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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柯郅奇看了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他沒說出來怪不得為什麼,但是自己心裡在想,怪不得陳四鑽進去了藥人跟不進,一是任誰也找不到那機關,誰會想在到光滑的牆面上某一處踢上一腳可以開門的。二是機關開合那麼快,除非是用熟了的人,尋常人還沒等反應過來機關已經關閉了,哪還跟得進去。真是對玉石先生佩服得五體投地。

恰好飯菜上來,柯郅奇恭敬地請玉石先生入座,笑道:「我手上有點藥,筷子你自己拿。」

玉石先生白他一眼,道:「怪物,家裡防得那麼緊幹什麼。還好你沒老婆,否則都給你毒死。」

柯郅奇有求於他,只好隨他說,笑笑道:「白先生見笑,最近仇家追我,我不得不防緊一點,否則老命沒了也什麼都沒有了。」

玉石先生道:「叫我玉石,老子的名字和我的八字不附,不能亂叫的。你也不能亂七八糟再住著,在這兒再住下去的話,無妄之災更多。這兒太干了,陽氣太盛,與你的八字犯沖。幸好你住在水中央,否則我今天就沒飯吃了。」

柯郅奇知道玉石先生說的是他要不是住水中央的話早死了,心裡信得不得了,他解毒就是天天要用著水的,要不是屋邊就近取水便利,未必就會好得那麼快,而這是陳四所不知道的。他客氣地道:「那麼玉石先生你說我該是住道哪裡去最好?」

玉石先生喝口酒,吃口菜,道:「你最好的地方嘛,什麼地方瘴氣最重,你就去那裡,那種地方一般都是陰氣重的。反正瘴氣毒得死別人,對你這老怪弄不好還是補藥。你這每天搞毒物的人不會不知道哪裡瘴氣重吧?不要問我,我不知道,我不是菜藥抓毒蟲的。」

柯郅奇得了提示,想倒自己卻是再那種地方住過,住著還真是適應,開心地笑道:「那倒真是我最知道的。不過以後就不能請玉石先生登門了。」

玉石先生道:「早知這兒是你住著,我一定多走幾步敲別家的門,看見你我心裡寒寒的。」

柯郅奇笑道:「怕我把你變成藥人?放心,你的腦子要是變成藥人就用不上可惜了,你武功又不強,我藥你幹什麼,還有要你幫忙的地方呢。」

玉石先生聽著心裡真是一寒一寒的,想到以前看見過的藥人,那還是人嗎?真不如死了的好,硬是強笑道:「這次看在熱菜飯面上指點於你,以後可沒那麼客氣,真金白銀拿來才行。」

柯郅奇是個很聰明的人,看得出玉石先生怵他,所以不至於敢騙他的,等他吃完也不多陪,讓他在客房裡自己睡覺,第二天包了一大包皮皮粉把玉石先生送走,這便著手搬遷到自己熟悉的瘴氣濃重的地方去,竟是信得要命,一點都不敢耽擱。至於找劉仁素兄弟復仇,那也得養足了羽翼才行。

第三十章

玉石先生很快便到軍營,被安排到一清雅小院住下,劉仁清立刻上門拜訪。劉仁清穿得不像將軍,正因為他穿得像文士,被文士中的高人玉石先生立刻看出其中的很多紕漏。不過玉石先生素來孤高,不上檔次的人他才不願意叫人去學乖,除非有自己的需求。

劉仁清看著玉石先生並不熱衷的神色,心裡自然不快,但是眼下有求於他,只得客客氣氣。想到早上通報進來時大哥劉仁素說他不想見文人的話,心想也就只有自己硬著頭皮上了。他客氣地道:「白先生住這兒可習慣?這裡比不得江南水鄉,一到冬天除了人,其他活的都看不見。」

玉石先生也客氣道:「那個自然,那個自然,已經很好了,房間裡很暖和。」

劉仁清道:「這兒還算是好的了,如果到大山裡,積雪如人頭高,天冷起來怎麼生火盆都不會熱,所以我們去年本來已經把錦奇族逼到絕路上了,但是一場大雪救了他們,讓他們有喘氣之時。根據我們的估計,和前陣山區還能出入時候的跡象來看,錦奇族武人知道與我們鐵血大軍硬碰硬不是對手,已經化整為零,將用游擊手法隨時對我軍發起短平快的襲擊,對邊民的侵擾也更加劇,行為可比作土匪山賊。對此我們只有預做打算,在春暖化冰之前做好抵禦直至最終殲滅的打算,所以特意禮請白先生過來,討教辦法。」

玉石先生不明白,一向豪門達官請他來都是看面相算八字的,還從沒有人說出個這種事情,倒是來了興趣,道:「劉將軍看看玉石我能幫上什麼忙?」又補充一句,「劉將軍稱我玉石可也。」

劉仁清聽說過這人古怪,據說不好將就,但現下見他那麼客氣,倒是奇怪,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與尋常男子一樣,對打仗作戰有著發自本性的愛好。便道:「請玉石先生來,正是為著此事。我大哥說,山水天然皆是道,陰陽八卦此中求。尤其是這兒人際稀少的地方,山水之間自然蘊育著濃厚的氣蘊。所以他突發奇想,請其中的高人玉石先生過來看看,看能不能找處從中抑制錦奇族人的辦法。」

玉石先生大驚,道:「真沒想到大劉將軍有此高論,這也只有此等胸襟的人才想得出來的。這個想法我以前也是隱隱約約有個概念過,但是江南溫山麗水,蘊含的氣勢不足,最多也就是小小改變一點風水,要想有殺伐之氣可就難了。這兒的山勢我一路看來確是高峻險危得很,如果沒有佈置,錦奇族人深藏期間,可得最佳蔭庇,他們的奇襲確實是叫人防不勝防了。兩位劉將軍的意思是什麼?「

劉仁清見他似乎有急著要躍躍欲試的樣子,心裡真是佩服大哥的思路,居然連這麼個怪人也打動得了。於是把他們的春季進兵思路詳細說了一下,再拿出一張錦奇族的地理圖,指出他們可能分佈的方位,陪玉石先生吃過晚飯才走。玉石先生一人飯後留在房間哪裡也沒去,對著地理圖看了半天,開始磨墨動筆,不過他寫的不是別的,而是給家裡人的家信,信中說他要多逗留幾天,要延遲一步回去。幾天後便與新交的朋友忘機散人一起頂風冒雪鑽進大山裡面,忘機散人志在摸清地理方位,風物人情,玉石先生卻是帶著眼睛處處印證陰陽,兩個奇人這次難得地不講究生活素質。

卻說柯郅奇受了玉石先生點撥,不敢在陳四的房子裡逗留,第二天收拾收拾,晚上便趕著上路。他不敢叫那些藥人在白天趕路,一來會讓人發現其中的異常,二來白天人多嘈雜,一旦有誰惹上藥人,藥人便會毫不留情地出手,那一來不就暴露他還活著的秘密了嗎?那可不行,羽翼未豐之前,他不能出任何差錯。

一路謹慎向南,天氣越來越熱,他們已經把大棉袍收進包袱裡,換上從家裡帶出來的單衣。這種單衣因為是從西北之地帶過來的,樣子與本地的不大一樣,但是好在他們晚上趕路,也無什麼人注意,二是投宿的店家看到的走南闖北的人多了,當然更不會在意。柯郅奇不是不想這麼受人矚目,實在是手頭銀錢有限,他不得不節省著花,到了落腳地再想辦法。

一群藥人像隨時會得爆發的火藥桶,不會替柯郅奇想什麼主意,但隨時可能眼錯沒顧著而惹禍。要換成旁人,早受不了那種壓力,但是柯郅奇甘之若貽。藥人是他的資本,是他東山再起的法寶。只要有藥人在手,什麼仇恨,什麼金錢,什麼享受,有什麼是他不可以得到的。

這一天他們到達南方一個大城廣州,這裡因與海外通商,市面非常繁華,即使到得半夜間,仍見人來人往,茶樓上笙歌不斷。走過一家錢莊時,柯郅奇耳尖地聽見兩個推上門板的夥計說話,「奇怪,一個小男孩怎麼會拿得出那麼多銀子。」「上次春節剛過你不在時候我也見過他一次,來這兒換了張五百兩銀票回去,我看著那麼多銀子壓著他進來都擔心他扛不住。」「他家大人怎麼放心叫那麼個孩子來開銀票。」「有錢人古怪的就是多。」

柯郅奇朝兩個夥計一邊說話一邊亂看的眼色追去,見長街上確實有一男孩子,已經快走到看不見時,他卻一拐進了一家茶樓,柯郅奇心裡記著了,趕緊安排好藥人住店,自己跟著走到那個男孩子進的茶樓。本來他是不捨得花那大錢給藥人住大城市的,也不會那麼早就住店,起碼要趕到第二天凌晨才行,但是他正手頭缺錢,一個手頭缺錢的人怎麼可能抵擋得住得來看來毫不費力的銀子的誘惑呢?走進店堂一看,那小男孩正與另一個大男孩據案大嚼,前面擺著好多吃食,一如所有偷的家中銀錢出來胡花的孩子。柯郅奇微笑一下在旁邊坐下,他不急,這兒人來人去不是下手的好地方,只要等那倆孩子吃完一人離開就行。

那孩子不是別人,正是學著王秋色瀟子君女扮男裝的粥粥,而她對面的大男孩則是一樣女扮男裝的瀟子君。粥粥雖然從小生長於小山村,習慣清靜簡單的生活,但壞就壞在現在她身上有了不世神功,讓她可以做出許多以前只可以想而做不到的事。她雖然知道偷吃別人家的瓜果不好,但是面對滿樹香甜的誘惑,她總是忍不住要爬到人最看不見的地方偷摘一點吃吃,不過她總算有良心,只吃不拿,又是專摘樹頂的果實,所以從沒被村人發現。

不過吃點人家的瓜果被王秋色看見只是一笑了之,可是帶她出來的伊不二卻不是那麼想,他覺得自己有責任把這個孩子往正人君子的路上帶,所以只要發現玩回來的粥粥衣服上有沒收拾乾淨的果皮果汁,總是要教訓一番。粥粥心想自己發誓過要對伊不二叔叔好,只能讓他數落,但是粥粥可以不聽,於是就找到瀟子君鑽到她懷裡捂起耳朵。這一下伊不二又不好從瀟子君懷裡撈人,只得眼睜睜看著粥粥耍賴不聽勸,引得王秋色在旁邊看著好笑。

不過粥粥最大的毛病是老要爭著做老大,腦子又好得很,沒幾天下來,伊不二還在比著手勢與當地人交流,她早有一句沒一句與周圍的孩子們混上了。她想著伊不二與她說過的俠義道上的故事,仗著自己本事高強,逮著欺負別人的壞孩子就打,於是身邊跟上了一批忠實小跟班,天天上天入地地瘋玩。而被她打了的孩子回家一哭,那些當家長的不免要找上門來評理,伊不二總是息事寧人好言相勸陪點不是,回頭揪住粥粥就是一頓數落。王秋色最先看著也是應該,但是兩次下來,發現粥粥打人總是有理,便受不得伊不二退一步海闊天空的意思,人家家長打上門來,王秋色一把拉過伊不二衝出去與那些家長對罵,雖然各自聽不懂對方的話,但是都罵得盡興才罷,小孩家長見一點都討不了好處去,又逮不住粥粥恨揍出氣,日子久了也知道教育自己孩子誰都可以惹,就是千萬別惹粥粥。

王秋色雖然伶牙俐齒罵走上門來犯的家長,但是鑒於對方不會武功,她的本事無法盡情施展,其實也著實鬱悶得很。偏生伊不二又要在這時候與她討論這樣子為粥粥遮蔽不利於粥粥小孩子性格的發展,王秋色本來就是心急的,正好一腔鬱悶全轉移到伊不二頭上,與伊不二唇槍舌劍。可是伊不二為人雖然寬厚,口舌卻是一點不鈍,駁得王秋色無話可說之餘,火氣一上便拔出金風刀玉露針殺向伊不二,誰都勸不住。伊不二既不敢逃出外面去,怕王秋色一怒之下追打出來而暴露行藏,更不捨得下了重手傷到王秋色,只好施出渾身功夫招架。第一次這麼打架的時候瀟子君抱著粥粥在外面看熱鬧,隨時幫王秋色喝聲彩,並指點她的錯處,粥粥則是恨不得抽出白玉擀面杖趁機渾水摸魚,但總是被瀟子君察覺抱得緊緊的。等到他們鬥得筋疲力盡時候,又是回過頭來吵架,不過這回換成「誰叫你原先……」,「我也是不得不……,你怎麼可以……」,「可是你說過你……」,「但這對粥粥不好,還是……」,「那你意思還是我錯了,你是說……」,同時落下眼淚,伊不二自然慌了,忙改口風,「好好好,是我不該。」,「那你以後……」,「好的,好的。」他們兩個吵架和好沒事人一般,可憐了瀟子君與粥粥收拾殘局,打掃戰場。可是鍋也摔了煙囪也斷了,飯也燒不成,瀟子君只好採了芭蕉葉回來包蕉葉飯吃,煙熏火燎地做完,兩人還坐在唯一完好長凳的兩頭低聲說話,但是雖然這時候還背對著背,卻已是再無火氣,說的都是旁人聽著翻白眼的傻話。於是第二次又出現這種局面的時候,瀟子君與粥粥在外面眼看著新買大鍋敲碎,兩人毫不猶豫趁著天還早著,搭船離島避禍大吃。等第二天伊不二王秋色他們吵完架談完蜜語醒悟過來收拾完畢才開開心心回家。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只要粥粥在外面闖禍,現在也不用等兩人打起來,瀟子君已經到處找島粥粥拉著她跑路了。今天也是如此。

粥粥總是拉著瀟子君進賭場,但是瀟子君受不得裡面的烏煙瘴氣,呆上一會兒就走,粥粥沒法子,但是她又不願意放過那些羊牯手裡的銀子,只得請瀟子君在茶樓喫茶等她,自己賺上一票才回。所以如今粥粥乃是一家四口中唯一賺錢的棟樑。

粥粥和瀟子君比著誰吃多,一般都是人小的粥粥贏,連瀟子君都不相信這麼小的粥粥居然能吃下那麼多,什麼皮蛋瘦肉粥,什麼蝦餃,什麼姜撞奶雙皮奶的,只要到一個茶樓,粥粥就有本事把所有的點心全吃上一遍。今天也是。但是吃到一半,小二端了一盤水晶蝦餃過來道:「那位客官說請兩位小哥兒吃蝦餃。」

粥粥與瀟子君同時一驚,心想完了,是不是伊不二口中的人追殺過來了。看向小二指的那桌,上面只坐了一個人,瘦瘦黑黑的,兩隻眼睛深不可測,看著怪不舒服的。兩人扭回頭來,幾乎是同時說:「壞了。」

這句「壞了」聽在柯郅奇耳朵裡,卻也無疑晴天一聲雷。他一直避著給熟悉的人認出免得傳到劉將軍耳朵裡去,而如今兩個男孩一看見他和他轉過去的蝦餃就說「壞了」,那肯定是認識他的,所以他心裡更是抑不住地殺心大起。但眼下怕事情鬧得更大,只有沖那兩人笑笑。當然,他在這盤蝦餃裡下了無色無味的他對照著自己中的毒研製出來的「斜風細雨」。

粥粥看到柯郅奇的笑心裡卻是一寒一寒的,對瀟子君輕道:「這人好可怕,我們不吃他的東西吧。」

瀟子君道:「好,反正我是吃飽了,你呢?」

粥粥道:「我本來還要吃一點,但是看著那人我吃不下了。走吧。」便揮手叫小二過來結帳。那小二過來才說了句「承惠……」,便大大一個噴嚏,眼淚鼻涕全流了出來,人也斜過去撞到桌角上,勉強站直了又撞,粥粥最先看著好玩,笑道:「像陳四爺說的『斜風細雨』。」但話一出口,她和瀟子君都愣住,看向那一桌,卻見那人急急起身離開。粥粥和瀟子君看著那個小二眼淚鼻涕地半天嚥氣,倒抽了口冷氣,粥粥半天才說了句:「蝦餃,在蝦餃裡,這毒碰到就會死,幸好那人難看,否則我們吃了也一樣。」

瀟子君沉吟道:「粥粥,我想起來了,這人像傳說中的百藥門主柯郅奇,就是我和你王姐姐家的仇人,原來他已經恢復了,而且也會用『斜風細雨』了。粥粥,不能讓他逃走,我們一定要殺掉他給我師門報仇,否則一走散以後又不知要多少日子才能碰到他。」

粥粥道:「我們有沒有辦法不被他藥到?」一邊說一邊與瀟子君走出因死了小二而亂哄哄的茶樓,跟上在前面疾走的柯郅奇。

瀟子君道:「好像是沒辦法呀,怎麼辦,伊大哥與師姐都不在。可是粥粥,我又不能叫你去冒險。要不我盯著他,你去找他們兩個過來?」

粥粥道:「那不行,你更不是對手,伊叔叔說了,朋友要患難時候見真情,你對我最好,我也要與你同生共死。」拉著瀟子君的手一起走,雖然她心裡很是寒寒的。

瀟子君感動,沒想到這個小賴皮到要緊關頭卻是個有擔當的。她才要勸粥粥不要跟自己,忽然遠遠見到柯郅奇到了一家客棧門口,長長尖嘯一聲。瀟子君一想,道:

「不好,他是在招呼藥人呢。快,粥粥,我們一起逃,一定不會是對手的。」雖然她這麼說,但是腳卻不動,只希望粥粥聽了能一蹦就溜,而她既然見到柯郅奇了是怎麼也不會走掉的,一定要給師父報仇。

粥粥果真以為瀟子君也肯一起溜了,她心裡正害怕著呢,扯開腳步就跑,但是走了幾步卻不見瀟子君跟上,回頭一看,只見瀟子君還站在原地,手中已經拔出她的兩把短劍。粥粥看了毫不猶豫也拔出金絲套裡的白玉擀面杖,飛奔回瀟子君身旁。此時,只見一群黑衣人從客棧裡跑出,在柯郅奇的指揮下衝她們兩個跑過來。夜色中,粥粥身子微微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