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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亮藍料聽了皺眉露出厭煩的神色:「包團比散客好多了吧?把散客退了明天先我們走,我們十五個雇他們二十個,背包,剩下的在前面踩路。」

我和加措貢布互相看了看,悄悄撇了撇嘴。沒等桑姆回話,溫和的貢布說了一句:「我們就是散客。」

亮藍料掃了一眼他,轉沖桑姆:「你們五個,可以跟我們下去。你們一夥兒的吧。」

「不是跟你們下去,是大家跟苦力下去。」我聽不順耳,故意嗆他一句。

亮藍料往我這兒看看,發現是漢人便眼皮一耷:「你個小姑娘,懂什麼?別跟著瞎摻和!」

貢布、加措和我都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我一個漢人站藏人那頭瞎吆喝什麼?

「先預訂的人,就先預訂了,苦力不管散客不散客,大家都一樣的。你們人多,我問問他們還有沒有更多苦力。不是很大的包,他們一個人還可以背兩個。」

「這樣就得便宜,」亮藍料聽桑姆這麼講,立刻說,「你們一個人付多少錢?光我們一隊就十五個人,得便宜。」

「我們雇一個苦力背包三百塊,自己帶水和乾糧,大包他們背,水和乾糧還有現金啥的自己帶著。到樟木路上走九個小時,苦力在前面走,人在後面跟著,」桑姆說:「踩路的不用給錢,回去他們苦力自己分。」

「三百是給我們漢人報的價吧?」大高個兒立刻說,「你們藏人給多少?」

「我們也是三百。」桑姆老老實實回答,一點兒都不生氣。「他們苦力,一年就靠大雪封山這幾天賺這幾百塊,是辛苦錢。」

「三百不貴嘛,早點下去早點好嘛,在聶拉木吃住一天也要兩三百,下去了該辦事辦事,困這裡也著急嘛。」加措雖然一臉不高興,還是口氣緩和地勸了亮藍料幾句。「就是,就是。」貢布也附和說。他們似乎對漢人這副樣子已經很習慣了。

大家的好言相勸,似乎倒讓亮藍料起了疑心,他忽然站了起來,冷笑一聲:「藏人肯定幫藏人說話了,我不信他們跟你們也收三百。行,那先這樣吧!我再去別地方問問。聶拉木,苦力也不是就你們認識那幾個。」說完,轉身掀門簾子大步走出去了。

貢布加措和我又互相看了一眼,面面相覷,嘴也懶得撇,起來伸伸腿腳繼續收拾各自的東西。

「苦力真就是我認識的這幾個,」桑姆還有點遺憾,「這又不是拉薩,聶拉木一共有多大嘛。」「問完就知道了,最好快點回來,要不十個苦力也沒有了。」

晚上10點半,五個人安排停當、準備休息。亮藍料再一次「呼」地掀了門簾進來。一站下就說:「按你說的,三百,明天我們團隊的人先走,你趕緊跟苦力說。」

「沒有苦力了。」桑姆說,「明天一共二十個客人要下去。苦力一共二十七個,五個踩路的,二十個背包的,就還有兩個閒的。」還是那副標準普通話,清晰、大聲,一點情緒都沒有。

「那不行。你趕緊去跟他們說,哪有放著錢不賺的!讓他們叫人,我們明天必須下去。」

桑姆真的去了。

我們四個默默坐在爐邊等,沒人跟亮藍料搭話。

「你們真是一個人三百?」忽然,亮藍料衝著我說。

「啊。」我答。他不知道我是五個人裡最不想跟他搭話的。

大家繼續沉默。

11點多,桑姆回來了。苦力喊了幾個小伙子幫忙,但也只湊夠了八個人背包。

「那不行,」亮藍料聽罷表示:「我們十五個人,到尼泊爾有重要工作等著呢!差七個下不去不行!」

「我們這個妹妹的背包輕,」桑姆指指我,「我找個苦力的老婆幫她背,我們的苦力再勻給你們一個。你們就先九個下去,六個後天再走,也就差一天。」。

「哪是一天?」亮藍料不屑地冷笑:「苦力都下去了,後天其他人還怎麼走?」

「明天送我們到了樟木,苦力就回來了嘛,後天再下去。很多人都後天下去,他們還要背的嘛。」桑姆還是一字一句說。

「明天當天返回?走九個小時?」亮藍料顯然有些意外。

「不背包不用九個小時。六七個小時就回到聶拉木。其他客人等著看我們明天下不下得到樟木,才定後天雇不雇苦力下去。他們要趕回來嘛。」

「當天往返。哦。那還真是辛苦錢。」亮藍料聲音低下來,有點像個正常人似的說了一句。

「就說,三百不貴嘛。」加措趁機,「我們藏人你們漢人都是想早點下去辦事,都是僱人背東西,不會多收你們漢人錢嘛。」

「就是,就是。」貢布附和。

天濛濛亮,在齊大腿的深雪中,一隊人哼哧哼哧往高原下走,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喊累。天漸漸亮了,雪也慢慢下降到膝蓋以下的高度,最前面的苦力們踩過之後腳窩已經很寬大,不負重的我們走起來並沒有想像的那麼累。陽光照在四周的山嶺上,景色很美,但是沒人抬頭看,集中精力一言不發地走,在這種情況下是最節省精力的。

11點左右,我們停下來吃掉了還溫乎的烤餅,喝掉了還熱乎的酥油茶,桑姆的老公已經準備好了小貨車等在樟木城外,只等我們一到,就可以上車,少走一個小時的路。這個消息和肚裡的午飯讓我們精神振作,而且越往下雪越淺,路好走得大家又時不時聊起天來。

下午3點鐘,我們和桑姆老公匯合,以最快的速度鑽進小貨車,一溜煙衝向縣城。「苦力會把我們的包送到家裡來的,他們都認識。」桑姆說,出發前已經和苦力打好了招呼,並商量好加措跟著貢布,我跟著桑姆,去他們家裡吃飯和借住一晚,然後明天我再和加措一起出發過境去加德滿都。

不僅吃了飯,還洗了一個熱水澡,眼看著天要黑了,我的背包卻沒有送到。桑姆老公決定帶著我去路上找找幫我背包的那個女苦力。樟木縣城很小,主街道只有一條,我們在路上走了十分鐘,就見到幾個已經完成任務的苦力嘻嘻哈哈地走過,桑姆老公上去問了一下,說是苦力們都聚到常去的館子準備吃晚飯,吃完還要趕回聶拉木去。

桑姆老公帶著我腳步匆匆地到館子裡,卻沒有發現那個女苦力,其他苦力說,沒看見她下來城裡,我們聽了都著急起來,但只好繼續在街上尋找。忽然,走在我前面一路跟人打聽的桑姆老公腰帶斷了,他甚至來不及尷尬,立刻用一隻手捏住那皮帶的斷處,另一隻手捏了褲腰,喊住路過的一位熟人,提著褲子問著對方關於女苦力的問題。

「一般找不到你們家的話,他們都會回到通車那裡等著。」那位熟人低頭看了一眼桑姆老公斷掉的腰帶,說,「車就在邊上,我開車帶你們去上面看一下,你這樣提著褲子也不是辦法。」

於是我們上了車,重新往縣城外面開。路上,我開始後悔放心把東西交給完全不認識的苦力,焦慮地推算著丟了電腦等之後要處理的麻煩。

在幾乎完全黑下來的郊外高坡上,車子慢慢爬升著,漸漸地,遠處的大石頭出現了一個剪影,直著身子坐著望著前方,一動不動,因為暗幾乎快要看不見了。但我還是一下子就認了出來,那正是我的女苦力,望著暮氣沉沉的天空,一手搭在身邊那只躺倒的大背包上。

《正午》團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