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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桌上吐著芬芳的是昨晚採下的一枝玉簪花。不枝不蔓,香遠益清?荷沅又想到了老駱。不,她是汪先生向她宣佈朗尼決定的時候就在第一時間想到了老駱。那個時候,老駱的笑容是支撐著她沒在汪先生面前崩潰的唯一,因為她很清楚,只要求救於老駱,回到MS不是難題。可是,要怎麼求救?老駱的幫助,她怎能心安理得地總是卻之不恭?但是,這次,她卻又那麼需要老駱的幫助。因為她還要幫祖海啊。

鬼差神使地,或者是下意識地,荷沅已經撥通了老駱的手機。但是,當聽筒裡傳來一聲「喂」的時候,荷沅還是吃了一驚,似乎做錯了什麼,心虛地應了聲「是我」,便沒了下文。

老駱有點奇怪,這傢伙一直鬥志昂揚的樣子,今天這算是怎麼了?「你來北京了?沒有啊,這是你那兒的電話。」

「每天喊狼來了,今天終於真狼來了。」終於說了出來,心裡似乎放下了什麼,眼淚又流了下來。

老駱想了想,已經知道端的。「也該吃點苦頭了,你太桀驁不馴。誰能認真喜歡手下有個不聽話的刺兒頭?那麼……你準備退出這個行業了?」

荷沅不服氣:「我哪裡桀驁不馴了?只要大家公平合理,我從來不會去挖別人牆角。我這次是被人當替罪羊了。因為我寫了一份產品中國本土化的研究報告,中國辦老闆拿去繞過東亞區直接交給總部了,東亞區老闆見有人想分散他的權力就火大了,中國辦老闆全賴我頭上,我就被砍了。我現在正深刻認識到我是個大傻瓜。」

老駱不由笑了一下,「哭啦?要回去又不是很難的事。不過你說你不去挖人牆角,可是你的研究報告實際已經構成挖你東亞區老闆的牆角,是你自己思慮不周。別自己給自己喊冤啦,工作上面互相利用互相踩踏是很正常的事,尤其是你那麼年輕又已權高位重,道行大大不夠,不踩你踩誰?」

荷沅本來還忍著不哭出來,但被老駱「哭啦」兩字點破,眼淚一瀉千里。不好意思在老駱面前哭,她匆匆對著電話說了聲「對不起,我等下再打給你」,便擱了電話。很想放聲大哭,就像小時候一樣無拘無束地哭出來,一邊哭一邊喊著永遠的保護神「媽媽」,眼淚鼻涕一大把。但是現在對著空蕩蕩的房子只哭出一聲,便沒了聲音,餘下的還是啜泣流淚。電話卻又響了起來。

荷沅抓起電話,只「唔」了聲,哭得沒法說話,那邊老駱已經道:「掛什麼電話,哭也得有人聽見才有效。」

這話別人說出來效果一般,老駱說出來才滑稽,荷沅不由磕磕碰碰地道:「我又不是政治家,要什麼有效啦。你才有效呢。」

老駱在電話那頭大笑,「我現在不會哭,最多抽悶煙。看到你們能笑能哭,非常羨慕。」

荷沅被老駱一打岔,哭念稍退,哽咽著道:「我也剛剛在想,我要是能像小時候一樣眼淚鼻涕一大把地滾地上放聲大哭該多好。」 老駱笑道:「那不成了潑婦?」

荷沅不由笑了出來,伸手抹去眼淚,都忘了用紙巾,「我最近很倒霉,遇到接二連三的事,我也覺得好像有條什麼大限之類的在等著我,今天終於底牌露出來了,反而這樣,我才安心了。還能壞到哪兒去。」

老駱笑道:「你小人家什麼以退為進在家修心養性都是幌子啊,原來一直在外面闖禍。還遇到什麼禍事?」

荷沅聽著還真覺得自己成了個小人家,其實在人精一樣的老駱眼裡,她還不正是個闖禍連連的小人家?一時就好像回到小時候,闖了禍回家,找爸媽找青巒哭訴,等著他們給她出頭或者寬解。不知不覺就將劉某人的事說了出來。老駱聽著一直沒說話,最後才說了一句:「什麼東西,整一個無賴。」

荷沅這時候也不哭了,聽老駱這麼說,她也附和一句:「是啊,做出來的事一點身份都沒有。但是我們又有什麼辦法呢?都是我招的。不過我投鼠忌器。」

老駱沒答話,心裡非常生氣,他手心裡捧著的花兒一般的人,竟被個無賴欺負得無奈。

荷沅見他不說話,猜不出老駱在想什麼,小心地道:「MS中國辦我很不想回去了。雖然我知道人多的地方就有階級鬥爭,但是MS裡面一直勾心鬥角,應該是企業文化的問題。對不起,我很辜負你。我想聯絡一下一家我六月份在美國培訓時候聯絡過我的一家德國公司,他們正想打入中國市場,我以前拒絕了他們,現在只有吃回頭草做孬馬了。」

老駱很快問了一句:「MDP公司?」

「噯,你又知道了?」荷沅心中明白,老駱是因為關心她而關心她所在的行業。「是的,不過MDP在中國已經有其他業務,與我相關的是其中一個分支,他們希望我過去負責那個分支的工作。目前在北京,但未來可能到上海。」一個月前,荷沅壓根沒去考慮MDP,但是現在,她迫切需要一個工作,一份收入,而且是高收入,所以入本行是唯一的選擇。可惜了MS,她流血流汗一起長大的地方,她真是恨死那兒的丹尼爾與汪先生,個個骨子裡透著陰冷。「可是,我心裡覺得很對不起那些以前一起在MS工作的同事,以前工作中諸多許諾,有些人被我按崗位塑造,現在我不負責任地離開,他們不得不在新上司面前從頭做起,損失慘重。」

老駱不由一笑:「傻瓜,你自己都身不由己。你先別激動,好好想一想,還有什麼辦法可以挽回,一手培育起來的班底很要緊。你既然能吃MDP的回頭草,為什麼不能吃MS的回頭草?如果說到人事關係,MDP在中國的機構龐大,你新人進去只有更束手縛腳,一套匯報程序適應下來已經頭痛。而且,你那塊作為不是最重要的分支,你在MDP永無出頭之日。理解我的意思嗎?」

荷沅想了想,道:「理解,可是我得有多厚的臉皮才能回MS啊,而且,我討厭回去,討厭與那兩個人合作,討厭之極。」荷沅忽然想到,MDP在北京,老駱怎麼反而支持她留MS?如果照她以前對老駱的惡意推測,老駱應該大力歡迎她去北京的。可見,她誤會老駱至深。

老駱聽著一個勁兒地笑,笑完了才道:「我給了你那麼多幫助,你若是還夾著尾巴溜出MS回不去,你才是真正沒臉見人。你想想是不是?這次我不幫你,你不可能事事靠我扶持,我不信你這麼聰明的腦袋會想不出回去的辦法,起碼你也得給我掙點面子。給你一周時間,再回不去MS公司,我自己第一時間在老朋友面前砸了金字招牌去,免得他們笑上門來。」

老駱雖然是笑著說話,但荷沅已經聽出問題的嚴重性,對啊,她的業績是老駱給的,如今她被MS趕出來,老駱的面子往哪兒擱?他那麼高位的一個人,連一個人都保不住?她要是不回去MS,她的面子事小,以後誰還記得她?可是老駱不是給人笑話死了?她怎麼對得起老駱?再有,她身負老駱的大力幫助,卻連MS的位置都保不住,即使在MDP揚眉吐氣了,以後也有點無顏見朱總等老客戶。老駱一席話點醒了她。受人大惠,怎可不肝腦塗地報答?她立刻道:「我明白了。不過一周時間……再寬限幾天吧。」

老駱還是微笑道:「你總不能等到消息傳開了才回去吧,一周已經是極限。事情完成了你給我去普陀燒柱香,我今年沒時間過去。另外好好想想你該怎麼走後面的路,我看你已經有點狂妄了,純粹的少年得志。你自視不要太高,對人不要太苛,我很不喜歡你上次以退為進的做法,那是要挾,你自身還不具備要挾的資格。你會走到今天的地步,泰半是你咎由自取,你不用怨天尤人,責備上司。你自己的待人接物也不會沒有問題,我看你應該反省。不過時至今日,你想回MS,也只有要挾了。我希望你好好考慮幾天,這次的要挾怎麼做得各方滿意,面子上能過得去,以後見面能和平共處。千萬不要借此打擊報復,那不是一個做大事人的氣度。有時間看看《資治通鑒》,看看裡面的君子之道。你可以存著小人之心,但是做出來的事一定要名正言順。因為你已經身處高位,底下都是拿明眼看著你的人。明白沒有?」

老駱雖然口氣溫和,但是荷沅聽著還是驚出一身冷汗,一張臉漲得通紅。小時候青巒也會教訓她,現在多少年了,多年沒聽教訓,而且,有幾人能如老駱一樣的教訓她?她不由伸手抹了一把額頭,果然有薄汗沁出。聽老駱問她「明白沒有」,她忙答:「醍醐灌頂。」

老駱這時卻是笑著道:「我們在文革時候,那叫在你背後猛擊一掌。好了,不要忘記我的降香珠,否則我問你收利息。」

荷沅不由自主回了一句:「我還沒問你收保管費呢。謝謝你。」

放下電話,再回味老駱的話,心頭已無回家時候的氣悶。抱著手靜靜想了很久,跳起身想去書櫥找一直擱在那裡,卻從來只是想到了才去翻一下典故的《資治通鑒》,起身時候才想起,還得給祖海一個電話告知。忙又回座,打電話告訴祖海她今天的遭遇,最後說:「祖海,一周內我會回去,你一點不用心急,我有信心。」祖海這個時候正焦頭爛額,因為貸款沒有轉出來,計劃打亂,不得不拆東牆補西牆,荷沅的遭遇他安慰了幾句,但是對荷沅的誓言他將信將疑,只有將就著聽了。他沒法回家,心頭焦躁,反而還是荷沅倒過來安慰了他。

祖海晚上近七點鐘回家的時候,卻見荷沅在書房扇著扇子,空調都沒開地看著一本磚頭似的書,他輕聲走過去翻看,把正看書看得認真的荷沅嚇出一聲尖叫。祖海看著背心小短裙打赤腳的荷沅,想笑,又疲倦得有點笑不出來,摸摸她掛著汗珠的頭髮,道:「你那麼節約幹什麼,空調電扇都不開,只是現金緊張,還不會過不下去。怎麼想到看《資治通鑒》了?我也有很久沒好好看書。」

荷沅坐在椅子上伸了個懶腰,笑道:「臨時抱佛腳。我被人教訓了。祖海,別愁眉苦臉的,我的事我心裡清楚,我有信心。你吃飯了沒有?我喝了碗絲瓜蝦皮湯,不吃飯了,減肥。」

祖海仔細看著荷沅的神色,見她果真沒有太多憂色,心中奇怪,今天提前中止勞動合同不是小事,荷沅怎麼若無其事?誰開解了她?祖海忍不住問:「誰敢教訓你?」

荷沅避實就虛:「我發覺我還真是欠教訓,今天被教訓得真好,原來我那麼狂妄。所以今天看《資治通鑒》,眼光嶄新。你這個時間回來一定是還沒吃飯,我給你下面做去。」說完跳起來,穿上拖鞋已經走了出去。

祖海若有所思地看著荷沅出去的背影,心中玩味她的話,誰能教訓她?以前是青巒,現在呢?宋妍的話她能那麼老實接受嗎?祖海想到了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老駱。心中一直不明白荷沅與老駱是什麼關係,按說沒人會無緣無故幫別人的忙,但是祖海又不懷疑荷沅與老駱會發生什麼關係,荷沅不是那種人。但是荷沅又為什麼刻意迴避?

祖海想了會兒,跟下樓去,對在廚房裡面忙碌的荷沅道:「是不是老駱教訓了你?」 荷沅一愣,道:「是他,我被罵得面無人色。老駱是良師益友。」

祖海吸了口氣,皺眉問:「荷沅,你實話跟我說,他為什麼那麼照顧你。」

祖海還是第一次問出這種話,荷沅一時有點無法回答,想了想才道:「我也想不出,我以前一直誤會他不懷好意。所以也怕你知道了生氣。或者是忘年交吧。我要不要把今天電話內容告訴你?」

祖海聽著心頭依然鬱悶,但已知不便再問下去,忍不住伸手緊緊抱了荷沅一下,悶聲出去。荷沅默默看著祖海出去,回頭再想想自己的話和今天與老駱的通話,心裡覺得自己現在拿老駱當父輩長輩看待,問心無愧。其實也不用怕祖海懷疑。但是見了祖海剛剛的態度,顯然他是很在意的。相信老駱也是如他自己所說,只遠觀。

雖然祖海沒讓荷沅說電話內容,但祖海吃飯時候,荷沅還是在旁邊將通話情況說了。當然有些地方她得插入解釋,比如狼來了是什麼意思等。祖海一聲不響地聽完,撇著嘴道:「他可真瞭解你。」

荷沅愣了一下,道:「是。」 祖海又是跟緊一句:「你沒有第一時間告訴我。」

荷沅又是一愣,不好意思地道:「對不起,因為我覺得老駱能幫助我,我求救去了。」這話說出,自己也覺得不對,這不明擺著有奶就是娘嗎?但自己當初的動機肯定不是這個,起碼不是那麼明顯的動機。

祖海神色一黯,手中的筷子頓了好一會兒,才又重新開始吃飯。但不再說話。他很快就吃完,荷沅在一邊急得滿頭大汗,但不知道怎麼解釋,見祖海收拾碗筷起身,忙道:「我來,你休息會兒。」

祖海客氣地道:「不用,洗碗本來就是我的任務。」

荷沅不再勉強,看著祖海悶聲不響地進去廚房,身不由己地跟了進去,見祖海大力洗碗,心中知道他生氣,不知怎麼辦才好,很不願意祖海那麼頭大的時候還為她的事情煩心,伸出手指,扯扯祖海的皮帶,輕聲道:「你別生氣嘛,我錯了。我從MS出來時候昏頭昏腦的,現在想想也是不對。」

祖海很快將碗洗出,放在一邊,回頭看著荷沅,不忍見她一臉苦惱,伸手將她抱進懷裡,心裡卻是在想,不對,非常不對,荷沅昏頭昏腦時候第一個想到老駱,這才是真正的不對。但他不再多問,相信多問也問不出來,荷沅自己都不自知。他只有自己想辦法了。但是,老駱真是個長者嗎?祖海非常懷疑。

而荷沅則是吸取教訓,相信祖海一定是會將老駱想歪的,所以以後再不與他提起老駱,免得無事生非。 查看該章節最新評論(0)正在加載……

第四六章

荷沅足足看了三天三夜的《資治通鑒》,書房的酸枝木椅子上面都能印出一汪汗跡。週四下午,她才打開電腦,給朗尼寫了一封長信。 「朗尼總裁:

對於MS中國辦提前中止我勞動合同事宜,我申訴如下: 1、關於寫《中國市場生產研發本土化之可行性研究報告(簡)》的編撰,請參考附件一,原因不問自明。

2、報告具體內容由我寫就,我承擔屬於我的責任。但是我不認為我應該負起的責任是被中止勞動合同。我的第一份工作在MS中國辦,我與MS中國辦一起成長,對此有深厚感情。所以我必須申訴。相信總裁瞭解真相後會做出正確判斷。

我保留向總部申訴的權利。但是總部不同於總裁,總裁與我接觸頗多,瞭解我一心工作,熱愛MS中國辦,總部不知。所以我將向總部的申訴保留到今年年底。半年後,我會將在德國MDP中國辦主事取得的業績展示給總部,中國市場從不會失去業務,端看人怎麼做。因為我熱愛MS中國辦,即使離開,也不願留下污名在MS中國辦。

不過我相信這一步最終不必,因為總裁明察秋毫,經此申訴,定會明瞭在MS中國辦發生的一切。我翹首以盼。 此致! 梁荷沅」

信寫得不長,一切盡在不言中,相信朗尼看得出來。她這次被辭,朗尼、汪先生、丹尼爾都是黑手,但是她必須有打有拉,既然是申訴,當然得裝糊塗,假設朗尼是個不知情的。朗尼最清楚,目前東南亞經濟形勢動盪,已經牽累到東亞,他的業績已經指著中國。MS中國辦中國今年交白卷不要緊,而如果她幫對立的MDP獲得業務,她又在年底捅到總部去,朗尼會有什麼結局,他自知。但是她在申訴中語氣保持恭敬,也不卑不亢。朗尼雖然一定會照她的引導想過去,但當是抓不到她的辮子。

附件一是上週一丹尼爾親筆寫給她的可行性報告的提綱。幸虧她當時覺得這份提綱寫得細緻精到,拿回來翻譯給祖海聽,讓他以後做投資公司的時候可以參考。當時祖海聽了還說與他在MBA聽到的課程有點類似,還說當時聽課也就聽課了,用到實際中看來還是有點用的。現在,這份提綱的用場是作為附件一傳給朗尼,朗尼這個狡猾的老狐狸還能不去清查這是誰的筆跡,效果當然隨便他朗尼猜測,荷沅在此不發一言。

看著書桌上的傳真機「突突突」地吞著紙張,荷沅臉容淡淡的。該長大了,該知道忍辱負重了,也該懂點權術了。傳真給朗尼,是她最後的招數,也是唯一的招數,老駱高看她,她想不出還有什麼辦法可以回MS中國辦,只有抓住她有業務這一點了。而這無疑也是將她自己置於火山口,她若是下半年做不出業績,後果可知。而下半年的經濟形勢毫無疑問將是不良,她發出這份傳真的同時,她將自己也拋了出去。但願祖海能快快度過危機,屆時,她將毫不猶豫退歸山林,做她自家生意。MS不是她的家,她的家裡不應有勾心鬥角。

但萬一朗尼決心已定,不作改變了呢?那麼,荷沅只有聯繫MDP了,面子在實際金錢需求面前只有退後。她需要現金。而這些不能與祖海說得太清楚,他已夠心煩,而且如果她說了,他肯定會說他另想辦法,不讓老婆吃苦。可是,一個家是兩個人一起支撐的,怎麼可以總是賴著祖海頂梁?看著祖海回家時候偶爾避開她的發呆,她怎麼忍心,她怎麼可以不為家做一點貢獻?

發完傳真,荷沅給朱行長打手機。朱行長當然是不會將手機號碼印在名片上,但是誰叫他掛牽著妹妹,用手機給她打電話呢?手機響了很久,朱行長才接起電話,荷沅開門見山:「朱行長,想請你晚飯,不知道可否賞光。」

朱行長反而猶豫了一下,道:「梁小姐有什麼事,不妨電話裡說。我晚上有個應酬。」

荷沅輕笑一聲,道:「很遺憾,本來我們夫妻倆想請朱行長吃飯,感謝你手下留情。那就只有口頭道謝了。」

朱行長當然知道他對他們家做了什麼事,劉某人請他幫忙,他當然得幫,但是看梁荷沅是有背景的人,他不願惹太大的事,所以他有選擇地扣了他們一筆比較小的貸款以示警告,效果果然不錯,她丈夫立刻全面轉移資金,他對劉某人也算有個交代。見梁荷沅這麼說話,反而狐疑,她算是個有背景的人,怎麼可能如此服軟?而且據他所知,她如今在國外公司辦事處的位置被免,這事搞得轟轟烈烈,很多經濟界的人都知道這場動盪。朱行長倒是很想知道她這是唱的哪一齣戲了,很好奇,所以接口道:「電話裡說話不便,不如你過來一趟我的辦公室,我們面談。」

荷沅連忙壓抑心情,說了聲「謝謝,我很快便到」,心中則是歡喜,本來就沒打算能請得到朱行長,本來只想電話裡表示一下探聽他的口氣,免得祖海總是提心吊膽。祖海最近已經從很多銀行朋友口中得知了對他公司的口頭封殺令,也委託朋友傳話,但無計可施。荷沅心想死馬當活馬醫了,不去碰一下撞一下見一下朱家為首的人物,怎麼可能獲知最後低限?即便是死也要死個明白吧,或者還可以有個厚葬。

精心挑選服裝,務求大方低調。出到門口又轉回來,跑進書房找到以前在夾壁中找到的小小紅瓷印泥盒,裝入一隻小小布袋裡,非常心疼地放入包中。她非常喜歡這只印泥盒,上月休息時候正好給它配了西泠印社的印泥,現在只有忍痛割愛了。

出租車上,荷沅很想給祖海一個電話,想爭取一點支持或者打氣,但是又忍住,怕祖海反而為她擔心。

進去朱行長辦公室非常順利,因為已有預約,而且朱行長已經清場。見面兩個人都是互相一眼關六地打量一番,坐下朱行長便似是若無其事地提起:「梁小姐,你的工作最近聽說動盪很大。」

荷沅微笑一下,道:「看明日之寰宇,究竟是誰家之天下。就在明天了。有朋友限我一周時間解決問題,我愚鈍,還真花了一周才想出辦法。朱行長,冰兒可好,很久不見,這兒有件小玩意兒送她。」說著打開自己的包,取出印泥盒。打開袋子,將紅瓷小印泥盒也打開,微笑沖朱行長亮一亮,才道:「只是一盒西泠印社的印泥,冰兒喜歡書畫,可能會喜歡。再麻煩朱行長轉告冰兒,這個小袋子是我自己胡亂繡的,取的是辛棄疾的一闋詞,『最喜小兒無賴,溪頭臥剝蓮蓬』。盒子是民國仿明朝祭紅,冰兒應該認識。只是件小玩意兒,煩請朱行長轉交。」

朱行長一時沒有伸手,看著印泥盒玩味著荷沅的話,什麼叫朋友限她一周時間解決問題?什麼朋友?而這件印泥盒他略知一二,知道大約有點價值,但是一個「仿」字,估計價值不會高到天價,作為梁荷沅送給妹妹的小禮物不是不可以。冰兒還真是喜歡這種書香味足的小東西。梁荷沅大方將禮物打開大約就是這個意思。只是收了禮物就得替她辦事,但是他不願因此開罪劉某人。他將眼光從似乎有著神秘吸引魔力的紅色印泥盒轉開,對荷沅微笑道:「冰兒現在還行,丈夫也會去看看她,多謝你關心。不過你的小禮物我可能要買櫝還珠了,民國的仿祭紅市面上難得見啊。」

荷沅也是微笑道:「朱行長拿去給冰兒把玩幾天吧,她喜歡紅色的珠子,以前還送給我一串。如果她不喜歡再說。否則我沒法表達我對你的謝意。雖然上周晚上客觀來說我並沒有直接得罪你妹夫劉總,但是與我一起的朋友做得太過,讓他在公眾場合很下不了台,他生氣也是有的。多謝朱行長看在冰兒面上只動我先生週五那筆還貸,小小給我先生一個警告,都不知朱行長得為此承受劉總多大壓力,也不知冰兒會因為朱行長對我們的網開一面承受什麼,我真的無以致謝。」

朱行長雖然聽多阿諛,但是荷沅如此遷就的馬屁他還是覺得有點毛骨悚然,雖然對荷沅看出他有心只是動他們一筆比較小的款項還是有點高興。他也是直截了當地道:「梁小姐你大致知道我們家的事,對於我妹夫的請求,我投鼠忌器,不得不答應。非常委屈你們,但你也該知道我是不得已。你說得那麼客氣,我受之有愧。」

荷沅在心中罵遍朱家十八代祖宗,但是又一點辦法都沒有,依然得微笑道:「也不知道劉總的氣什麼時候能平和,可是他不肯接受我們的歉意。朱行長,你也知道,異地結算非常不方便。我非常貪婪地想,朱行長已經網開一面,可不可以再開一面?不好意思,我知道我的要求非常過分。」

朱行長最想知道荷沅的朋友是什麼人,依然直言:「你完全可以通過你的朋友與我妹夫直接交流。」

荷沅又是在心中啐了一口,交流交流,還不是朱行長投鼠忌器,恨不得激著她借她的手滅了劉某人,替他們朱家出氣,但他自己無事。荷沅又是第一時間想到老駱,還是微笑道:「劉總現在的生意遍地開花,還做上了房地產,交流是越來越難了。因為知難,所以才來找朱行長啊,除了你還有誰能幫上我們。」說話間不由得想起小時候外婆上王家園裡拜訪柴外婆,一幫遺老們假惺惺的對話。可見人在江湖,不得不假啊。

朱行長立刻意會荷沅話中的話,她果然上面有強有力的可以制住劉某人的人,只是能力有限,只能制住一半,打不死劉某人,他還能不更強烈反彈?所以她不敢出手。他笑道:「交流還是有必要的嘛。有交流才有發展嘛。梁小姐,你提的要求我理解,我也很覺得對不起你們,希望你們能夠繼續克服一下困難。其實所有事情的解決還不是一個時間問題,時間一長,我妹夫自然會把關注的目關轉向別處,那時候自然什麼都不在話下。我日後會補償你們。」

荷沅心中痛罵廢話廢話,時間一長,祖海也被你拖死,還要什麼補償,而且究竟要拖到什麼時候呢?但是無法。從朱行長辦公室出來以後,兩隻眼睛恨不得可以變作刀子,找機會殺人。印盒她留在朱行長的辦公室裡,難道還能取回不成?真是丟了夫人又折兵。權力,處處是權力,權大一級壓死人。

銀行出來的荷沅轉乘中巴車到了宋妍的豬場。宋妍的種豬場如今前後左右都種了白楊樹,風吹樹葉,獵獵作響,似乎能為炎夏帶來一絲涼意。宋妍看見在中巴車裡悶得面紅耳赤出來的荷沅,一點不同情,笑道:「幹什麼來,體驗生活嗎?你不是銷假回去上班了嗎?幹嗎板著臉?」

荷沅一直拿眼睛斜睨著宋妍,等她取笑完畢,這才道:「你頭髮上一條碧綠的毛毛蟲,看來是楊樹上的。」

宋妍一聽,尖叫一聲,立刻找鏡子,果然見頭髮上面一條肥嫩毛蟲笑臥發頂,頓時尖叫一聲:「死荷沅,還不給我拿掉。快啦,快啦。」

荷沅嘿嘿一聲,伸出手指幫宋妍將毛蟲拿了,「虧你還學生物,毛蟲都不敢抓,不是跟你說過指肚拿毛蟲不會被刺嗎?原來整一銀樣蠟槍頭,外強中乾,徒有其表,嗯,還有……。」

宋妍早飛起一腳,停在距離荷沅零點零一毫米的地方,呲牙咧齒道:「停,本人拿個大本文憑已經足夠,不想拿雙學位,你要再給我傳教,我的美腿將穿越零點零一毫米的時空,與你嫩膚親密接觸。」

荷沅這才笑出聲來,卻又歎了口氣,道:「跟你在一起才能這麼盡情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