楚楚,乾淨齊整,當然,他袖子上的商標如今早都已經被荷沅摘完了。荷沅想到自己還是上山穿的外套,似乎很有點對不起穿得那麼齊整的祖海,忙叫了聲「我去換件衣服」,便一路跑了上去,直把新做的旋轉木樓梯踩得通通直響。祖海笑著看荷沅跑上去,不由伸手整整自己的領帶。以前他不捨得剪掉袖口的商標,當初要是他媽拆掉他的商標,他一准翻臉,無奈拆的人是荷沅。可是最近與外貿公司的業務員接觸,常在吃飯時候聽他們大聲譏笑那些袖口有商標的人,他這才馬後炮地感激起了荷沅。

荷沅換上的是一件橙紅底黃黑格子的一手長大擺大衣,祖海知道荷沅現在愛屋及烏,因為荷蘭的范巴斯滕而喜歡橙色。裡面穿的是與青巒的舞會上穿過的高領緊身黑毛衣和黑呢一步裙,已經及肩的頭髮用那支百寶箱裡面珍藏多年的象牙簪盤成髮髻,時髦之中透著單純,在祖海眼裡當然是最美中的最美了。那大衣是荷沅買的春節新衣服。

祖海沒騎他的摩托車,他硬是要打的。荷沅堅持說沒幾步路走過去,可祖海到了路口要求坐三輪車,祖海擔心穿著裙子的荷沅會凍死。但荷沅最不願意坐三輪,尤其是上坡過橋的時候,她總有壓迫欺負前面三輪車伕的感覺,祖海雖然覺得荷沅這等想法可笑,但也隨便她,於是兩個人最後還是走到了離安仁裡最近的一家三星級賓館,其實祖海是想去唯一的一家四星級賓館的。

荷沅雖說是早發了財,可還是第一次走進這種高檔的地方。裡面燈光好亮,地也好亮,而餐廳的地毯好柔軟,比學校科學館裡面豪華多了,以前還以為科學館已經是極點。室內溫度非常高,荷沅都覺得似乎有熱氣哄哄地朝她吹,感覺劉海都會被飄來的熱氣吹得飛起來。但荷沅不好意思當著那麼多人面前脫大衣,見祖海脫了呢大衣掛在椅子背上,她思量再三,趁著祖海點菜,小聲找很遠站著的服務員要了洗手間的位置,在洗手間裡脫了大衣才出來。走到自己椅子旁邊的時候,都有點怕祖海看出她的小心思,低著頭不敢看祖海。

祖海沒料到荷沅還有這麼多曲裡拐彎的想頭,當然不可能有什麼看法。看著荷沅婷婷玉立地走來,很是移不開眼睛。幸好荷沅更不敢看他,沒發覺他的失神。祖海等著荷沅坐下,這才回過神來,笑道:「我點了個醉河蝦,不知道你敢不敢吃,以前你一點不敢吃我捉給你的河蝦。」

說到當年糗事,荷沅這才放下包袱,輕裝上陣,「你這野人,你要是敢生魚也一併拿來了吃,我這才服你。」

祖海笑道:「有什麼不敢,我給你點了,就看你敢不敢吃。日本生魚片,你看書應該有看到過。」怕現在說得過頭,荷沅撐住了不肯吃,便轉開話題,「我托朋友搞到一隻冰箱,一隻洗衣機,還有一台電視機,我那兒還沒有裝修,想放在安仁裡先用著,你看行不行?你千萬得答應,很難搞到的,我一直找到冰箱廠副廠長,通過他關係找到百貨商店負責人才拿到批條的,比外面賣的便宜很多。」

荷沅奇道:「出錢買東西還要走後門?錢好像還不如關係頂用啊。沒關係,安仁裡那麼大,你再多拿來一些來擱著都沒事,何況我還能用你的洗衣機了,多好。我剛剛去柴外婆那裡,她那麼大房間,才住她和娘姨兩個人,竟然也擺得滿滿的。她偏廳的那隻銅炭爐好漂亮,古色古香的,還配著銅炭籮,銅火撥,整套東西好像是洋玩意兒,看著就是透著股味道。她很感謝我的好意呢,其實她不知道那是你的好意。」

祖海微笑道:「我跟她又不相干,她只要記你的情就是。荷沅,你那麼喜歡古代的東西,台上那些彈琵琶拉胡琴的你也會喜歡吧。」

荷沅看了一會兒,笑道:「不喜歡,我不喜歡他們奏的廣東音樂,我總覺得廣東音樂抑揚頓挫,但少了點味道。」正好幾碟冷菜上來,服務小姐像是知道荷沅好奇那些稀奇古怪的菜,微笑著端上一盤,便細聲細氣報一個菜名,比如廣東滷味拼盤,蒜茸海帶結,日本紅汁八爪魚等,另有三小碟附送的,分別是蕎頭,話梅和花生米,都只夠一口吃的量。又拿出一瓶加飯酒,分別給荷沅和祖海的杯子滿上。荷沅很感激她那麼仔細那麼周到,等她準備離開的時候,忙說了聲「謝謝」,那小姐衝她微微一笑,旋身退下。

祖海這才將話梅推到荷沅面前,道:「要不要在酒裡面放一顆話梅?解解酒酸氣。」

荷沅好奇,還從來沒聽說過酒裡面放話梅的吃法,忙夾了一粒放入酒中,看話梅在琥珀一樣的酒液中吐出幾小粒泡泡,這才端起喝了一口,「咦,酒還是熱的,甜甜的真好喝。」

祖海笑著端起酒杯,與荷沅碰了一下,說聲「新春愉快」,這才開始喝酒。荷沅想到,對了,哪有坐下就自己先開喝的道理,劉姥姥都不會那麼做。剛才就差跟劉姥姥似的說一句這酒蜜水一樣了,糗到家了,幸好是在祖海這個發小面前丟臉。忙兩眼四周打量了一下,發現周圍桌的人都把骨頭什麼的吐在前面的一個小碟上,荷沅一想也對,那麼白的桌布,怎麼好意思把湯湯水水的骨頭吐在上面,當然得吐在盤子裡了。暗自慶幸有了這麼個重要發現。

祖海見荷沅不急著吃菜,只是端著酒杯四處打量,知道她好奇,笑道:「本來是準備帶你去一家四星酒店的,誰叫你不肯坐出租車。不過不急,放到春節後去也行。荷沅,我還想在安仁裡裝一步電話機。我剛剛問了一下,要首付三千四,再加在郵政儲蓄開戶存錢,還要買他們提供的一隻電話機,大概是兩百多塊。我裝修時候給你預埋了電話線,我電話多,住在安仁裡的時候,總是拿大哥大打電話費用很高,用座機的話就好多了。你如果答應,我明天先去交上錢排上隊,等春節後他們可以立刻就來安裝。」

荷沅這時有點適應過來,也舉起酒杯微笑著與祖海碰了一下,道:「謝謝你,祖海,要不是你幫我想得周到,我都不知道拿安仁裡怎麼辦。不過電話還是我自己來裝,你電視什麼的可以搬走,電話可移不走,況且我也正想裝電話,還想給爸爸媽媽家裡裝上。我裝了後,你來你儘管用好了。不過,祖海,我在你手上還有多少錢,會不會已經欠你了?你可得把帳目給我看看,別你墊了無數錢,我還在這兒沒良心地要這要那。你千萬別跟我客氣,我前一陣考試考得四腳朝天,都沒跟你問起。」

祖海一心想做一本混帳,藉著自己要用的名義由他出錢買一些必需品,否則他以後總有很多時間住安仁裡,總是用荷沅的東西,他不安心。見荷沅要與他算帳,知道荷沅這人認真起來,還真會一分一毛地與他把帳算清楚,忙笑道:「你的錢我給你規劃得很好,沒有超標,剩下的一些大約做掉油漆工,正好用完,不過春節後新買的房子可以交付,你很快就有一筆房租費進帳。裝電話的錢你暫時沒有,我可以先替你墊著,慢慢從你的房租裡面扣除,你看怎麼樣。」

荷沅想了想,道:「我買黃花梨屏風的時候還在想,我不偷不搶不賭不欠,理直氣壯地用錢,可這下倒好,還得欠你的錢了。是不是不好呢?」真有點費思量,想到即將要欠錢,心裡有點惶恐,欠債啊,多難聽多可怕的兩個字。

祖海笑道:「說起來,電話你用得不多,主要還是我用,所以我想由我出錢安裝。你還是一個學生,現在裝著電話也沒什麼用場,最多一個月幾隻電話進出,為了我用電話,要你掏幾千塊錢,我過意不去。我有兩點想法,一個是你一直不把我當外人,錢和別的什麼都放心托付給我,我也沒拿你當外人,有些事情沒問過你,自己作主了。所以電話這件事上你也不要拿我當外人,否則你要是一定要跟我劃清你是你我是我,安仁裡的東西必須是你買是你的,我不能盡一點心的話,我以後也沒敢隨便進出安仁裡了,以後見面了大家只能客客氣氣,那很沒意思。另一點是我雖然沒像你一樣大手大腳亂換錢,可我的錢總是比你多,而且我未來一直會有比較大數目的錢進帳,不是拿不出錢硬擠。電話你非要你掏錢裝的話,我以後用著會很不安心。裝電話這事就這麼定,你不要再有什麼其他想法了。這事說出去問誰誰都會說該由我來裝。」

荷沅雖然聽著覺得祖海的話與她的原則有點衝突,但是祖海說得也有理,她反駁不出,兩人一直兄妹一樣的,好像沒必要那麼計較,何況平時用電話的還真是祖海,而要是祖海不提裝電話,荷沅壓根就沒想到給安仁裡裝電話那麼回事。好像由他出錢裝應該沒錯。

祖海看著荷沅欲言又止,一臉認真地犯著難,心中好笑,知道他一席話把她繞暈了。正好一盆醉蝦上來,他忙笑道:「荷沅,活蝦上來了,你敢不敢吃?你看看,這樣子的飯店裡菜單上列著的菜,吃的人怎麼可能都是野人?」

荷沅被祖海打斷混亂的思路,注意力很快便被玻璃盅裡不時從醬油色濃湯中活蹦亂跳出來的蝦吸引住。「真吃?真能吃?會不會不是河蝦?」

祖海笑道:「怎麼會不是,不過小了一點,沒我們小時候抓到的大。」一邊說,一邊拿筷子尾擋住荷沅要去揭蓋子的手,「等一下,等它們不跳了再揭,現在還沒入味。」

這時,服務小姐又端了一盤粉白的薄片上來,薄片放在冰塊上,周圍圍著一圈胡蘿蔔拼出來的花,煞是好看。祖海取了荷沅的醬油碟子過來,替她往裡放了一點綠色牙膏狀的東西,攪碎了,才給荷沅,「這是活海鰻魚片了,你蘸這種芥末試試,很有味道,以後保證你吃了還想吃。」

「人類進化的一個里程碑是吃熟食,祖海你依然茹毛飲血,當然吃了還想吃。」荷沅不懷好意地嘿嘿笑著,但想到人家既然可以吃,自己為什麼不去吃?即使嘗嘗味道也好。好奇心既然可以殺死一隻貓,在好奇心驅使下吃一口生魚片又能如何?當下勇敢地揭了一片鰻魚片,往芥末醬油裡面一蘸,筷子在嘴邊停留了一下,見祖海一臉促狹地看著她,頓時橫下一條心,將生鰻魚片湊進嘴裡。咦,鮮甜嫩滑,果然好吃得很,一點不腥,一股從鼻子裡生發出來的辛辣味道雖然刺激,但很讓人掛牽。荷沅當即又夾了一片來,如法吃了,「還真挺好吃的,祖海,你什麼時候開始吃的?」忽然想到剛剛還取笑祖海茹毛飲血呢,不知祖海會不會取笑回去。

祖海只是笑笑道:「以前與一桌子朋友在廣州那邊吃飯,一個香港人點的,不過他們吃的是三文魚,這兒還沒有。我照著他的吃法偷偷嘗了一口,喜歡,以後就喜歡上了。醉蝦也可以吃了,你試試看,也是鮮中帶甜,很有味道。」

諾大生魚片都吃下去了,何況區區蝦米。荷沅勇往直前,夾了一隻個頭稍大的河蝦來剝,一邊笑道:「祖海,以前你抓的可要比這個頭大多了,我記得你還經常抓到殼上面長青苔的老蝦,你吃著是大蝦好吃,還是小蝦好吃?」

祖海笑道:「當然是大蝦好吃,醉蝦據說用小蝦才能入味,可是他們沒吃過最新鮮的,當然不能知道即使不用調料,活蝦肉天然的鮮味已經最好。不過荷沅,今天是給你入門,大蝦會嚇著你,你還是吃小的吧,免得又像以前在河裡時候一說到吃活蝦,你就潛水溜走。」

荷沅追著拿筷子打祖海的手,什麼嘛,哪壺不開拎哪壺。祖海只是笑,隨便她打。

其他幾個菜雖然也是精緻美味,但沒生魚醉蝦來得驚心,荷沅一晚上只盯著這兩盤吃了,吃得酣暢,不知不覺酒也多喝了一點。坐著時候沒覺得,吃完起身拿起大衣,準備去洗手間穿上,這才覺得頭有點晃,忙扶住椅背站了一會兒。祖海幾乎天天喝酒,今晚才兩人平分一瓶黃酒,當然不會有醉意,見荷沅有點站不住,忙上前扶住她,笑問:「行不行?要不行只有我背你走了。」

荷沅薄醺中還知道瞪祖海一眼,站穩了去洗手間穿上大衣,抬眼見晶亮的鏡子中自己一臉紅暈,眼波欲流,不像個正經人,心中驚嚇,忙取冷水好好洗了把臉,總算舒服一點。可是鏡子中的紅臉還在,荷沅無奈,只得擦乾了臉出去,只希望祖海看不見。

祖海見了荷沅小臉周圍濕漉漉的頭髮,心中又是笑了笑,他久經沙場,還從沒見過荷沅那樣喝酒那麼自覺,不等別人勸,自己先一口接一口下肚的,不過也是,這又不是應酬,他們兩人之間還要有什麼計較,就跟在家裡一樣,說話說得高興了多喝幾口,又不存在誰喝多了誰吃虧。不過荷沅的紅臉蛋真可愛,祖海都不得不將手插在大衣口袋裡才能忍住不去捏一把。他不敢在荷沅面前貿然動手動腳,免得荷沅臉嫩,以後躲著他不見。最怕荷沅躲進宿舍裡,他又不是青巒,哪裡還能找到她?

好在荷沅出了大門,被冷風一吹,神智一下清醒了不少,走路都穩當了。她喝得畢竟不是很多。於是不恥下問,問了祖海很多問題。祖海拿他的經驗娓娓道來,告訴她什麼酒該怎麼喝,酒桌上該如何保存實力等。荷沅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書本上怎麼也不可能學到的東西,非常受教,認真用心地記住了。如祖海所言,黃酒的後勁果然大,回到安仁裡,荷沅草草洗漱了就睡覺,一覺睡到大天亮,腦袋還有點犯暈。不由開始體諒祖海的辛苦,她才昨晚喝了不多,而祖海為了生意經常喝酒,也經常喝多,他不知第二天起床的時候有多難受。祖海真不容易。

出門時候從大衣口袋裡摸出一隻小小的錦匣,打開,裡面是一條足金項鏈。知道這一定是祖海送的新年禮物了。不由想到初中時候祖海剛回來,送她一隻玉鐲,依稀記得當時的他說,等他以後錢多了,送她金的。荷沅不覺伸手摸上脖子上已經戴了一個多月的一條18K金細鏈,心中有絲恍惚。猶豫了半天,終於把青巒送的項鏈拿了下來,一併放在祖海送的錦匣裡,兩根鏈子糾纏在了一起。

荷沅春節後沒住安仁裡,因為安仁裡開始刷油漆。等祖海四月份去廣州參加廣交會了,她才住回安仁裡,這個時候,安仁裡才真正像個樣子。花梨木屏風和酸枝木桌椅又被運回安仁裡,荷沅對她房間與書房的佈置最滿意,最喜歡臥室的一排精美壁櫃和書房的一長溜兒書櫥。因為那些瓷器不是古董,祖海將它們清了出來,原來的暗室正好做了書櫥,沒添太多木料。雖然因為時間關係沒有雕琢鑲嵌,但一長排的實木清水長條門倒也非常氣派整齊。

連柴碧玉見了荷沅的書房與臥室都說了一聲好,她很喜歡雲南運來的白籐椅子,讓娘姨回家取了兩張軟墊來,一張墊背部,一張墊下面,坐著與趕來安仁裡享受外孫女孝敬的荷沅外婆足足圍著那張漂亮的樺木癭檯子打了三天麻將。只是安仁裡堂皇的新傢俱,幾乎十櫥九空,荷沅貪方便,常常連晚飯都在學校食堂吃了才回來,怎麼可能拿得出茶水招待一群被柴碧玉招呼來的眼光奇高的遺老,當然還是柴碧玉家的娘姨從家裡搬了東西來招呼。好在荷沅拿出來的杯子是一水兒的粉青荷葉邊龍泉青瓷蓋杯,眾人見了都沒聲價喝了聲彩,可見是好東西。荷沅天天上課,沒時間招呼,都是外婆自主。只有最後一天星期天的時候才有空出來端茶倒水,順便給川流不息進來參觀的什麼老公公老婆婆們做餛飩當點心。不過不是沒有回報,他們搓麻將時候聊的舊事讓荷沅眼界大開,不由起了寫一寫安仁裡舊人的念頭。

牆頭燕子花開,春韭興旺得如野草,往往一夜春雨撒過,剪下的韭菜已夠炒上一盤。檸檬與佛手花雖然開得不旺,但香味依然撲鼻,誰進門聞到都會叫一聲好。兩扇落地長窗前,種下的薄荷、紫蘇、香薷各自茁壯成長,薄荷已經幾次被柴碧玉家的娘姨青婆討去過。隨著天氣逐漸變暖,滿園子不間斷的花香,即使沒有花香,檸檬、佛手、茶葉、和薄荷的葉子都會吐出絲絲清幽。荷沅猶豫著終是沒有種上茉莉,都說茉莉與「沒利」近音,不知做生意的祖海會怎麼想,雖然荷沅又知道祖海才不會那麼細緻。

荷沅對安仁裡的喜歡銘心刻骨。 查看該章節最新評論(0)正在加載……

十三

澳大利亞野外的集體生活是青巒的嚮往,與那麼多優秀前輩一起工作學習,他得到很多。尤其是在野外這種特殊環境裡,人必須充分調動自己的主觀能動性,而不像是在國內時候,有點被動地學學學。青巒本來就喜歡這個專業,熱愛之極,一下接觸那麼多書中所識的生物,目不暇接了幾天之後,終於為自己找出一點頭緒。雖然語言不是很過關,但是已能手舞足蹈地與帶隊教授們交流。他珍惜這個難得的機會,仗著自己年輕體力足,白天幹得很歡,晚上挑燈記錄分析,倆月下來,人瘦了黑了,可兩隻眼睛炯炯有神,流露著對知識的渴望。所有與他合作過的專家都喜歡這個勤快能幹的中國小伙子,已經有專家撬牆挖角想遊說青巒在結束澳大利亞的考察後,跟去專家國家繼續學業。

青巒一向清楚自己在學術方面的優秀,所以也沒有多少欣喜若狂,當然高興還是有點的。他這一段時間來最高興的還是每天不斷地發現發現,以及,比如今天,當他回來營地看到桌上放著一封荷沅寄來的航空郵件。

信裡夾著幾張照片,是整修結束後的安仁裡,一定是荷沅拿她那架鳳凰205拍的,院子裡花花草草依然疏疏落落,不過房子已經齊整,即使在照片中都似乎可以聞到新鮮油漆的氣味。五張照片,只有一張有荷沅,她挑眉趴在籐椅背上,頑皮地看著鏡頭。照片照得有點模糊,可青巒已經滿足。他對著照片微笑良久,才打開信紙。

稱呼是「Dear 青巒」,別人或許會以為荷沅是不好意思用中文表達,所以把這個至關重要的字用英語寫出來,就像青巒在聖誕夜時候纏綿在荷沅耳邊的是「I love

you」一樣。只有青巒知道,那是因為他逼著荷沅一定要用英語寫信,荷沅在抗議不成之餘,保留自己最後一道權利,青巒的名字還是用中文書寫。

「過完春節來學校報到,你爸爸童老師一貫嚴肅地要求我認真讀書,反而是我爸媽什麼都沒提。」青巒想像得出荷沅寫這一句的時候,臉上會怎麼地做一個鬼臉,表示對童老師的不服。

「生活委員第一天就給我們買好了飯菜票,學習委員也早早就把書領來女生寢室,所以第一個禮拜天我們都沒事幹了,大家呼嘯著騎車去省體館看藝術體操比賽,還是全國比賽呢,才五塊一張票,我們買的是學生票。我們去得早了,場地上全是那些藝術體操運動員在熱身,沒想到電視上見到他們都是那麼苗條矯健,真正見了真人,一個個原來那麼瘦小,小得似乎不盈一握。但真正比賽時候她們換了美麗的緊身運動衣上場,又成了場上的精靈。晚上我們回來寢室效仿,老胳膊老腿不靈活了,都聽得見不知誰的關節『喀喀』作響。」青巒看著莞爾,她才多大,就老胳膊老腿了?青巒清楚記得她的柔軟,想起來不由失神。

「我們沒想到的是,晚上省體館還有一場比賽,是全省散打比賽。我與宋妍都很好奇,不知道散打是什麼,在外面吃了過橋米線後回去繼續觀看。沒想到散打比賽比電視上看到的拳擊比賽更激烈,似乎全身都可以參與打鬥,與中國武術比賽不同,散打招招都是真刀真槍。我們學校武術隊也有兩人參賽,但是幾乎沒有招架之力。他們下來後,我和宋妍過去慰問了他們,看到他們身上的防護配備與那些從武警部隊過來比賽的隊員相比非常簡陋,而且人家受的是多麼系統的訓練啊,所以我們學校的隊員能夠參與,已經是成功了。」青巒看著微笑,果然不出所料,他沒管著,荷沅果然玩瘋了。本來,週日晚上是預習功課的時間,圖書館週六晚上不開放,週日可是全天開放的。他準備去信時候點她一下。

「這段文字與上面的文字距離四天時間。因為我得去外文書店新買一本漢英字典找什麼散打之類的冷僻字,而且,我這幾天做了很多事。話說我們從省體館出來後,宋妍準備在芭蕾的路上走到底,她要做淑女,我瞄上了學校武術隊。但是散打隊不要我,無奈之下,有位好心的師兄指點我乾脆組建柔道隊,他說,有個台灣女留學生是正宗柔道二段。我週一中午就找到台灣同學林西韻,她是一個二十七歲的女子,說話聲音柔柔嫩嫩的,怎麼也看不出是個可以把關東大漢當麵粉袋扔的蠻女。下午兩節課後,我與林西韻一起找上學校大操場邊的學生會體育部,沒想到體育部衙門不大,官僚挺重,什麼問題都解決不了,我們只有直接找到輔導員。可能是因為有林西韻這塊招牌在,也可能是因為我化了半節課時間想出來的柔道隊運行方案比較吸引人,對了,我打出的隊名是『女子防衛訓練』,輔導員大力支持,週二便通知我們場地經費已經落實,要我和林西韻再與體育部長聯繫。寫這封信的時候,我們已經得到體育館一間帶地板房間的鑰匙,偷運來四個大墊子,有些訓練器具我們得與武術隊合用。接下來,我們準備招兵買馬。我還準備通過學校武術隊聯絡省市相關武術協會之類的單位,看看他們能不能支援一下教練,因為林西韻的功課也是很緊張的,我們不可能一直麻煩她。」

從這一段,青巒透過現象看本質,發覺荷沅的時間都用在社團活動上了,不知她有沒有認真看書。這傢伙,沒人管著就亂蹦了。但發覺荷沅辦事能力似乎是挺強的,她所說的找誰找誰解決問題,青巒好好想了一下,卻不知道換作他自己的話,這些路該怎麼走。他從沒想過,系裡有輔導員,校學生會上面也有輔導員,辦事情原來可以越級反應,而且還有什麼打招牌之說。他一路走來順風順水,榮譽待遇等都是自己找上門來,似乎從來不用他上門去找。不知是誰教荷沅的,青巒頗費了番思量,因為他很清楚,在這個男多女少的學校裡,很多男生是很願意無償幫助女生的。

「我沒照你的吩咐選修第三語言,我覺得我沒時間也沒興趣。學好英語考出六級,是我這學期的任務。通過咨詢自儀系的師姐,我選修了數模電路與彙編語言兩門。我想自己給安仁裡設定一套自動報警系統,不知道一學期選修課後我能不能做到,師姐說是已經可以了。我還選修了地球物理,我想,地球物理應該與地球上面的生物有一定關聯吧。這學期專業基礎課還是挺緊張,我只選了這三門,夠了。其實柔道也是一門選修啊。」

看到這兒,青巒發了會兒傻,是,可見,那次流氓上門逼得荷沅揮菜刀砍人,此事對她打擊極大,換作以前,她即使再野,可能也不會想到去學散打,雖然後面退而求其次學了柔道。還有她選修的課目,青巒知道她是能偷懶就偷懶的人,喜歡的是風花雪月,即使選修,恐怕選的只會是一些文科類的容易騙分的課目。生活逼人,不用他催,她現在自然而然為自己鋪設道路。自從買下安仁裡後,荷沅在社會生活的跌打中成長迅速,一日千里。他似乎還是有點適應不了荷沅的進步,總覺得荷沅的步子快得豁邊。但是,他幫不了荷沅,他心裡只覺得愧疚,不知荷沅心中是何感受。

青巒怔忡良久,這才提筆給荷沅回信,他將荷沅的信謄抄了一遍,在上面用不同顏色的筆指出語法等錯誤,讓荷沅回頭改進。他當然不捨得在原件上修改,更不捨得將原件寄回。然後才用英語寫他這兒發生的瑣碎事情,就像平時與荷沅一起吃飯時候聊天一樣,事無鉅細。最後他挑了一張兩隻公袋鼠打架的照片夾在信中,袋鼠打架都是直立用前爪拳來拳去,大家看了都說這是拳擊。青巒不知道柔道是什麼樣子,估計也是差不多,所以拿這張照片取笑荷沅。

他們兩個人的信都不大有熱烈的情愛,最多是在後面寫一句「很想你」或者「又夢見你」之類的話,一直兄妹一樣地相處慣了,有點不習慣忽然改變語氣。但是青巒知道,自己非常想荷沅,這種思念與他對家鄉父母的思念疊加在一起,更加強烈。本來,他的生活中就一直有荷沅,此刻,只要累了倦了,他的眼前都會冒出過去差不多的場景,荷沅的笑臉成了他獨在異鄉的最大慰籍。他總是寫幾筆信,就看幾眼荷沅新帶來的照片。將信封口之前,他終於鼓起勇氣,又在後面添了一筆,讓荷沅下封信來的時候多寄有她笑容的照片。

隔山隔海,青巒只能遠遠地注視著荷沅,遠遠地擔心著荷沅,可是又無能為力。他太清楚學校類似荷沅這樣女孩的受歡迎度,更清楚荷沅身邊還有一個虎視眈眈的祖海。更何況,由信中可見,他離開後的荷沅如跳出樊籬的小鳥,活躍異常,接觸的人將更多。才幾個月,他已經無法確認荷沅將會走向何方。他有預感,手中這封信到了中國,等到荷沅的回信到他手中的時候,信中內容必定又有讓他目瞪口呆的事情。時間,空間,距離不止產生美,也產生焦慮。

青巒獨自在屋裡呆了很久,才走出臨時房。外面已經落日溶金,營地邊的小溪波光鱗鱗,閃爍跳躍著金紅的片斷,嗚咽著潺潺流向遠方。青巒很想回家,但又很清楚,這時候不是可以回家的時候。他從小接受的是好男兒志在四方的教育,他此刻若是兒女情長,臨陣脫逃,他懷疑荷沅第一個看不起他。而且,他也真是喜歡這兒的學術氣氛,從那些頂尖專家身上,他看到別有洞天。於情於理,他都沒法回去。

這時青巒忽然想到,荷沅說她今年的主要任務是考六級,難得荷沅肯抓緊考六級,她對英語一向是能拖即拖的,她急著考六級,是不是表明了她的態度呢?那麼,他不用再催著荷沅考托福考GRE了吧。青巒對著空曠微笑,是了,一定是,荷沅性子裡面還是有點小彆扭在的,她當然不會直說她將學好英語追隨他的腳步,但是她在做了不是?

這時,奧利教授在遠處招呼青巒過去,奧利教授來自美國,他對青巒志在必得,幾乎已經視青巒為囊中之物,搶先一步系統化地佔用青巒的時間灌輸或者差使。青巒當然知道投桃報李,他從奧利教授這兒得益匪淺。

荷沅收到青巒來信,看了照片上兩隻袋鼠搏擊的憨厚模樣後,立刻心中有了下一封信的主題,「駁童青巒同志對柔道與拳擊概念的混淆」。在她與青巒的書信來往間隙,她以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精神,走出校門,睜著天真的大眼睛與校武術隊的同學一起到省市相關部門請求支援。期間碰了很多壁,遇到很多軟釘子,最可怕的還是冷漠,她與同學相互鼓勵不氣餒,最後在副校長的電話聯絡下,終於得到了省武警總隊政委的大力支持。從此,校武術隊有了正軌的訓練,荷沅做隊長的女子柔道隊終於可以將招人海報貼到各個食堂門口。

雖然身為隊長,可荷沅的基礎也是一窮二白,不僅得與大家一起從基本知識開始學,還得負責聯絡林西韻和武警總隊的教練孔祥龍,他們兩個教練都不在的時候,她得擔當起引導大家訓練的重任。這麼一來,原本散仙似的人一下被逼上梁山,不得不制定工作計劃,內聯外交,以便將事情做得妥帖,不至將好不容易爭取來的柔道隊毀在自己手裡。為此,她付出比別人多一倍不止的時間。也終於明白,為什麼祖海做事時候喜歡隨手將要點記錄在小筆記本上,做事的方式雖然因人而定,但萬變不離其宗:突出重點,統籌規劃,事情才能做得比較完美。

為此,荷沅忙得幾乎沒有休息時間,二年級的功課本來就重,再加選修的又是實打實的需要化精力下去的課目,還有柔道隊的工作,她每天恨不得腳下的自行車變成風火輪,帶著她風風火火在校園裡飛竄。直到四月份祖海要去廣州參加廣交會,讓她回安仁裡看家門,她才驀然發現,原來春天已經到來。

回到安仁裡,面對著滿目青綠,荷沅忽然感覺自己前陣有點張牙舞爪。前一陣她似乎習慣了指揮性地大聲說話,雖然回到寢室喉嚨沙啞,可泡一杯胖大海喝了,轉身又是一樣的大聲,似乎很權威。不像林西韻,雖然是大家心中的權威,可說話一直輕輕柔柔,讓人如沐春風。如今坐在裝修一新,古色古香,風雅靜謐的安仁裡,荷沅想到,有了錢可能成暴發戶,有了一點小權是不是也可以將人變成一個暴發戶?荷沅覺得自己可真淺薄。

週日的時候,因為有祖海請的保姆傅姐打掃衛生,荷沅無事可做。去菜場買了很多魚肉菜蔬回來,又被傅姐搶著去洗了,荷沅樓上樓下晃悠了一下,乾脆去花鳥市場閒逛。

花鳥市場挺簡陋的,但是因為週日,擺出來的花鳥魚蟲特別多,來逛的人也特別多。荷沅得意洋洋地順著人流東張西望,心說還真找不出幾樣她不認識的動植物。今天荷沅的目標明確,找幾色耐陰植物回家,放到客廳書房。但是市面上耐陰植物的品種很少,不及她跟著青巒去植物園看的,只有散尾葵、魚尾葵、滴水觀音、橡皮樹和棕竹等幾種。荷沅知道散尾葵雖然漂亮,但那麼大的安仁裡的冬天可不容易過,她還沒有奢侈到為了幾棵植物沒日沒夜地點上取暖器。最後只買了兩棵大葉滴水觀音和一棵棕竹。本想多買幾棵棕竹,無奈奸商咬緊牙關,價格一點不肯優惠,荷沅只得打了買回去自己分盆慢慢養育的主意。豈有此理,一大盆棕竹,居然是數著莖桿計價。

及至左右開弓,將兩隻碩大青花瓷盆拎上三輪車的時候,荷沅才意識到,學柔道才一個多月,手勁居然長了不少。回到安仁裡,荷沅坐在春日難得的艷陽下,將大葉滴水觀音分成五盆,棕竹分成兩盆,足足忙活了一上午。可那沿花壇一溜兒排放的青花瓷盆上面綠色勢單力薄,很不成氣候。沒辦法,整個房子裝修新,花草小,一看就是暴發戶。

說起來,祖海對安仁裡的熟悉,比荷沅有過之而無不及。當他從廣州回來看見院子裡添了白晃晃七隻大花盆的時候,駐足愣了一下,晃晃暈沉沉的腦袋喊了聲「荷沅,你在?」廣交會結束後,乘火車一路北上,沿途不時下車拜訪客戶,回到家裡已經筋疲力盡,只想睡覺。

荷沅正在書房看書做作業,她聽見祖海聲音下樓的時候,祖海早被傅姐迎進客廳。自從青巒走後,不止荷沅感覺肩上少了三座大山,人一下活躍不少,似乎考慮問題都比以前周全。祖海也覺得身邊少了壓力,他才不怕他們書信頻繁,人不在身邊,看他們兩個能書信多久。此時看見荷沅下來,很簡單地穿著一件深藍毛衣,一條黑褲,頭髮扎到後面梳了一條馬尾巴,祖海還是精神一震,眉開眼笑,搶著道:「荷沅,門口的花是你新種的?你快趕上我爸了啊。」

荷沅不安分地跳下最後兩階樓梯,笑道:「祖海,安仁裡真舒服,早知道我早點回來住,什麼油漆味都不管了。你吃沒吃中飯?你看你眼白都是血絲,很累吧?」

祖海聽著荷沅的關心,頓覺渾身舒坦,困意立刻襲上心頭,忍不住長長一個哈欠,懶洋洋地道:「我車上吃過一隻麵包,現在只想睡覺。這幾天每天能睡四個小時已經算是多了。箱包鑰匙給你,你自己看,只要是女孩子的東西,都是給你的,其他只要你喜歡,你就留著。我洗洗睡覺。」

傅姐上樓替祖海拿了換洗衣服下來,荷沅追著祖海問:「我看《羊城晚報》上說廣交會的時候飯店很緊張,價格又很高,你有沒有地方住?會不會是好幾個人擠一間?」

祖海笑嘻嘻地道:「我當然因為經驗不足沒預先訂賓館,所以厚著臉皮跟電子進出口公司的業務員擠了幾天,天天打地鋪,沒化一分錢。還好廣州天氣熱。這會兒回到安仁裡,就像回到天堂一樣舒服。」

荷沅正想說她也覺得安仁裡很舒服,忽然覺著祖海這話裡有話,想了想,不由哭笑不得地道:「你是故意為了省錢才去蹭那些進出口公司業務員的房間吧,你鬼主意可真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