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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難以言齒

  第八章難以言齒
  gameover。
  遊戲雖然結束了,但有些東西,還在無可奈何地繼續。
  首先是工作。很長一段時間裡,只要杜天天進電視台,碰見個同事就會上來對她說:「恭喜哦,聽說第26期的man色突破了20個點?簡直是奇跡啊!好好加油!」
  「喂喂喂,你太牛了,20。83的收勢率啊,這可把其他節目全給比下去啦!哈哈……」
  連台長都親自召喚了她,笑瞇瞇地說:「就照這個勢頭做下去吧。我看好你哦,天天。」
  打開電腦更是郁卒,掛網上那個吊人胃口用的三分鐘花絮的點擊率突破了十萬,所有人都在一邊感慨美男效應的恐怖力量,一邊趨之若鶩。
  然而沒有人知道,這樣的稱讚,與這樣的反覆提醒,都是對她的一種折磨。
  影像裡的那個男人,抱過她,吻過她,對她說過似真似假的情話,最後又殘忍地離開了她。而追究這一切的源頭,不過是因為一場無心之失。
  他說得慷慨,及時放手,沒有讓她沉淪得更深,但卻不知,她的心已先她的意識丟盔棄甲、俯首稱臣。
  「請問封先生理想中的女性是什麼樣子的呢?」dvd機裡,26期man色正在重播,dvd機前,她拿著遙控悵然若失。
  畫面中,那男子笑得丰神如畫、顛倒眾生,「我喜歡向日葵般的女孩子。」
  她看見自己睜大了眼睛好奇地問:「哦,怎麼說?」
  「熱情、開朗,充滿活力,並且堅強。」封淡昔微笑,眼眸深處在閃耀,「她的存在便如一株向日葵,只要看見她,就能感應到人生的積極與美好。我是個比較內向的人,所以會被那樣的女孩所吸引。」
  其實他說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季疏禾。因為,季疏禾的日記裡寫道:「我看見那個女孩,風風火火地走過窗下,馬尾一蕩一蕩,陽光照在她身上,像錦緞一樣光滑。我就那樣凝望著她,從出現,到消失,感到一種溫暖的歡愉。」
  「那麼封先生的初戀發生在什麼時候?對方是這樣的一個女孩嗎?」
  「初戀啊……」封淡昔的眉目有一瞬間的黯然,聲音變得低婉傷感,「曾默默地注視過一個女孩,長達兩年。對方始終不曾發覺。最後鼓起勇氣約會她,她雖然答應,卻沒有來。」
  「居然會有女人捨得拒絕你?」
  他笑笑,「當然會。人生而不平等,有些人眼裡的大梁,沒準就是另外一些人眼中的小草,可以完全無視。即便是當時那般小心翼翼滿含感情的傾慕與喜歡,於對方而言也不過是擦肩而過的一次呼吸,未領略到熾熱,便已先隨風散盡。有時候對待感情,人類就是如此的漫不經心。」
  他說的依舊不是他,而是他弟弟。那個女孩不言而喻就是她。
  現在重看,他分明句句暗示,可笑她當時,一點都聽不出來。愚鈍啊,杜天天,你居然是個這麼愚鈍的女人。
  再也看不下去,她按住額頭,將整個人埋入沙發中,輕輕戰慄。
  客廳的燈突然被按亮,年年穿著睡袍出現在房間門口。
  杜天天一驚,連忙坐直,「吵到你了嗎?」
  年年搖頭,盯著停止的電視畫面看了一會兒,然後走過來,挨著她坐下,「是他嗎?」
  她明白妹妹的意思是問那個和她交往並讓她痛苦的男人就是屏幕上的這個人嗎,便點了點頭。有時候她覺得年年真的不像個才17歲的小孩,自己跟她可以無所不談。也許,就心志而言,年年比她更成熟。
  「很帥。」年年給出了評價。
  「是啊。這期man色讓無數女人發了瘋。」而man色以外的他,讓她發了瘋。杜天天苦笑。
  「他是個好男人嗎?」
  「好男人……他是個好哥哥,非常愛護弟弟,為了弟弟致力學醫;也是個好情人,細緻溫存無可挑剔,但是,對我卻沒有真心。」杜天天將頭靠在沙發上,吊燈的光圈迷眩了她的眼睛,「我覺得他其實很像爸爸,只不過表現的形式不一樣。爸爸看似多情,愛著那麼多那麼多的女人,但其實,對哪個都沒有全心全意地愛過;而他是看似很愛很愛你,其實,根本就只是在玩遊戲。我當時不明白媽媽為什麼明知道爸爸是那樣的人,還跟著他,現在才知道,遇到感情的事情,作為弱勢的一方,根本身不由己。」年年看著悲傷而落寞的天天,忍不住湊過去抱住她,低聲說:「可是,我真的好愛爸爸。他作為丈夫來說不忠誠,作為情人來說太花心,但是對我來說他是個無可挑剔的父親。所以,我認為爸爸是個好男人。」
  杜天天笑了笑,「是啊,好男人和壞男人之間的標準實在太難定斷了……」
  「所以,姐姐你不要這麼難過。因為,你愛的其實是個好男人,只不過,他跟你沒有更多的緣分。」
  多麼會說話的年年,每句話都能擊中她的軟肋,說到她心坎裡去。再看向電視屏幕,正好定格在封淡昔臉部的特寫上,他有這個世界上最好看的五官,可以性感也可以清貴,更多時候是玉一般的溫文……這樣的人,誰都會喜歡,但不是每個人都能幸運得到。
  而自己,不過是大部分得不到的人中的一員罷了。
  杜天天長長地歎了口氣,站起來退出碟片關掉dvd,伸個懶腰說:「我沒事了,已經半夜兩點半了,睡覺吧。」
  年年盯著她,「答應我,不再想他。」
  「好,不想他。」
  「也不再為他難過。」
  「好,不難過。」
  得到保證,少女點點頭,說了句晚安便先行回房。直到她的房門合上,杜天天才把目光收回來,落到手中的碟片上,笑容再次轉為黯然——
  雖然答應了,但是,這種事情,哪能說不想就不想,說不難過就不難過呢?
  封淡昔,有生之年他將化成她心中永遠鮮艷的一道傷口,不依不饒地追隨一世,而她所能做的,只有不停地把那道傷口用眼淚和微笑埋起來,並掩耳盜鈴般地告訴自己:因為看不見,所以,不存在。
  就當從不相識。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她錯了,六世達賴倉央加措說的,才是至理名言。
  時光的腳步就像機械一般,一絲不苟地走了過去,從不曾為任何人停留。春天很快就過去了,接下去是漫長的夏天。而這段時間裡,有些東西卻在悄然無聲地改變著——
  首先,是杜天天升職了。
  失戀導致的發瘋工作,終於為她謀得了相應的回報,五月底的某一天,台長將她叫到辦公室裡,用一紙公文宣告了她從原先的策劃升到總策劃。相伴而來的是,是責任的加重和工作的增多,但親力親為的事情,卻變少了。
  其次,是夜愚的發奮學習。
  他幾乎是用令人震驚的毅力從倒數一直追到了前十,不再逃課,不再睡覺,每天都撲在書本裡,讓所有人都刮目相看。
  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會一夕之間轉變,只知道老師們看他的目光是越來越柔和,而同學們是越來越景仰。
  男孩子發奮起來,果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創造奇跡。
  最後,便是年年也不再逃課。
  一向唯我獨尊想上課就上課、想走人就走人的天才少女,也終於收起桀驁的羽翼,變成了為高考而衝刺的莘莘學子,和同學們一起與堆積如山的考卷奮鬥。
  老師們看見這番景象,感動得幾乎流淚。
  在為填寫高考志願而準備的某個週六,老師們根據班裡學生填寫的表格進行了一次雙方面談。年年是第一個被叫到辦公室去的,老師一見到她,連忙抬起頭來微笑,「哦,來啦?請坐。」班主任姓龔,是名四十出頭的胖婦人,以脾氣好著稱,「吃個桃子吧。」
  「不用了,謝謝。」杜年年禮貌地謝絕。
  「今天找你來,是想跟你談下高考的事情,怎麼?還沒決定好要考哪所學校嗎?不過如果是你的話,無論哪所大學,都不會有問題的。」班主任說起這話來,真是充滿了滿滿的驕傲。
  杜年年垂下眼睛,過了一會兒說:「老師,我可以看看別的同學的志願表嗎?」
  班主任怔了一下,但沒拒絕,「這樣啊……好的,你參考一下也好,不過我覺得幫助不大。就我個人認為,你比較適合當科學家,所以選擇生物系或者化學系都不錯……」
  在她喋喋不休的分析中,杜年年接過那厚厚一疊表格,開始翻看,終於被她找到江夜愚的那張,然而,令她吃驚的是,上面的「理想大學」一欄裡,是一片空白。
  班主任注意到她的異樣,也瞟了那表格一眼,說:「哦,你在看江夜愚的啊。唉,這個孩子,怎麼說他好呢?難得他肯浪子回頭,用功唸書了,可是……就他家那個經濟條件,恐怕……」
  杜年年突然明白過來,知道了為什麼夜愚一直以來都那樣的自暴自棄。因為,就憑他外婆每個月賺的那點錢,供他上高中已經是捉襟見肘,大學,怎麼可能負擔得起?是不是早就預見了這一點,所以才那樣乾脆地混日子算了?可是,在她的逼迫下又燃起了熊熊鬥志,不肯服輸,其結果就是,還得面對這樣一天。
  她將表格輕輕地放回去。
  「先不說他了,你怎麼樣?年年,你可是我最看好的學生啊,老師真心希望你能做出一個最正確的抉擇,決定好自己今後的人生方向。」
  「我週一給你答覆。」她站起來,轉身打開門,走出辦公室。
  夏天的陽光明晃晃的,曬在操場上白茫茫一片。而那所謂的未來,亦如此刻的操場一樣,因太明亮反而顯得一片虛幻茫然。
  她匆匆走下樓梯,穿過教學樓,來到學校後方的草坪上——果然,如以往無數次一樣,一棵百年老榕樹下,夜愚正靜靜地躺在那裡。
  他閉著眼睛,雙手交疊枕在腦後,身上還覆著一本英語單詞書。
  俊美的容顏因缺乏睡眠而顯得越發清瘦,眼圈有點凹陷,看得出,這次不是偷懶,而是真的由於太過疲倦所以在利用午休時間補眠。
  她走到離他十步遠的地方停下,看著這個男孩,覺得自己的心,被一把很鈍的鋸子在拉扯,咯吱咯吱;又像是一滴露水,在這樣炎熱的氣候裡,一點點地萎縮蒸發。
  那是很奇妙的一種疼痛。
  因為,柔軟到不可思議。
  然後她繼續走過去,走到他身旁,就著草坪坐下,拿起他胸口上的書,裡面塗塗劃劃,紙張都變得皺巴巴,可見,不知被主人翻閱溫習了多少遍。
  夜愚他……真的很用功啊……
  可是,這麼的用功,這麼的努力,這麼的倔強,這麼的不肯服輸……到頭來,還是同樣的結局。他那麼驕傲,他的外婆也那麼驕傲,必然不肯接受杜家的幫忙,要怎麼樣才能令他渡過這道難關呢?
  烈日炎炎、沒有一絲風吹過的午休時間裡,17歲的少女坐在樹陰下,捏著那本見證了其主人有多刻苦的書,指關節開始發白。
  要幫助他……一定要幫助他……而且,要不著痕跡……
  當她剛想到「不著痕跡」四個字時,胳膊上突然一緊,回頭,發現江夜愚不知什麼時候醒了,抓住了她的胳膊,神色不悅地看著她手裡的英語書,眉頭輕皺。
  她立刻把書還給他。
  他冷冷接過,坐起身來,也不問她為什麼出現在這裡,逕自打開繼續複習。
  她等了一會,見他始終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只能自己先開口:「想好考哪所學校了嗎?」
  「與你無關。」聲音冰冷。
  「s大好嗎?姐姐就是那所學校的。」
  「與她也無關。」聲音依然冰冷。
  「學電機工程與應用電子技術系吧,和爸爸一樣。」
  夜愚眸色微動,但聲音卻越發不客氣:「我說了,我念什麼,跟你們沒關係!少來干涉我的決定!」
  年年沒有理會他的惡聲惡氣,繼續自顧自地說:「然後我就念法律。法學院和電機學院是挨著的,建在湖邊,風景最好……」
  「你有完沒完?」他突然站起來,極其不耐煩地打斷她,「你很煩知不知道?我要念什麼,哪個系哪個學校跟你完全沒有任何的關係,請不要再來打攪我!」說完,轉身就走。
  年年在身後幽幽地說:「s大的獎學金額度是最高的,如果你能考到全校前三,所得的獎學金就可以折抵學費和住宿費。」
  夜愚的腳步停住了,轉過身再看向她時,煩躁消失了,但留下來的,卻是更加徹骨冰寒的嘲諷:「原來如此……其實你真正想說的是——『不用為錢煩惱』吧?怎麼?意識到我很可能念不起大學,而使你缺乏了一個競爭對手,就開始擔心了?放心,我既然那天接受你的挑戰,肯重新學習,就已經想過會有今天了。所以,收起你那廉價的同情心,我不需要。學費的問題我會自己解決,不勞你杜二小姐操心!」
  年年垂下眼睛。
  夜愚將她的反應視作默認,揚起唇角忽然笑了笑,「還有,與其操心我,不如操心自己吧。你以為,你的第一寶座還能保持多久?我真是期待看你被拉下no。1的那一天會有多……」
  「我想和你上同一所大學!」清稚的語音突然響起,綻放在空氣裡,如晴天霹靂一般,駭住了在場的兩個人。
  滿臉震驚的他以及終於把這句話說出來的她。
  天很熱,悶得人難受,依舊沒有風,只有知了的聲音持續不斷地鳴叫著,教學樓那邊傳來縹緲的喧鬧聲,然而在這樣遠的距離裡,聽起來很不真實。
  那些聲音都像是虛假的,只有那一句「我想和你上同一所大學」是那麼的清脆高亢,擲地有聲。
  夜愚的唇動了幾下,卻發不出聲音。站在他面前的少女,和他初見時的樣子並無什麼不同,依然是素白的臉,烏黑的長髮,纖細的身體,如果不動不說話,就像具精緻的人偶,看上去毫無生氣。
  然而,亞馬遜的蝴蝶扇一扇翅膀,德克薩斯便可刮起一場龍捲風。
  她此刻凝視著他,睫毛輕顫,宛如蝶翼,令得他的心底突然捲起一場颶風,驚心動魄——時間凝固,萬物消退,只有她的目光,逼人的清亮,一直一直看到心中來。
  為了抵消那種說不出的恐懼,他挑起了眉眼開始笑,故意笑得輕佻輕薄,充滿惡意,「哈!上同一所大學?我說,喂,你不會是——喜歡我吧?」
  原本凝固的世界裡,忽然不知從哪刮來了一陣風。樹葉被風吹得沙沙響,她的長髮開始四下飛揚,掠過臉龐。
  在那樣的「動」景中,她的眼眸卻依然是沉沉的一種「靜」,動與靜兩相交映,不知為和,憑生出幾分淒涼。
  夜愚的心悸顫了一下,唇角的笑意逐漸消失,轉換為與她同樣的凝重表情,「你……」他遲疑著,忽然很緊張,「你真的喜歡我?」
  年年垂下眼睫,半晌,點頭嗯了一聲。
  喀吱——夜愚聽見了內心深處某根心弦迸裂的聲音,因為措手不及,又因為不敢置信。
  眼前的人是誰?那可是杜年年啊!杜年年又是誰?iq200的天才兒童!沒有一門功課不是滿分的超優學生!我行我素,在外人眼裡不但神秘而且非常難以接近的冰山少女!
  對他來說,她還是唯一一個沒有讓韓雪清那個善妒的女人討厭的老公情人的女兒,是獲得了杜家人一致疼愛的小公主,是讓他既不屑又嫉妒可能還有點點羨慕的人。
  而此刻,她卻站在他面前,說她喜歡他……
  這、這這這,真像老天開的一個大玩笑。最見鬼的是,她臉上半點開玩笑的樣子都沒有!
  向來不把任何事情放在心上的他,在這一刻,也不可避免地心亂如麻,吃驚過後,更多的是面對這一告白的尷尬。
  「我……」他深吸口氣,竭力讓自己鎮定,然後盡量用一種淡漠如初的口吻說,「我不喜歡你。」
  杜年年沉默,半天,又點了下頭,「我知道。」
  「我有女朋友了。」
  「我知道。」她的睫毛始終低垂著,沒有再抬起來,因此他看不見她的真實情緒,只覺得她的聲音是那麼平靜,平靜得像結冰了的湖水一樣,沒有任何波瀾。
  他忽然有些不忍,只得彆扭地轉過臉去,低聲說:「而且,我根本不是什麼好小子,你……你看錯我了。」
  好一陣子的安靜。尷尬的一種安靜。
  她為什麼不答話了?夜愚忍不住偷偷回瞥,看見杜年年站在那一動不動,長長的劉海垂了下來,覆蓋住她的大半張臉,她不會是哭了吧?
  心臟又小小地抽悸了一下。江夜愚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因她的反應而受到這樣的波動。其實對於年年,他的感情一向非常複雜。
  首先當然是排斥。他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媽媽是爸爸的地下情婦,見不得光,對於這樣的出生說不怨恨是不可能的,但是由於學不來那種幼稚的哭鬧,只能選擇另一種冷漠的姿態去旁觀,告訴自己不介意,但也絕對不會去修好。
  其次是有點嫉妒。有血緣的自己被韓雪清那女人當成蟑螂怪物一樣嫌棄,而沒血緣的她卻得以入住杜家,博得了所有人的喜愛。在小時候還會想憑什麼,後來年紀慢慢大了,就連想都懶得想了。再來是有點羨慕,和韓雪清不同,同父異母的姐姐天天卻是個真正單純的人,雖然每次都用冷淡去拒絕她的熱情,但心裡很清楚,姐姐其實是真的關心他。而年年,卻能與那樣性情可愛的姐姐一起生活,那樣的幸福在他看來,實在是太過奢侈。
  還有她在學業上的拔尖,她那極為自我的性格,都令他又是討厭又是欣賞……總之心態太複雜。由於複雜得無可理解,便只能遠遠隔離在自己世界之外。
  那樣的年年居然會喜歡人,而且喜歡的人還是自己,真是讓他吃驚畏縮的同時又有些受寵若驚。這麼多這麼多的複雜情緒交織在一起,直把17歲少年的心,渲染成五顏繽紛,再難安寧。
  「我們……我們是不可能的。我、我不會喜歡你的。總之,你還是趁早死心放棄吧!」匆匆撂下這麼一句狠話後,他立刻轉身匆匆離開。耳根發燙,分明被拒絕的人是她,但為什麼憋屈難受的人卻是他呢?
  一顆心怦怦跳著,那是從未有過的慌亂與……茫然若失。
  又一陣風吹過,立在原地的年年終於抬起手,壓住被風吹亂的頭髮,露出巴掌大小的臉龐,眼睛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沉鬱,因此顯得越發深黑,黑得看不出任何情緒。
  她的唇色如霜,久久,彎起弧線,淡淡一笑。
  果然是意料中的結局啊。
  雖然早知道一旦說破就必然會以拒絕為結果,但偏偏還是沉不住氣,讓真心逸出重重封鎖的牆圍,過早暴露在了對方面前。
  明明知道想要得到,就一定要精心佈局、步步為營,等待、忍耐都是必然的過程。最美好的獵物最難獲得,沒有誰比她更清楚該如何當一名好獵人。可是,突然之間,就不想再掩飾,如果她一定要用計才能俘虜他,那麼那是她的失敗而不是成功。
  因為愛情是沒有算計的。有算計的愛情,那是算計,不是愛情。
  她不想要算計,她不想要高iq營造的虛偽氛圍……面對他,她從來如此失力以及軟弱。
  看他離去的樣子,難得一見的慌亂,想必是被嚇到了。而那些拒絕的話語,雖然殘酷,又隱約透著幾分難言的可愛,什麼「我根本不是什麼好小子」,江夜愚竟然也會有貶低自己去拒絕別人的一天,若非親眼所見,根本想像不到。
  這個樣子的他,是第一次暴露在人前吧?
  而那個人是自己,能親眼看見他極少被人看到的一面,這也可以算是……好事吧?
  既然是好事,為什麼內心深處還是裂了道口子,讓悲傷澶澶淌出,摀不住,也治不好呢?為什麼她會覺得眼睛發澀幹得難受很想掉眼淚呢?
  就像為什麼這分明是熱得讓人汗流浹背的夏天,她卻會覺得自己好冷好冷呢?
  杜年年慢慢地蹲下身,彷彿再一次聽見了那首《暗湧》,低啞的嗓音宛如魔咒,帶著宿命的浮光掠影朝她逼近,不依不饒地追隨著她,將她吞噬盡。
  「……曾多麼想多麼想貼近,你的心和眼口和耳亦沒緣分,我都捉不緊……我的命中命中,越美麗的東西我越不可碰……仍靜候著你說我別錯用神,什麼我都有預感,然後睜不開兩眼,看命運光臨,然後天空又再湧起密雲……」
  命運,真的光臨了嗎?
  那麼,這算是故事的結束,還是——另一個開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