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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三九章

聖誕鐘聲響起的時候,荷沅側過臉,在喧鬧的背景中,對站在身邊的老駱大聲道:「聖誕快樂,新年快樂。」

老駱看著荷沅汗津津的臉,心裡感歎著她的年輕,若是換成中年太太,汗成這樣,一張臉早成大花臉。他有點忘情地道:「今天我很快樂,荷沅,聖誕快樂。」

荷沅還是第一次聽到老駱直呼她的名字,而不是小梁,回味一下,覺得很親切,不由衝著老駱燦爛地一笑。老駱心醉,雖然她不是最美麗的,她的美麗也只因為年輕,可她是他的肋骨,是他心中的痛。

鐘聲過後,老駱便帶著荷沅離開,眾人也紛紛退場。老駱依然是走先一步給荷沅開了車門,轉過車頭走進自己位置的時候,見荷沅兩眼還是亮晶晶的都是興奮,不由笑問:「玩得很開心?」

荷沅正掰著手指數數,見問,笑道:「我竟然與你跳了十支舞。而你無疑是跳得最好的,我從來沒跳得這麼盡興過。以前大學時候與宋妍在一起跳,一曲她男步,一曲我男步,反而跳得好。」

老駱無限酸楚地想,要是我再年輕十歲,還可以讓你玩得更開心。他一時不急著開車,側身看著荷沅,道:「你跳得也很好,我們配合得更好。與你跳舞是一大享受,就像與你說話一樣。我願一直能欣賞著你。你看書很多,看過周敦頤的《愛蓮說》嗎?」

荷沅毫不猶豫地回答:「那是我們初中教科書的內容啊。我還記得我當時學了後仿著為水仙填了一闋詞,詞牌名是《如夢令》。用到了裡面的『亭亭淨植』四個字。」

老駱看了荷沅一眼,發動車子,緩緩滑出停車場,到了大道上,忽然低聲吟誦,「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枝不蔓,香遠益清,亭亭淨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蓮,花之君子者也,……,蓮之愛,同予者何人。……」老駱將其中不相干的全部去掉,念到最後,聲音低徊,形同歎息。此後便不再說話。

荷沅聽了心口如被大錘重擊,坐在位置上也無言以對。跑車矮小的空間裡只聞隱隱的發動機聲。

老駱送荷沅到賓館,沒走地下車庫,直接開車到大堂門口。車子停下,荷沅有點茫然地看向老駱,不知道說什麼好。老駱也是看著她,一言不發。終於,後面有車趕到,門童不得不來敲車窗提示。荷沅這才醒悟過來,做夢似地說了聲「再見」,出去將門關上。老駱見她不走,怕她在寒風中站的時間過長,便逕自開走。荷沅還是呆立了會兒,實在凍不住,這才回屋。

回到房間,輾轉反側,心中很明白,低吟中,老駱已經表明了愛意,「蓮之愛,同予者何人」。也為兩人的關係定了基調,「遠觀而不褻玩」。惟其如此,才迴腸蕩氣。

而與此同時,「背叛」兩個字也同樣清晰地浮上荷沅的心頭。她明白無誤地感覺到,她喜歡老駱,享受與老駱在一起的時時刻刻,對老駱有一種從未有過的心動。這種心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初見面時候嗎?很可能是,否則不是沒人對她表現過好感,而她卻對老駱反應如此激烈。其實,那時她可能已經不自覺地意識到老駱的危險了吧?難道真如老駱所言,她是他的一根肋骨?她答應老駱聖誕夜的邀請而沒告訴祖海,她送老駱領帶與領帶夾,這些是不是也是她下意識地表達對老駱的好感?

腦子混沌了半天,躺在床上再躺不住,枕頭似乎變得堅硬無比。「霍」地起身,環視著一屋子的黑暗,腦袋裡有個聲音嚴厲地告訴她,「梁荷沅,你的心背叛了婚姻,背叛了那麼愛你的祖海。你很無恥。」對,她背叛了,她的心出軌了。不管對老駱的動心是積極主動還是消極被動,她的心都是出軌了。荷沅感覺,她的錯絕對不亞於祖海與那個青花瓷臉的女人,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梁荷沅,你真不是個東西。」第一次,荷沅從心裡徹底地否定了自己。

一夜無眠,等天際一絲亮光透過遮光簾堅強地照射進房間的時候,荷沅逃也似地收拾所有,飛快退房找車去機場。她想盡快離開北京,逃離這個她的行為不能受她意識掌控的地方,不讓自己一錯再錯。很運氣,她幾乎在最後時刻持號在窗口前等到一張退票,等她小跑辦完手續登機,幾乎是她一落座,飛機便滑向跑道。

飛機起飛那一刻,荷沅被慣性壓緊在位置上,她忽然想到,這就回家了嗎?她還有臉回家,回那個被稱為心靈港灣愛的錨地的地方?她還有臉見一直寬容對她的祖海?她茫然失措,進退彷徨,可飛機還是帶著她堅定不移地往家的方向飛回。

一路之上,腦袋幾乎一片空白,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敢想。再往深裡想,她都想抽自己的耳光了。但是,更不能想到老駱,不知道對老駱是什麼感受,想起他,一顆心死水微瀾。從沒跟人如此投契,所有方面,似乎他是她身體的另一部分,就像物質與理論上的反物質。老駱的肋骨之說不是沒有道理。只是他說得出做不出,她做得出說不出,如此而已。

下飛機的時候,習慣性地取出手機,習慣性地翻出儲存的第一個號碼,可又忽然呆住,一隻手指彷徨地停留在通話鍵上不敢摁下去。怎麼面對祖海?怎麼跟他說話?需不需要向祖海坦白?坦白了如何,不坦白又如何?她不知道。所以她不敢打出電話,匆匆將行李甩上出租車便直奔公司。幸好還有工作,否則將何處可去?

與市場部門開會,檢查工作,分派任務,一早上過去得很快。眾人只見到梁總監蒼白著一張小臉,但也只是等閒視之,她經常如此拚命工作的,不是一次兩次。中午吃飯,荷沅看著只會反胃,雖然上午也沒吃什麼。硬撐著吃下一點,回到辦公室裡最後還是吐掉。最後還是一杯牛奶了事。自作孽不可活,不能扇自己耳光,胃也會自動跳出來懲罰她。吐了反而心中好過。

在荷沅將自己折騰得筋疲力盡的時候,汪先生敲門進來,遞給荷沅一份請柬。「梁小姐,這是市外企協會的請帖,每天聖誕後元旦前他們都會安排一次聚會。以前是安德列出席,今年我認為還是你出席比較好,你與市場打交道,比較有必要認識這些人。就在今天,下午三點的會議,會議後是聚餐,聚餐後有歌舞晚會。」

荷沅微笑接了請柬,打開,看了下道:「其實可能還是汪先生去比較合適,他們安排了相關部門官員現場對答,我似乎與他們交往比較少一點。」

汪先生微笑道:「我與他們也幾乎沒什麼交往,而且那種場合又不可能真正解決問題,說重了大家面上不好看,說輕了等於白說。主要還是認識一些本市企業的老總,所以我想還是你去比較合適。不過我現在有點改變主意了,你臉色太差,還是早點回去休息。」

荷沅幾乎是下意識地探手抓住桌上的請柬,尷尬地笑道:「我去,我去,汪先生指點的是。我年輕莽撞,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還請汪先生以後繼續不吝指點。」哪敢回家,還是去參加會議吧。起碼等到結束已是半夜三更,正好蒙頭睡覺,什麼都不用說,什麼都不用面對。

汪先生聽著自然心中受用,微笑道:「還是回家睡個午覺吧,你這樣子,外面西北風一吹都能吹倒。嗯,還有一件事不知道能不能跟你提起,朗尼可能對你述職報告的補充部分很不滿意,好像是涉及到大中國區的佈局。其實我也贊同你的想法,但是你這麼說出來就是得罪人了。大中國區,那得從東亞區與東南亞區各挖一塊肥肉出來啊。而且以後與朗尼平級還是怎麼隸屬?虎口奪食總不是件令老虎感到愉快的事。」

汪先生的話如醍醐灌頂,打出荷沅一身冷汗,愣怔了半天,她才有力氣說話:「汪先生,多謝,多謝你提醒。多謝,多謝。」

連汪先生看著都不忍心,難得放下同事之間的競爭身份,溫和地道:「你不用太擔心,只要業務還握在你的手裡,你什麼問題都沒有。而且你不用謝我,我喜歡與你搭檔,你這人不喜歡干涉別人的工作,我希望你穩穩坐在你的位置上。」說穿了是不會搶了他的位置,他還是因為荷沅才得升級定位。

汪先生也沒有多留,說完主要的就走了。荷沅愣愣地看著他出去關上門,忍不住伸出拳頭敲打自己的腦門,做人怎能這般不圓滑。

可是該如何圓滑處理自己亂成一團的私生活?荷沅還是找不出答案,似乎最佳處理辦法都與她根深蒂固的一些原則相互衝突。

下午一點鐘是與技術支持們的會議,想到很可能會議結束的幾分鐘內,會議內容就會被匯報給朗尼,荷沅不得不又撿起「圓滑」兩個字。一點鐘的會議有沒有需要注意的事項?她不得不將筆記本取出,仔細審視一番會議的幾點議程,小心做了刪增。

準備起身去玻璃屋的時候,手機響起。荷沅拿起一看號碼,祖海的。心中猶豫了好幾分鐘,鈴聲響到四聲的時候,才按了通話,「祖海,我回來了,正準備一點鐘開會。」荷沅聽得出自己的口氣像逃難。

祖海的口氣更是像難民,「老婆,我想見你,非常想見你,劉某人對我動手了。」

「祖海,你沒事吧?你在哪裡?」荷沅聽了這話,一顆心早吊了起來,腦子裡再無其他。雖然有疑問,祖海為什麼會喊她老婆,這是以前從沒有過的稱呼。

「沒事,損失了點錢。但是,老婆,我要見你。」

荷沅看看敲門進來做手勢提醒她開會的小周,想了想,道:「祖海,半個小時後在我們辦事處停車場等我。我速戰速決一個會議。」

衝進玻璃屋的荷沅開門見山,「我半個小時後有事,這個會議速戰速決。」

半個小時後,荷沅披上大衣只拎一隻小包,與汪先生打個招呼,衝去停車場。遠遠就見祖海的車子停在顯眼的地方,她快步過去鑽進車子,祖海一見她就伸手想抱她入懷,荷沅擋開他的手,捧住祖海的臉仔細審視了,沒有傷痕,只有憔悴,才問:「真的沒事?沒有暴力?」

祖海搖搖頭,但沒有回答,還是一用力將荷沅擁進懷裡,臉埋在她的頸窩裡,將一聲一聲「呼哧呼哧」的喘息聲清晰傳進荷沅的耳朵。什麼朋友,什麼小姐,想了一夜,想的還是老婆的懷抱。熟悉的觸感,熟悉的氣息,在在撫慰他的身心,讓他提了一天的心忽然放鬆下來,頓覺昨晚劉某人的事算什麼,山水相逢,後會有期。他緊緊地擁著荷沅,似乎生怕她逃走,老婆才是要緊的。

荷沅心虛,但看見祖海眼中血絲的那一刻,一顆心全部系到了祖海身上,在祖海有力得幾乎將她揉進骨子裡的擁抱中,她彷徨了一晚一早的心才悠然歸位。不,祖海才是唯一,她與祖海才心意相通,她現在就知道祖海心中的委屈。與別人,看到的都是對方光鮮的一面,那當然吸引人。荷沅心中這麼對自己自語,一邊伸出手,輕輕撫摸祖海的頭髮、脖子,就像祖海平時每次稍微酒醉,鬧騰著不肯睡覺,她都是這麼輕輕地像對孩子一樣地安撫他,讓他安靜。祖海是親人,熟悉瞭解得不能再熟悉的親人。

直到感覺到祖海緊繃的肌肉終於鬆弛下來,荷沅才道:「回家去吧。」 祖海「嗯」了一聲,又吻了吻荷沅的耳垂,這才起身,先拿出手機讓傅姐回家,然後將車子開出。

傅姐接到祖海讓她大白天回家的電話,很是吃驚,心中生出無數八卦念頭。收拾了離開,還是忍不住貓在不遠處偷看。過一會兒緊張心跳地看著祖海的車子回來,然後看到車棚裡面出來勾肩搭背的祖海與荷沅,這才一笑而走。原來如此。

眼看著時間不行,趕著起來梳洗的荷沅才從依然躺著的祖海嘴裡聽到劉某人究竟對祖海做了些什麼。她無暇置評,也沒時間化妝,只將頭髮梳髻,往嘴上抹了一點橘紅色的口紅,便匆匆披上大衣,跑到床邊貼貼祖海的臉,道:「都是我的錯,你先睡一覺,隨便吃點,我晚點回來。只要我們在一起,什麼都不是問題。」後面這句話都像是跟她自己說的。祖海伸出手臂拉住老婆又親了幾下,才放手,一臉笑意地看著荷沅旋風一般出去,心滿意足。荷沅說什麼了?「只要我們在一起,什麼都不是問題」。對,他也這麼想,但沒荷沅總結得好。這妞越來越會總結。

荷沅回公司取車,從倒車鏡上看到自己一張蒼白臉上的橘紅口紅分外觸目驚心,心中一動,似是想到了什麼,但一時沒有頭緒,趕著去外企協會所定賓館開會。到了賓館,反而降下速度,雖然是遲到,還是穩步走向會場。會場上人也未滿,賓主都還在竊竊私語,看到那麼年輕的女孩進來,都是驚訝。荷沅四下看看,場上百分之九十是男人,餘下百分之十的女人都是中年。荷沅隨便找一個位置坐下,困意襲上心頭。不得不鬼鬼祟祟摸出一瓶香水,往掌心噴了一點,捂到鼻子邊刺激神經。看著旁邊坐著的男子們個個目標一致地看向她,荷沅只覺非常糟糕。

好在會議很快開始,在場所有人自我介紹。荷沅發覺待遇很高,副市長與各相關局局長都來了,而到場的外資企業也幾乎都是總經理董事長,介紹到青巒公司的時候,荷沅發覺是個高鼻深目的老外,不由想起汪先生的玻璃天花板論,一笑。現在的MS朗尼差不多也是擺設,玻璃天花板似乎不存在。而那必須實在極大優勢下才有可能實現。相信,如果她梁荷沅不再是業務中堅,很快就有個高鼻深目的入主MS中國辦。

會議內容對別人或許是老生常談,對荷沅卻是非常新鮮,尤其是政策介紹部分,官員嘴裡出來的優惠政策都相當誘人,荷沅這才知道,原來外資企業享受著那麼多的稅收優惠。她本來只是準備走走過場,結果聽到後來不知不覺掏出筆記本,將某些數據記錄下來,準備適當時候找主管人員瞭解清楚,給總部一份報告。不談大中國區,只談中國的優惠政策總可以了吧。但聽下去又發覺,原來政策之外,開發區保稅區之類的優惠政策還要誘人。她將講台發言的幾個人名字記下來,準備找時間找他們說話。

還有外資企業代表上台發言,大談進入中國市場的感受,荷沅雖然知道有些內容不盡不實,但還是大開眼界,她的辦事處雖然業務巨大,但比起生產型企業,畢竟簡單許多。兩個外企老總的講話讓她瞭解許多企業運作程序。感謝汪先生,無論如何,今天的他是很好的友僚。

會議結束,準備就餐。荷沅倦得不得不走進洗手間拿冷水洗了一把臉。看著鏡子裡蒼白中一絲醒目的口紅,終於明白她最先想到的是誰了,她想到柴外婆了。生活到後來,柴外婆的內心淒涼無奈,她只有用醒目的口紅掩飾晚年的悲涼,以一抹艷紅挽留曾經的流金歲月。荷沅想,那麼,她在掩飾著什麼呢?她不敢多想,擦乾臉上的水滴,拎著大衣和包走向餐廳。

荷沅進去,直接找到市工行的朱行長,因為荷沅想到劉太太姓朱,而祖海說過朱家在全省銀行界枝繁葉茂。行長早就落座,旁邊也已經有人。荷沅走過去,從朱行長身後單刀直入,「對不起,朱行長,打攪一下,不知道前省委劉書記公子家的劉太太冰兒是不是你妹妹,我與她是鄰居。如果是,我有些私事想與你交流。」說完遞上名片。

朱行長有點意外,換別的小姑娘他才不會認真,但看在名片的銜頭上客氣了一下:「啊,是,冰兒是我家小妹。有什麼事不能與她說的?」他看前面的小姑娘怎麼都與市場總監的頭銜不合襯,一臉疲倦,像是幾天沒睡,有點不怎麼在意。

荷沅聽他有點官腔,但不怕,比他大的官她都有接觸。「我曾經想直接與她說明,但過程中發現會比較刺激她的精神,所以放棄。正好,今天我忍無可忍的時候得以在開會現場遇見你。劉太太是個單純的好人,除非逼上梁山,否則我不會去刺激她,只有找你說話了。」

朱行長一聽就聽出荷沅的話綿裡藏針,想是她火大了,他清楚妹妹的精神問題,如果他不解決的話,照眼前這個小姑娘的意思,她會找上他妹妹,將他妹妹逼出毛病。那是他斷斷不允許的。他家一門兒子,只有一個小妹,雖然各自成家已久,可都不會允許小妹出什麼差池。他一點不掩飾眼中的凶光,起身道:「我們現在就到外面談。」

荷沅瞥他一眼,大步走了出去。心中慶幸,果然預料正確,劉太太單純如此,一定是被家裡人寵出來的,相信找他們應該可以解決一點問題。事情已經被劉某人攪得不能再壞,她當然得找所有盡可能的出路反將劉某人,否則,隨他予取予奪,哪還有個完?

走到外面一個人跡罕至的僻靜處,荷沅這才開口:「對不起,我很抱歉,剛才我將話說重了,但非此不能將朱行長請出來。一個半月之前我正氣頭上的時候都沒有刺激令妹,放心,以後也不會,人心都是肉長的。請朱行長出來是我不得已而為之的最後辦法之一,請朱行長原諒。」

朱行長雖然不快,但人家已經說了軟話,他也不便發作,便淡淡地道:「這些都不必提了,你既然激我出來,有什麼事請你直說吧。」

荷沅想了想,道:「事情起因是這樣的,我從美國回來經過北京,單獨在餐廳吃飯時候遇到劉公子。之前我和我先生陪他看王家園裡的房子與他們搬進後受邀拜訪他們的新家,前後共見過兩次面,時間加起來不足一小時。當時劉公子對我非禮,被我拒絕,他大約覺得難堪,懷恨在心,對我無從下手,於是仗勢對我先生的公司下手。昨晚發生最新事故,我先生損失巨大。或者你可以說在商言商,這沒什麼。當然,我們的事我也不會來找你,任何事想指望別人的正義感來解決一般是不可能。本來我想找令妹請他管束自己的丈夫,但交談後我放棄,因為我發覺令妹是比我們還冤的受迫害者。這是我找你的原因。王家園裡剛死了一個自殺的老怨女,是我們夫妻送去的醫院,我們不想再見一次自殺事件。」

朱行長心說怪不得這個小姑娘火氣那麼大,也一臉憔悴,原來是受了他妹夫的陷害。他妹夫口碑不好,他也有耳聞,但他們之間相處得還是不錯,都是公子出身,某些地方臭味相投。不過既然說到他妹妹的事,他還是關心,雖然知道,面前的梁荷沅不過是打著關心他妹妹的旗號為自己謀私。「我妹妹新搬的地方死過人?是自殺的?」

荷沅「嗯」了一聲,道:「一個孤獨的老人,就像你妹妹現在一樣,我曾見你妹妹可以寂寞得在車庫裡面晃。我三分之二時間出差,但我在家的日子,幾乎是看不到劉某人的車子,劉某人沒有善待你妹妹吧。我把那天我與你妹妹的對話都說給你聽,你應該自己會看清楚問題出在哪裡。事情已經過去一月半,我不可能逐字逐句記得清楚,但大致意思不會錯。需要嗎?或者你相信我嗎?」

朱行長感覺這妞有點咄咄逼人,但或許少年得志的人有這種氣勢,他以前也說話很沖,現在脾氣還是不小,但已經知道克制。朱行長問了句題外話:「MS中國辦事處開戶在什麼銀行?」

荷沅笑了笑,道:「在市中行,因為外匯進出還是中行方便快捷熟練。我們全部用美元結算。不好意思。」

朱行長又問了一句:「今天的會議來的人都是各企業老總,與各相關部門的負責人,你們的負責人呢?」

荷沅聳聳肩,明白朱行長無非是問清她的身份,然後看她的話可信度是多少。有時候,身份是語言可信度的背書。微笑道:「MS亞洲總裁兼職中國辦,不過具體中國市場和技術等一塊是我在負責。總裁在日本,當然不會專程過來,我會把今天開會精神傳達給他。」

朱行長看著年輕的荷沅似信非信,但現在也只能相信。回頭一問就問出來。他乾脆打個電話讓人開了會議室的門,兩人關在會議室裡慢慢談。荷沅便詳細將她與劉太太出去兜風的對話說了一遍,一邊說,一邊加入自己的理解,也一邊看朱行長的臉色。朱行長一直不動聲色地聽著,但荷沅從他一直認真地聽著的神色中猜得,他重視。

等到說完,朱行長看著荷沅道:「梁小姐,你看出什麼問題?我沒覺得有什麼不對,我妹妹講話一直這麼文藝腔。」

荷沅道:「比如說你每天看著你孩子長大,不會覺得他長得有多快,但是我這外人一年才見一次的話,見到時候就要驚訝長得好快了。近距離看人與遠距離看人之間可能有一點視覺差異。如果朱行長不厭煩,我有幾點認識,第一點,令妹見人稍微對她示好就懷疑是不是通過她找她父親辦事,可能是她生活中遇到的人只有找她做跳板問她父親要好處的,說實話,令妹住我家隔壁那麼多日子,我還真沒怎麼見人上門過,估計人家也不敢上門找她,話不投機,她平常見的大約只有劉公子與家人。可想而知。」相信朱行長聽得出劉某人與他妹妹之間的關係維繫。

朱行長將此看作是挑撥離間,他早就清楚妹妹與妹夫之間的關係。但被外人一提,他還是有點憤怒,他妹妹還真是只被劉某人利用著問他們兄弟要錢了。他淡淡地道:「第二呢?」

荷沅胸有成竹地道:「第二點,從言語中可知,令妹完全不相信夫妻可以恩愛。但她嚮往美好生活,從她窺視我們家可知。令妹是個感情非常敏感的人,只要有一絲真心的好,她便可以放大十倍,甚至百倍。可見,劉公子如何待她。但以上兩點都還是次要,夫妻生活本來就不可能完美。」

朱行長本來正不以為然,聽到荷沅自己也不覺得這個嚴重,才打起精神問:「那麼主要呢?」

荷沅微笑道:「第三點,朱行長也應該聽出,令妹本來是好好地理智地說話,但是一旦遇到劉公子問題的時候,她的精神就比較緊張了,說話開始反常。所以我懷疑,令妹不是不知道,而是一直掩耳盜鈴,視若不見,但同時在內心積鬱,以至日積月累下來,精神壓抑過重。」荷沅不便說出劉太太有神經質,誰家願意承認自己家人有精神問題?「而我相信,這一切是有人處心積慮一直培養的結果。就像條件反射,遇到合適條件,令妹便會反彈,而後,可以導致一系列問題。那天我與令妹的談話如果被我惡意引導的話,朱行長應該知道結果會如何。不要說我危言聳聽,我不相信令妹的精神狀態如果與今天一樣的話,她與劉公子以前還能夠結婚。第一點我懷疑也與第三點有分不開的關係。」

朱行長看著荷沅,心裡明白她是不懷好意,但也想到一件事,他妹妹每次發作,只要妹夫趕到場軟言寬慰便成,而此後妹夫必有要求。他們一直都說姓劉的趁火打劫,但今天聽荷沅分析,又不無道理,妹妹難道真被妹夫控制,要她生便生,要她死便死?他當然不可能與荷沅討論,只是淡淡地起身,道:「謝謝。」

荷沅也淡淡地道:「不用謝,我還得謝你肯聽我一席廢話。我受氣後無處發作,又不便在車房見一次劉太太帶她兜一次風。今天在朱行長面前做一回小人行一次挑撥離間,似乎是件非常快樂的事,蒙朱行長不棄聽我說完,雖然於事無補。而且我們夫妻都不願再一次抱一個血淋淋的人飛奔醫院,我們不想看見無辜者再次受傷害,煩得很。」

朱行長聞言愣了一下,看著荷沅大步走出的背影,心說這人什麼意思,自己直接承認是毫無意義的挑撥離間,是不是後面還有伏筆?依她的身份,應該是個辦事厲害的,找他不應該只是宣洩一通惡氣,那也太過低級,她在已經得罪劉家的前提下,能不知得罪他們朱家絕無好處?或者真的只因為她看不得他妹妹受欺負,抱打不平?朱行長反而搞不懂了,站在那兒不由得好好將剛才的對話回味了一下,看得出她雖然句句矛頭直指他妹夫,可還是有點道理的。難為她一個外人能從一次兜風中看出那麼多實質性問題,尤其是第三點。如果妹妹真是因為第三點的原因而被妹夫用來實現第一點,朱行長心想,他們朱家當然只能承認吃了暗虧。但所有的情況還有待核實,首先得核實梁荷沅的身份。

朱行長回到餐桌的時候不由得滿場搜索了一遍,見到梁荷沅坐在一桌吃飯,但似乎動筷很少,神色之中有股少年得志的倨傲。他不由多看了幾眼,正好迎上梁荷沅也看向他的目光。他見到梁荷沅只是淡淡地笑笑,心中更是好奇。多少知道他身份的人見了他都是熱情的笑臉相迎,這個女人也太狂了一點,她手中除了他妹妹這張牌以外,難道還有其他?他不知道荷沅只是累得實在沒了力氣。

並沒有觀賞歌舞會的荷沅一夜好睡,早晨被鬧鐘鬧醒還不肯起來,看著下床進臥室的祖海進言:「其實你這幾天應該遲到早退顯得心灰意賴。給劉公子看看你受打擊了,適當示弱麻痺他的神經。」

祖海不服氣:「幹嗎給他看好戲?我又沒受太大打擊,丟些設計費和前期費算什麼。不過我算明白一件事了,寫字樓和賓館是我命中不能碰的,以前一次也是沒碰有好處,這次一碰就出事。以後聽你的,你是我的寶。」

荷沅不由想起老駱他們求神拜佛,想到老駱,心裡忽悠了一下,但還是道:「怎麼那麼迷信。」

祖海嘿嘿笑道:「有時候還真不能不信。就像你是我命中的老婆,而且我命中只能做民宅。我手頭為那兩塊地皮籌的款子得找個出路,看來還是做居民小區。」

荷沅沒理他別的,好奇地問:「對了,怎麼總喊我老婆,多難聽,好像我有多老。」

祖海有點心虛,笑道:「沒啥沒啥,昨天心裡煩,想到你是我老婆,心裡才高興一點,見了你就順口出來了。」

荷沅怪叫一聲:「是不是衝著誰喊老婆喊順口了,昨天精神不備就拿來喊我?我以後要留意著你說夢話。」

「你說什麼?」祖海不顧臉上沒擦乾的水,跳過來呵荷沅的癢。兩人廝鬧了半天,荷沅才被祖海揪出被窩。祖海回去繼續洗臉,一邊鄭重警告:「老婆,以後不許懷疑我,我心裡只有你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