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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不過,還好今天好戲沒有上場,否則才一見面的陌生人,總是很不習慣。雖然明知不得不在心裡放下賭徒,為了賭徒轉世的安危得爭取此人的愛寵,可真做了起來心裡還是彆扭,這下可好,皇帝睡著了。忽然心想,這往後要是每次見面都施展法術讓他入眠不是很好?

燭光從床帳的縫隙間鑽入,仗著這一點光線,瑋月這才可以細細端詳眼前這個「結髮」的臉。還真像陳樨,醒著的時候滿臉自信,甚至有點驕橫,是不是有事業有地位的男人都是如此?不過他此刻睡得那麼熟,鼻子裡輕輕的呼嚕聲就像曬貓和娜娜貓睡著的時候,原本堅毅的眉眼此刻輕鬆地舒展,原來還是個很英俊的男子呢。筵席上只見其之威嚴,竟然可以讓人忽略他原本俊美的長相。看來這個皇帝也做得挺累的,每天得罩上面具才能做人,否則眾人還不蹬頭上臉?只有睡覺時候才能不知不覺放下面具,可憐。

許是連日未曾好眠,皇帝的額頭鼻翼下巴分別長出幾粒暗瘡。瑋月看著手癢,小心翼翼地從被窩裡伸出蘭花指頭,輔以法術,往額頭輕輕一擠,咦,好髒。眼珠子一轉,一點不客氣地把髒物抹在皇帝魚白春綢衫的肩上。額頭下巴都無挑戰性,最後只餘鼻翼的一顆。隨著呼吸,皇帝的鼻翼一張一歙,那是最敏感的部位,搞得不好,很可能就把皇帝弄醒。放棄嗎?不,自從跟了賭徒一來,瑋月的性格中早少了「妥協」倆字,那麼就上。

角度,力度,時機,每個數據都得計算得分毫不差,瑋月以一個來自未來世界,通曉天文地理之才子的手段,眼光如電,不一刻便確定進攻方位,那一隻骯髒的手伸向皇帝的鼻翼。

不知是千慮必有一失,還是做皇帝的都是星宿下凡,自有神人保護,千算萬算,都沒算到皇帝這個時候會得輕輕一動,龍鼻一甩撞上蘭花指。瑋月一驚之下,忙縮手至胸,微閉雙眼,從濃密的睫毛下警惕地掃視著皇帝的面部表情。只見皇帝皺了皺眉,可沒睜眼,然後如小狗一樣的聳了聳鼻子,便一臉無害地繼續呼嚕。本來皇帝高高在上,一臉不屑地看著瑋月的時候,瑋月很是不爽,背後三片逆鱗劍拔弩張。此刻見了這等情形,心便軟了下來,看見他額頭一縷亂髮垂下,擦著眼皮將要伸至鼻孔,便忍不住替他把頭髮撩到後面,又輕輕用手指抿了一下,壓住那縷頭髮。那麼,鼻翼上的那粒暗瘡就放過它吧。

既來之則安之了。收起小動作,閉目安睡。呼吸之間全是皇帝的氣息,慢慢地,慢慢地,這縷氣息侵襲了瑋月心中的記憶,於不知不覺間,一絲一絲地拔出那段前世的良緣。

清早於朦朧間,只聽屋外有怪異的梆子聲敲響,先是輕輕地三下,等一會兒後,又是稍微重了一點的三下。這時候,感覺身邊的人動了一下。還沒等瑋月完全清醒,外面又是重重三下。不由輕聲嘀咕:「怎麼跟鬧鐘似的,都不讓人好睡。」

才說完,耳邊暖烘烘的氣流撞擊耳膜,帶來絲絲微癢,「這是朕前年想出的法子,提示朕該早起上朝了。也是,你有好幾年沒與朕共寢了。」

瑋月撥開床帳往窗戶看去,只見外面都幾乎沒什麼亮光透入,不知才是幾時。不由感慨:「做個明君很是不易,起碼這天天早起便不是尋常人都受得住的。難怪皇上昨日晚上那麼明顯的黑眼圈。瑋月伺候皇上起床。」

說著便要起床,皇帝卻是伸出手來,攬住瑋月的纖腰,如待珍寶地小心吻了吻她的鼻子,這才道:「跟你一起,總算可以睡個安心覺。我們,也快十五年了吧?」

瑋月一夜下來,已經不是很排斥這個懷抱,聞言微笑道:「是,朗兒與熏兒都那麼大了。」

皇帝一笑,自己起身,雙臂使力,做了兩下擴胸動作,這才道:「想他們了?」

瑋月忙也起身,笑道:「是啊,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三日不見,不知肉味。」

皇帝道:「你三秋沒有見朕,也沒見你多麼想念啊。昨晚對朕便是疏遠隔膜得很。」

這不是惡人先告狀嗎?「瑋月對朗兒與熏兒是小愛,對皇上是大愛。皇上是龍,飛龍在天時候,瑋月最好的愛是在地上仰望,而不是以小愛捆束皇上的手腳。」

皇帝跳下床,走開幾步,又回頭道:「言不由衷。你一個月沉澱下來,是越來越會說話了,也越來越不知『敬畏』倆字該如何書寫了。」

聽到聲音,外面的太監宮女魚貫進入,伺候更衣。瑋月這次才滿臉恭敬,把「敬畏」兩字演繹得恰到好處。而皇帝則是滿臉玩味地看著這個廢後,心說怎麼一個月不見,整個人變了那麼多?似乎比以前有趣很多。

這時一宮女輕聲道:「皇上內衣已髒,請容奴婢替皇上換下。」

瑋月聞言眼皮一跳,忙扭過身去當作沒看見,怕正審視著她的皇帝看見她眼中的促狹。而皇帝見她有異,不由拿過衣服看了,見上面有幾點如血跡已干的痕跡,很是疑惑,不由伸手摸了下額頭,卻發覺昨天紅腫的地方已經消退,隱約想起昨晚似乎有人在他臉上大做道場,可他正貪著好眠,懶得搭理,看來……

沉思中回頭,忽見瑋月眼中波光閃爍,嘴角微微上翹,似是什麼頑皮主意得逞的模樣,跳脫可愛。心中更是疑惑,怎麼脫胎換骨成這模樣了。原本昨天召幸的時候,還在擔心會不會聽她一夜哭訴,卻不曾想,這一夜睡得安穩踏實,而她更是沒給一絲壓力,比之以前的唯唯諾諾,如木偶轉世要有趣得多。心中不覺起了好幾年都沒再有的好奇。只是早朝在即,無暇多有試探,只得匆匆吃了早餐,率眾出去。臨出門的時候,也沒看向瑋月,只隨意地說了句:「晚上等著我。」

此刻,瑋月臉上端穆,心中卻有個小人非常無賴地滿地打滾,捧腹大笑,笑得一點不知世上還有「敬畏」倆字。

這個懷抱有點陌生,但這個懷抱很溫暖。早晨鬧鐘一般的梆子在窗外敲響的時候,瑋月竟是很依戀這個懷抱,下床以後,還是忍不住在太監破門而入之前,主動抱住皇帝,靜靜靠著他寬闊的胸膛聽他胸中有力的心跳。

等皇帝離開上朝去,她這才靜下心來,暗忖:自己這樣是不是可以叫做水性楊花?或者也叫朝三暮四?

人類的文字上面似乎都是這麼解釋她現在的這種現象,可是忘機和城隍這兩個神仙似乎很不以為然呢。想到後來,不得不自暴自棄地發狠,我就是狐狸精,怎麼樣,狐狸精本該如此。

於是,有點不敢再去回憶起賭徒,只覺心中有愧。但是又想到轉世的朗,即使朗到了二十多歲適婚年齡,瑋月也可以保證自己絕不會喜歡他。也就是說,原本想著與賭徒生生世世的念頭該就此斷絕。既然如此,一生那麼長,她為什麼不可以再找一個伴侶?誰叫老天滅了其他的狐狸精,害得她想專一也不成。

聽曬貓的,放開懷抱,享受生活。

可是,心中根深蒂固的人類教育卻時時冒頭,冷不丁要來刺她一下。心中苦笑,可能也就只有用時間來磨去某些不願意面對的問題了。

早餐後才想了一會兒心事,便已見日頭高起。沉醉東風宮因為荒僻,反而周圍樹木環繞,秋陽照在強留枝頭的金黃的樹葉上,反射出它們最後的絢爛。

瑋月總覺得古代這種寬大屋簷投下的陰影很讓人壓抑,尤其是在她現在深思不屬的時候。換上一件剛剛昨天送來的松花色衣裙,出去院子裡走走。皇帝沒有宣詔她可以隨便出門,暫時還是別觸這個霉頭為好。原本以為松花色應該是那種嫩嫩的黃,沒想到原來是嫩嫩的黃綠。穿著這一身嫩嫩的衣服,站在金黃的秋陽裡,心情忽然想飛,放鬆地飛。是啊,那麼壓抑自己幹什麼。

忽然聽見門外有腳步聲跑著接近,扭頭看去,見方小襲帶進一個太監,似乎就是昨天跟著朗一起過來的太監。那個太監見了瑋月,便跪拜於地,一邊急著氣喘吁吁地道:「稟娘娘,不好,大爺不知吃了什麼中毒,如今不省人事。」

「什麼?」朗中毒了?這個消息反應到瑋月耳朵裡便直接變成了是賭徒中毒,幾乎都沒法思考,提起裙子便跑出大門,直奔朗的柳下系舟宮而去。她有妖精強健的體魄,雖然恨不得飛起來卻不能飛,可跑起來也不亞於瓊斯的百米衝刺,直把報信的太監遠遠拋在身後。很快,便雲鬢散亂地跑到了柳下系舟宮,見裡面已經圍了一群太醫。

瑋月也顧不得太醫是男的,古人對此有極嚴的規矩,衝進去撥開人群,果然見朗面無血色地躺在床上,一個太監抱著他的身子,一個太監拿著一碗黃濁的湯水在喂朗。

那幾個太醫見廢後披頭散髮進來,來不及避讓,想跪拜又覺得現在她身份不明,照規矩不能跪拜,很是尷尬地站在一邊,走又不是,留又不是。

瑋月通曉兩千年時代的醫術,可是拿中醫沒辦法,見了朗這樣也幫不上忙,心裡又急,彷彿躺在床上的是賭徒,只有趕著問太醫:「中的什麼毒?有沒有什麼事?喝的什麼藥?」

太醫陪著小心道:「沒有找到毒源,都已經被大皇子吃了進去。因此無法對症下藥,只有灌糞水促吐。」

「什麼?」原來那黃濁的東西是糞水。瑋月聽了自己先胃部抽筋,俯身乾嘔。好不容易能說話,指著太監道「快,停止灌糞水,去取大黃煎湯促便,取人奶牛奶無論什麼奶洗胃,取端頭圓潤可以插入腸胃的管子,我來動手。」糞水?也不知裡面含沒含蛔蟲卵和病毒,正常人取糞水促吐還行,朗都已經毒得人事不省,他還能自己吐才怪呢。

很快取來玉管,大黃湯本來就已經煎著,牛奶也取來一壇,瑋月不得不硬著心腸把那麼粗的管子從朗的口中插入,以前見過別人做胃鏡,那個難受,相信朗只有更難受。一邊操作,一邊自己先眼淚直流。賭徒,賭徒,怎麼可以撿回你的一條性命。想的時候不由速速四周環視,見房間裡面沒有黑白無常的蹤影,心中才略為放心,這麼說,賭徒,不,朗應該不會有性命之憂。

這時有伺候朗的宮女拿手巾給她擦汗擦眼淚,手法輕柔,讓人感覺獲得支持。方小襲一直緊緊跟著,此刻就是他拿著牛奶盅。他輕聲道:「奴才讓人去報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