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8 愛人與家人的抉擇

　　1
　　「梵光，我們去吃晚飯吧。」一襲黑衣的杜子曦挽住梵光的手臂，親暱地說。
　　「今晚不行···我約了人。」梵光怔了怔，略帶歉意地回答。
　　「約了凌夕煙嗎？」杜子曦看著他的側臉，冷冷地說。
　　「是學校為了慶祝網球社重組而舉行的聚會。」梵光淡淡地回答。
　　「你不覺得你變了嗎？」子曦站到他面前，直直地看著他的眼睛。
　　梵光一愣。
　　「以前的你，從來不會參加那種無聊的活動···以前的你，就算再忙也會陪我吃晚飯···以前的你，眼睛裡只看得到我一個人···」子曦哀哀地說，一串淚水沿著面頰緩緩留下。
　　「可是現在呢？···你的眼睛裡，還有我嗎？」子曦忍不住抽泣起來，雙肩瑟瑟地抖動著，如秋天的落葉。
　　「對不起···」梵光謙疚地說。
　　沒有解釋，沒有安慰，只有一句對不起。
　　因為他真的覺得自己做錯了。
　　不是答應過子明要好好照顧她的嗎？
　　他怎麼可以讓她傷心呢···
　　「一起去吧。」梵光擁著她，輕聲地說。
　　子曦把頭靠在梵光肩膀上···眸子中掠過一絲痛苦又憤怒的光···
　　凌夕煙，是你讓梵光對我的心不再完整。
　　我，絕對不會原諒你···
　　「喂，你要帶我去哪裡啊？」俊清不情願地跟在夕煙身後，努著嘴巴抱怨著。
　　他明明想在遊樂場裡多玩一會兒···可是她卻霸道地偏要拉走他。
　　夕煙完全不理會俊清在說什麼，只是自顧自地向前快速走著···
　　2
　　停在SOLO面前，看看手錶，長噓一口氣。
　　「還好···不算太遲。尹蕾說，如果半小時之內我不來，她就要在網球社新社員面前數落我的糗事···還真是個可怕的女人呢。」夕煙氣喘吁吁地說。
　　「可是···你們網球社的事情，跟我有什麼關係？」俊清不滿地眨著眼睛。
　　「為了封住尹蕾的嘴···我當然要帶你來嘍！」夕煙臉上閃過一絲壞壞的笑，拉著他大步走進SOLO。
　　「夕煙，你總算來了！跟梵光蹺課也就算了，怎麼連網球社重組這麼大的事也不來慶祝··」尹蕾嗔怪地迎過來，看到夕煙身後的俊清，一愣。「俊清···」尹蕾難以置信般地說，臉上浮現出驚喜的表情。
　　「呵呵，就知道把他帶來可以擺平你···」夕煙小聲地說，剛要輕輕從她身邊溜走，卻在門口看到兩個熟悉的身影···
　　杜子曦挽著梵光的手臂，示威一般地淡笑著，幽幽地望著夕煙。
　　網球社因為梵光和夕煙的關係很受歡迎，酒吧裡站著很多人，看到動作親密地梵光和子曦，都愣住···
　　一時之間，所有眼光又都投向夕煙···有探究，有疑惑，有憐憫，甚至還有等待看好戲的幸災樂禍···
　　夕煙表情微怔，可很快恢復自如，大大方方地迎過去，說：「梵光，子曦，你們來了。」
　　梵光看著笑容端著得無懈可擊的夕煙眸子裡閃過一絲寡淡的謙疚。畢竟，他這樣挽著杜子曦出席，最尷尬人，會是她吧···
　　「其實，我也剛剛才到呢···網球社重組，還有好多事要忙，以後可不能再蹺課了呢。」夕煙笑著說，眼角瞥向梵光，不無諷刺地說。
　　誰額他把她一個人丟下，自己跑去跟杜子曦約會。
　　「夕煙，梵光今天可是為了我才蹺課的，你可不要怪他哦！」杜子曦妖嬈地笑著，一邊把頭親暱地靠在梵光的肩膀。
　　眾人紛紛暗自咋舌，繼續目不轉睛地看著這場越來越精彩的戲···
　　「我怎麼會怪你呢？你知道，這幾天他每天都跟我形影不離的，我巴不得少看他幾眼，免得審美疲勞呢。」夕煙微笑著說，一句話又刺了回去。心中暗自好笑···她們現在這個樣子，像不像在爭風吃醋呢？
　　她也許真的在吃醋吧。總之杜子曦這個樣子讓她很不爽。
　　空氣中隱隱泛著火藥味···
　　「你···」杜子曦氣結，一時間卻又想不出適合的話來回敬她。
　　夕煙眼中瞬間掠過一絲不屑，轉過身剛要離開，杜子曦卻忽然叫住她···
　　「夕煙，放過我們吧···好不好？···算我求你了，好不好？」杜子曦用哀傷的聲音說，所有人都是一愣。
　　夕煙心中一驚。這個女人···又想做什麼？
　　「你明明知道放過喜歡的人是我，為什麼還要跟他訂婚呢？那天賽馬的時候你說，贏的人可以跟放過在一起···結果你贏了，可是你贏了他的人，卻贏不到他的心啊···我是真心喜歡放過的啊···喜歡一個人，有錯嗎？」杜子曦聲淚俱下地說，眼神無比真摯。
　　在座眾人也都有些動容。原本絕對傾向夕煙的他們開始動搖···
　　夕煙轉過身，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喜歡一個人，有錯嗎？說這句話的人，到底該是誰呢？
　　「我求求你···夕煙，求求你不要拆散我們好不好？我梵光六歲的時候就認識了，沒有他，我真的會活不下去的···」杜子曦此時此刻的表情悲痛欲絕，走上前抓著夕煙的手臂，眼淚簌簌地落下來···
　　「子曦，別這樣···」梵光走上前扶住她的肩膀，聲音中透著憐惜，他心疼地看著她，無可奈何。
　　夕煙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是啊···一直以來，她才是那個局外人吧···
　　她是拆散王子與公主的巫婆，又是什麼資格在這裡跟公主爭風吃醋呢？
　　杜子曦掙開梵光，哭著向門口跑去···
　　梵光下意識想追出去，復又有一絲猶豫，回頭看看僵在那裡的夕煙，欲言又止···
　　夕煙怔怔地看著他，她現在的眼神就像個賭徒···心中一遍又一遍地說，梵光，不要走···梵光，不要走。
　　略一遲疑，梵光謙疚地望向了夕煙一眼，轉身追了出去···
　　一時間，整間酒吧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夕煙一個人身上。
　　這場峰迴路轉的戲，只剩她一個主角。
　　並且輸得一敗塗地。
　　夕煙深吸一口氣，抬起頭，將四面八方含義各異的眼神，一一望回去···眾人訕訕地收回目光，暗自驚歎夕煙臨危不亂面色如常的功力。
　　「今天是來慶祝網球社重組的，以後大家要一起努力哦！乾杯！」夕煙舉起酒杯，若無其事地說。
　　「···乾杯！」眾人愣了一下，急忙附和地舉杯。
　　「大家今天一定要玩得盡興哦！賬單算我的。」夕煙微笑著說。眾人一陣歡呼，酒吧裡的氣氛又熱絡起來。燈光被調暗，許多人擁上台前跳舞，夕煙放下酒杯，轉身背對著眾人，笑容就僵在唇邊。
　　趁無人注意的時候溜出酒吧，眼眸與今晚的星光一樣黯淡。漫無目的地走著，心中陣陣絞痛。
　　她該怎麼辦？
　　她該拿他怎麼辦？
　　「因為不是喜歡才跟他在一起的，所以他怎麼對我，都無所謂。」
　　事到如今，她還可以這樣安慰自己嗎？
　　舉起一路跟在她身後，雙手插在褲袋裡，眼神沉鬱。
　　腳下忽然被什麼絆了一下，渾身失去力氣的夕煙忽然滑倒，頭磕在路邊的石頭上，霎時鮮血直流。
　　俊清急忙奔過去扶起她，從口袋裡拿出紙巾按在她頭上···
　　「疼嗎？」他扶著她坐好，仔細看看她的傷口···還好，並不是很深。
　　「···疼。」夕煙看著俊清琥珀色的眸子，眼睛一熱···彷彿一個摔疼了的孩子，聽到稍微關切的話語，反而會哭得更厲害···
　　「疼···真的好疼啊！這裡···好疼啊···」夕煙指著自己的胸口，哽咽著說，淚水模糊了視線，如憂傷的泉水般，延綿不絕。
　　夕煙把頭埋在膝間，失聲痛哭···
　　俊清見到她這個樣子，心中某處最柔軟的地方窒息一般疼痛起來···
　　「···夕煙，算我求你，不要再讓自己受傷了好不好？」他搖晃著她的肩膀，聲音如迷路的孩童。
　　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受傷的人是我。
　　夕煙無助地靠在他懷裡，盡情哭泣···所有不為人知的心酸，所有難言的痛楚，都隨著淚肆意地流淌···
　　3
　　剛送完子曦回家的梵光獨自坐在TAXI上，側頭望向窗外···卻正看見夕煙靠在俊清懷中失聲痛哭那一幕···她瘦小的肩膀劇烈地抖動著，看起來無助而淒涼。
　　梵光目不轉睛地看著擁在一起的他們···黑鑽一樣的眸子裡瞬間閃過一絲澀澀的痛楚···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霧一樣籠罩在心頭···
　　凌夕煙，如果我傷害到你了，請你一定不要原諒我···
　　因為，你知道下定決心去傷害你有多難嗎？
　　其實我幾乎想衝下去緊緊抱住你，讓你的淚水只在我肩膀上灑落···
　　車子很快掠過那條街。無論他再怎麼回頭，也看不到她的身影了···
　　如果這是他們最後一次擦肩而過，希望彼此都能朝著那個方向走到盡頭，不要再給對方反悔的機會了。
　　「夕煙，今晚回家吧，我跟你媽咪有事跟你說。」與俊清並肩走在午夜無人的街上，話筒另一端傳來父親低沉而凝重的聲音。
　　「···好。」夕湮沒有多問，掛斷電話，心中一沉。
　　聽父親的語氣···一定發生很重大的事情了。
　　「俊清，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所有的東西，你還會跟我做朋友嗎？」夕煙停下腳步，平靜地看著這個總是無條件陪在她身邊的孩子，輕輕地說。
　　「不——會。」俊清一字一頓地回答。
　　夕煙一怔。
　　「如果你失去了所有的東西，我就會把自己送給你，讓你不至於一無所有···那麼，我們就不只是朋友那樣簡單了。」俊清幽幽地說，邪美的臉龐浮現出一絲深邃的表情。
　　「呵呵，你不是說我配不上你嗎？我才不會把一個沒長大的小孩子留在身邊呢。」夕煙以為他在開玩笑，揚起下巴微笑著說，轉身朝回家的方向走去。
　　4
　　「爸，媽，我回來了。」走進客廳，父親和母親相對無語，面面相覷地坐在沙發上，用人們都不在，整個房間空蕩蕩的。
　　一陣凝重的氣息籠罩著凌家。
　　夕煙安靜地做到父親身邊，什麼都沒有說，什麼都沒有問。
　　「夕煙，凌氏集團···垮掉了。」父親側過頭，聲色平靜地說。
　　夕煙心一沉，望著父親悲痛隱忍的眼神，握住他的手，沒有說話。
　　「凌氏的經濟危機造就存在了···鈴木川下又捲走了凌氏電影公司的上億資金。原本想靠這部電影翻身的，所以才如此不惜血本···沒想到···」父親搖著頭，面色蒼白，額頭間的皺紋彷彿一下子加深了許多，刀刻一樣。
　　「現在外界還不知道這個消息···凌氏最多還能支撐一個星期，到時候，抵押在銀行的物業會全部拿去抵債···爸爸沒用···這棟大宅是你爺爺親手設計的，我卻連他的遺物都保不住···爸爸沒用，不能好好照顧你跟你媽，還要讓你們跟著我受苦···」父親低下頭，用手支撐著額頭，聲音沙啞起來，好像一瞬間蒼老了許多···
　　「爸爸別這樣，只要完美一家三口平平安安在一起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啊···」夕煙看到父親這個樣子，眼淚嘩嘩地留下來，忍不住抱著父親，強忍著聲音中的哽咽。
　　「我們幾十年的夫妻，還說這些做什麼呢？不管發生什麼事，我們跟你一起承擔···」凌太太走過來扶住夕煙，說著說著，也忍不住輕聲抽泣起來···
　　「媽···」夕煙到底也只是十六歲的孩子，面臨這麼大的變故，她只是在硬撐而已···一頭撲倒母親懷裡，失聲痛哭···
　　一陣潮濕的悲傷籠罩著這座曾經風光無限的大宅···
　　夕煙知道，自己的生活，從此將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夕煙，過幾天我會親自到靳家，讓你跟梵光解除婚約···」父親心疼地看著眼睛紅腫的夕煙，歎口氣，輕聲而篤定地說。
　　「以前我想跟靳氏聯姻，是為了要保住凌氏···可是現在凌氏已經不在了，我也沒有必要再逼你去做你不想做的事情···這個婚約雖然是你爺爺的遺願，可是現在凌家已經風光不再，你勉強嫁過去也不會快樂的，這一次，爸爸不會再讓你為這個家受委屈了。」凌先生骨子裡是個驕傲的人，現在凌家已經無力回天，他絕不會讓女兒委曲求全地嫁到靳家，憑著上一輩的承諾勉強高攀···
　　我跟梵光···解除婚約···
　　這句話輕輕地落在夕煙心上，一絲一絲滲透進去，烙成一行深深淺淺的傷痕···霎時，疼痛異常···
　　我跟梵光···從此，毫無關係了嗎？
　　解除婚約···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嗎？她不是為了凌氏集團才接受這樁婚姻的嗎？現在她自由了，她不用強迫自己跟那個冰塊在一起了···她應該開心的不是嗎？
　　可是···為什麼她的心，會忽然這麼絕望呢？
　　從此以後，她再沒有留在他身邊的理由了吧···
　　「牆倒眾人推，夕煙，爸爸希望你有這個心理準備···從枝頭跌入塵土，不知道要受到多少冷嘲熱諷···拜高踩低是人的天性···爸爸不希望你受到傷害···」父親疼惜地看著夕煙，聲音無奈又蒼涼。
　　「我知道了爸···你不用擔心我，注意身體···只要我們一家三口在一起就好，別的我什麼都不在乎···」夕煙安慰著父親說，眼眶又泛起一陣紅暈。
　　這時候，電話忽然突兀地響起···
　　「夕煙，你在哪兒？怎麼還不回來？我很擔心你啊···」話筒那端傳來靳伯母的聲音。
　　「對不起靳伯母，忘記告訴您了，我現在在家，跟我爸爸媽媽在一起。」夕煙抹了抹眼淚，控制自己哽咽的聲音說。
　　「哦···你沒事就好。對了，明天你還要跟梵光一起去電視台錄節目呢，不要忘記哦···」
　　「靳伯母，我···」夕煙剛想說些什麼，一時間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靳伯母卻已經掛斷了電話。
　　夕煙怔怔地看著只剩忙音的手機，此時再聽到梵光這個名字，只覺得刺痛又遙遠···
　　「夕煙，明天你照常去陪梵光錄節目吧···為了不影響靳氏的聲譽，我跟你母親去靳家談解除婚約的事情···在凌氏倒閉的消息曝光之前，搶先發出凌氏跟靳氏解除婚約的消息。」自己倒了，沒必要再連累別人。凌氏倒閉的消息一經傳出，靳氏的股價馬上就會受到牽連···而且若是在凌氏倒閉之後發出解約的消息，輿論一定會說靳氏見風使舵，為了自保才拒絕聯姻···
　　「爸，到了這個時候你還在為別人著想···」夕煙很快明白了父親的苦心，由衷地說。
　　明天···是她最後以未婚妻的身份站在梵光身邊了吧···
　　或者說，這是她最後一次站在他身邊了。
　　5
　　梵光在靳太太的命令下，親自開車到凌家大宅接夕煙。
　　「早上好。」夕煙面色如常地走出門口，隔著車窗跟他打招呼，禮貌而沉靜。
　　梵光微微一愣。
　　經過昨晚那件事，他以為她會氣得不肯跟他講話的。
　　卻不知道夕煙的心裡已經承受了更大的傷害，再沒有精力去為那種小事傷神了。
　　夕煙安靜地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一聲不吭地吃著手中的早餐，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梵光忍不住在車鏡中端詳她···
　　一夜不見，她有些憔悴，眼睛還紅著，眼睛四周還殘留著水痕，應該是用冰塊敷過的痕跡···她很認真地吃著手中的早餐，若無其事的樣子，神色看起來跟平常沒有什麼不同···
　　可是梵光還是莫名覺得···她跟以前不一樣了。
　　一定有些什麼，在這一夜之間，改變了···
　　一路無語。
　　夕煙忍不住側過頭去看他···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面容，熟悉的動作···是從什麼時候起，她已經習慣了在他身邊的感覺？
　　他們離得這麼近，為什麼她卻覺得那麼遠呢？
　　梵光察覺到她在看他，轉過頭來的時候，夕煙卻已經不落痕跡地收回目光，安靜地望向窗外。
　　神色高貴而疏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