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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 片場的冷漠少年

  1.
  凌氏電影公司。
  亞洲最大的影城裡,有雕樑畫棟的清宮紅牆,也有家庭氣息濃厚的四合院,各個片場都是一派熱鬧繁忙的景象。攝像機和燈光架,以及穿著各種戲服的群眾演員穿梭在每個角落。
  很久沒來這裡了,夕煙很開心地四處張望。啊,那個戴著黑色棒球帽子的大叔不是陳伯嗎?他可是行內知名的導演呢,卻總是不修邊幅的樣子,衣服邋遢得跟剛從深山裡回來的獵人一樣……
  "喂,那個群眾演員,說你呢!快點到位!"陳伯的脾氣一向不好,可是夕煙也很少見他這麼不耐煩的樣子。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只見一大群女生正圍著一個身穿晚禮服的削瘦男生,正和身邊的女生調笑著,眼睛彎彎的,睫毛長得好像蝴蝶的翅膀,他身邊的女生都像著了魔一樣,都傻笑著看他,臉上露著一種迷茫而陶醉的表情。聽到陳導演不滿的吼聲,穿晚禮服的男生驀地收住笑容,滿不在意地看了他一眼,復又嬉笑著跟身邊的女生們說了些什麼,這才逕自走到片場正中站好。
  此時正在拍一個時裝劇中酒會的場景。少年走到片場中央,站在聚光燈下,好像忽然變了一個人。夕煙望著快速入戲的他,倏地一愣。不僅在心底讚歎著,真是個了不起的人呢,連這種與生俱來的貴族氣質都能模仿得這般惟妙惟肖。方纔那些圍著他的女生們也發出陣陣驚艷的驚呼和尖叫。朦朧的水晶燈下,這個少年俊美高貴得好似從中世紀走出的王子。與方纔那個玩世不恭的輕浮男生判若兩人。
  劇務喊了Action,他立刻收住彎彎的笑眼,一臉冷漠地站著,筆挺的晚禮服襯得他身材愈發瘦長,黑鑽一樣的眼睛深沉地凝望著女主角,然後優雅地鞠躬,邀請她共舞一曲。
  就在女主角把手放在他掌心的時候,從她身後走來的Kenny一把推開他,然後兜臉一拳,將他狠狠打翻在地。
  夕煙睜大了眼睛,驚訝地看著當紅小生Kenny,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就算是群眾演員……也不應該這麼狠地打他吧?行內的人都知道,這種打鬥的場景本就是擺擺姿勢再加後期配音就好了,根本用不著真打的……
  然後是Kenny和女主角的對手戲。因為攝像機還在拍,所以沒有人上前去照顧被他打得流了鼻血的那個少年。只見他站直了身體,靠牆站著,用手背擦了擦鼻子,目光觸及那抹刺眼的紅,黑鑽的眼睛倏地騰升起一簇燃燒的火焰。
  他忽然微笑著站起身,逕直走到正在跳舞的Kenny身邊,一拳猛揮過去,又快又準。女主角捂著嘴尖叫起來,場上場下一片嘩然。看起來那麼纖弱的少年竟能把Kenny一拳打翻!何況誰也沒有想到,這個名不見經傳的群眾演員,會在完全違逆劇本的情況下把當紅小生Kenny打翻在地。片場一時間亂成一團,眾人急忙去扶Kenny。
  "渾蛋!你幹什麼!"Kenny半躺在地上,擦著嘴角的血跡,惱羞成怒地吼道。
  "你幹什麼我就幹什麼嘍。劇本裡,不是也沒有你打我那一拳嗎?"少年幽幽地笑著,笑容出奇的純淨清澈,彷彿剛才狠狠打人的並不是他。
  話音剛落,剛才圍著那個少年的那群女生粉絲又是一陣嘩然。原來,Kenny那一拳是劇本上沒有的。想來是他看不慣一個群眾演員的人氣竟可跟他媲美,借此機會發洩對他的不滿了。
  Kenny的臉上有些掛不住,訕訕地喊道:"導演說我可以順應劇情自由發揮的!可是你呢,你只是群眾演員,你憑什麼打我!"
  "有因必有果。這才是人生應有的劇情吧。"少年把手放在腦後,輕揚著嘴角,幽幽地說,艷麗地笑著,渾身散發著一種凜然又魅惑的氣息,黑鑽一樣的眸子耀眼得彷彿要把人吸進去一樣。他優雅地離開片場中央,轉身離去的瞬間,臉上的笑容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臉厭倦的冷漠。站在他身後的夕煙正好捕捉到他這個表情,不知為何,心卻隱隱地泛起一絲疼。這個孩子臉上的冰冷,分明是受到傷害之後逞強的表情。他在人前賣力地笑著,心卻是涼的吧。
  少年驀地抬頭,正對上直視著他,一臉探究的夕煙,微微一怔。大概是沒想到會有人看到他現在這個表情。忽然有種被她看穿的感覺。
  就在這時,只聽砰的一聲巨響,然後是大片玻璃碎裂的聲音。整個片場鴉雀無聲。陳導演掀翻了片場正中的酒桌,怒氣沖沖地吼道:"司徒俊清,你給我站住!"少年背對著他停住腳步,雙手插在褲袋裡,頓了頓,換上一副輕視的表情,淡淡地回身望向陳導演。
  "把那些人給我趕走!"陳導演不耐煩地指了指那群方才圍著司徒俊清發花癡的女生,狠狠地說。那群女粉絲看大導演發威了,也只好不情不願戀戀不捨地離開片場。陳導演上前一步,指著少年的鼻子說,冷笑著說,"不要以為自己受歡迎就可以為所欲為了。你只是個群眾演員而已,還真以為自己是明星嗎?"
  司徒俊清揚著下巴看他,沒有說話。
  "哼,最看不上你們這種小白臉了。就會甜言蜜語地騙小姑娘,一點演技都沒有,把片場弄得亂哄哄的!"陳導演輕蔑地說,一邊坐到劇務剛拿過來的椅子上,旁邊馬上有人扇風遞水,好讓他消消氣。
  夕煙駭然。公正來說,這個少年的演技真的不錯呢,真不明白陳導演為什麼看他不順眼。夕煙捏著下巴思考著,看看Kenny,又看看司徒俊清,心中便猜到了七八分。陳導演挑演員是以陽剛樸實為標準的,他的愛將Kenny是他一手捧紅的,是那種魁梧方正的肌肉男中的典範。他之所以看司徒俊清不順眼,恐怕是因為不喜歡他這種中性俊美的長相吧。何況陳導演最討厭整天在女人堆裡撒嬌的男生了,而司徒俊清又總是玩世不恭來者不拒地混在粉絲堆裡,難怪他要發飆了。
  可是,就算是大導演也好,也沒有權利用自己的審美標準來要求所有人吧?夕煙有些看不過眼,可是現在氣氛這麼緊張,卻又不好說什麼。
  看來今天這場戲是拍不下去了。其他的工作人員看到這個陣勢,紛紛收拾東西退場,誰都怕不小心被盛怒的導演抓到了當炮灰。司徒俊清一臉無所謂地站在原地,眼睛裡隱忍地閃爍著一絲倔強。
  "錢。"陳導演喝了幾口水,心情微微冷靜了下來。忽然伸出手掌,悠悠然地對身邊的劇務說出一個字。
  劇務一愣,隨即飛快地領會精神,拿出兩張鈔票放到陳導演手裡。
  "這是你今天的工錢。以後你不用再來了。"陳導演輕蔑地說,手指一翻,兩張鈔票就如落葉一般飄到地上。
  司徒俊清黑鑽一樣的眼睛倏地一暗,隨即更加倔強地閃爍起來。唇角僵硬地上揚著,俊美的臉龐掠過一陣蒼白。在這樣的情景下,如何讓這樣一個高貴優雅得好似真正的王子的男生,屈身拾起陳導演腳下的兩張鈔票呢?
  氣氛僵得怕人,彷彿稍一加力,就會迸裂著碎掉。
  夕煙輕輕搖頭。
  她是真的看不下去了。吁口氣,微笑著走到片場正中,拾起那兩張鈔票,彈掉上面的灰塵,雙手遞到司徒俊清面前,說:"收下吧,這是你應得的。"她輕揚唇角,不算很美的臉上綻出輕柔溫暖的笑容。
  司徒俊清一怔。下意識地伸手接過她雙手遞來的錢,神色微微有些怔忡。這個看到了他全部表情的,彷彿從天而降的女孩子,為什麼要幫他呢?
  陳導演和劇務看到夕煙,驚得從椅子上跳起來,說:"大,大小姐……你怎麼來了?"
  "我是來找我爸爸的。"夕煙對陳導演禮貌地笑笑。復又回頭望向司徒俊清,微笑著伸出右手,說,"我叫凌夕煙,很高興認識你。"
  "司徒俊清。"少年又是一怔,隨即換上平常笑眼彎彎的迷人笑容,伸出修長白皙的手,輕輕握了握夕煙的手,微微頷首。
  夕煙側頭看了看面部表情有些僵硬的陳導演,大家閨秀的招牌笑容一如既往的優雅,說:"陳叔叔,那我們先走了,哪天再專程過來看您。"
  沒等他回答,夕煙已經拉著那個名叫司徒俊清的少年走出片場。
  並肩走在室內佈景外的上海二三十年代的片場上。仿古的電車來來往往。兩個人並肩走著,司徒俊清忽然停下腳步。
  夕煙這才意識到自己一直無意識地握著他的手腕,略有些尷尬,臉微微一紅,急急縮回手。
  "……是因為想拉我的手,才這樣做的嗎?"司徒俊清近距離地俯視著夕煙微微泛紅的臉,恢復成以往玩世不恭的表情。
  "……"夕煙一時語塞,臉又是一紅,抬眼看著司徒俊清充盈著笑意的眼睛,只覺自己從來沒有看過這樣靈動的一雙眸子,妖精一般狡黠深邃。這樣一個俊美妖嬈,人氣爆棚的少年,說話應該就是這樣輕浮隨便的吧,因為他太輕易就得到眾人的矚目和青睞了。
  "是啊。你猜對了!"夕煙做無辜狀,故作一臉虔誠的表情,微笑著眨眨眼睛,睫毛翩躚如蝴蝶。
  司徒俊清一愣。似是沒有想到,這個面容平凡的女孩眸子裡,會瞬間閃過一絲那樣純美的可愛眼神。復又漫不經心地笑笑,看來她並不像她打扮得的那樣一本正經呢。
  "雖然你很多事,但還是……謝謝你。"少年幽幽地望著前方,黑鑽一樣的眼睛裡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倔強與羞澀。
  "你的演技很好。真的。再見嘍!"夕煙朝他甜甜一笑,由衷地說。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就算自己多事好了。可是人都是有愛美之心的吧,又有誰能忍心看著那樣一個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彎,妖媚可愛,不笑的時候又俊美高貴得宛如小王子一般的男生受到那樣的折辱呢?夕煙自嘲地想。
  走近了父親的辦公室,腳步卻不由得沉重起來。
  訂婚的憂愁,才下眉頭,又上心頭。
  2.
  "凌總,這可是上億元的投資啊,您真的這麼信任那個日本人嗎?"聽起來是劉秘書的聲音。他跟了父親十幾年了,夕煙一直把他當親叔叔一樣看待。
  "鈴木川下是個有才華的導演,我看過他在柏林獲獎的短片,很有自己的思想,把這個劇本交給他來做,再合適不過了。"父親的聲音聽起來微微有些疲憊。
  "可是如果製片人和導演都由他來做的話……就是說這上億元都由他一個人支配了,這樣做會不會太冒險了些?況且凌氏集團最近投資的電影和電視劇都是大製作,資金周轉已經很困難了……"劉叔叔小心翼翼地說。
  "我明白你的意思。"父親長歎口氣,打斷他說,聲音聽起來有些蒼老,"你跟了我這麼多年了,也該知道我並不是一個有天分的商人。現在凌氏旗下除了電影公司以外,,其他企業在金融危機的衝擊下都瀕臨倒閉,這部大製作的電影是我們翻身的唯一希望了……"
  "……如您所說,鈴木川下是個有才華的年輕人,應該會珍惜這次實現理想的機會吧。我也會盡量幫您看著他的,請您寬心。我去倒杯茶給你您。"聽了父親的肺腑之言,劉叔叔有些動容,急忙寬慰父親說。
  夕煙怔怔地站在門口,聽見劉叔叔的腳步聲,這才恍過神來,揚手敲了敲門。
  "大小姐,你怎麼來了?"劉叔叔打開門,看到夕煙,倏地一愣。現在可是上學時間呢。誰都知道品學兼優的凌大小姐很少在工作日出現在公司的。
  "呵呵,今天放學早,我順道來找父親一起回家。"夕煙溫潤地笑著,渾身散發著一種高貴又溫婉的感覺,這是出生在書香世家的貴族少女特有的氣質。儘管相貌平平,卻能讓人在眾人之中一眼就發現她的特別。
  劉叔叔像是想到了什麼,回頭看了一眼夕煙的父親,朝她微微鞠躬,轉身出了辦公室,輕輕帶上了辦公室的門。看來,自己就要跟靳家公子訂婚的消息,已經人盡皆知了吧。
  "……爸爸。"滿心想要說的話,看著隱隱流露出蒼老痕跡的父親,忽然不知道該怎樣說出口。
  凌先生示意她坐到旁邊的沙發上,輕輕歎口氣,慈愛地笑笑,說:"夕煙,你爺爺去世的時候,你才六歲吧。還記得他嗎?他很疼你的。"
  "當然記得。爺爺可是我最敬佩的人呢!記得他是當時有名的書法家,經常給學校什麼的題詞。我毛筆字寫得這麼好,就是得了他的真傳呢。"提起爺爺,回想起無憂的童年,夕煙素淨的臉上不禁泛起一絲澄澈的笑容。
  "你的婚約,就是你爺爺做主訂下來的。"凌先生不緊不慢地說。
  夕煙一愣。聽到"婚約"這兩個令人頭疼的字眼,唇邊的笑容一點一點凝固,褪去。可還是認真地望著父親,希望聽到更多爺爺的事情。
  "凌家是有數百年歷史的世家,祖宗在清朝曾經官至一品,在江南的祖宅也捐給國家做文物了。你爺爺是個了不起的人,不僅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而且有獨到的商業眼光。最早看到了黑白電影的發展前景,成立了當時第一家電影公司。可是時逢亂世,年輕的時候又狂放不羈,不肯隨波逐流的他得罪了一些軍閥,戰亂的時候,凌家的百年基業險些毀於一旦。是靳家老爺子出手保住了凌家。"凌先生一邊留意夕煙的反應,一邊沉浸在對過去歲月的懷念中。
  "你爺爺為了報恩,訂下了指腹為婚的承諾,希望靳家跟凌家可以結成姻親……可是碰巧兩家都得了男孩,這個婚約就只好延續到第三代身上……夕煙,雖然我知道你不願意跟一個陌生人訂婚,可是不管怎麼說,這是你爺爺的心願。"
  凌先生頓了頓,臉上瞬間掠過一絲難以言說的苦澀。接著說:"況且……凌氏集團現在資金周轉不開,我選擇在這個時候發佈你的婚約,也是為了給股東們一點信心,這樣銀行才會貸款給我們……夕煙,我知道指腹為婚對你們這一代人來說是很難接受的,可是我希望你先嘗試接觸一下靳家公子,如果實在無法相處,爸爸也不會勉強你的……畢竟你的幸福,比什麼都重要。"
  父親是個驕傲的人,與爺爺一樣,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卻唯獨不擅經商。從他口中說出這番話,要他親口承認要靠女兒的婚事來維持凌氏集團,箇中滋味恐怕只有夕煙能懂。倘若只是單純為了遵守爺爺的承諾,也許父親的心裡還會好過些。
  夕煙忽然有些後悔來到這裡了。其實只要乖乖聽從父親的安排就好了不是嗎?能為家裡做點事,能完成爺爺的承諾,能幫助爸爸的公司,這不是最開心的事嗎?至於訂婚對象是誰,她會不會喜歡,都不那麼重要了吧。有了父親那句,"畢竟你的幸福,比什麼都重要"。
  一切已經足夠。
  看到家人幸福,不就是她最大的幸福嗎?
  "爸爸,其實我是來是想跟您說……我願意接受這門婚事。"夕煙忍著眼中的酸楚,若無其事地笑著說。
  凌先生微微一愣。
  "其實,嫁給靳家公子靳梵光,也沒什麼不好啊。像我這種富家千金,本來就應該嫁給門當戶對的人吧。況且,爺爺看中的人家的後代,應該也不會差到哪裡吧?"夕煙故作輕鬆地說。反正自己也沒有喜歡的人,跟誰訂婚還不都是一樣?夕煙自嘲地想。
  "……回家吧。你媽說要親自下廚熬湯給我們喝呢。"凌先生深吸口氣,揚了揚嘴角說。略顯寡淡的笑容裡,不知是苦澀多些,還是欣慰多些。
  "嗯,好啊!老媽熬的湯可是天下無敵呢。爸,你說我把她熬的湯拿到網上拍賣,會不會賺很多錢啊?"夕煙上前挽起爸爸的胳膊,一邊開玩笑一邊走出辦公室。
  從那之後,她再也沒有說一句有關婚約的話。
  3.
  "夕煙,你昨天去哪裡了?翹課可不是你的風格哦!"下課時間,尹蕾挽著夕煙的手臂,一臉探究地說。
  "啊,說起來,在上學時間走在大街上的感覺可真好啊,看來以後要多翹幾次課才行。"夕煙一本正經地點著頭說。其實這也不完全是在戲弄尹蕾,在那樣安靜寧和的午後走在陽光照耀的大街上的感覺真的很舒服。念及於此,夕煙忽然想到那個擁有冰冷黑眸的黑衣少年來,一臉淡漠的樣子,卻又總是做出一些不顧一切的熾熱的舉動。
  "切,反正你是凌夕煙,翹再多課也不會有人管你的!"尹蕾撇撇嘴巴,忽然想到什麼般,興致勃勃地說,"對了夕煙,昨天我跟朋友去了一間很好玩的Pub,裡面的領舞超帥的,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麼有魅力的人,所有人都為他瘋狂,天啊……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呢……"尹蕾自顧自地說著,完全沉浸在對那個未知男生的傾慕裡,一轉頭,夕煙卻已經不在她身邊了。
  "夕煙?夕煙?你去哪裡了啊?"尹蕾站在原地,望著空蕩蕩的連廊,用低到只有她一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小聲地抱怨著,"哎,怎麼可以不說一聲就走了呢。"
  夕煙幾乎是下意識地跟著那個穿著火辣的女生,繞過連廊,走到聖金花園裡的噴泉邊。
  剛才夕煙正漫不經心地聽著尹蕾的話,一轉頭,眼角卻忽然瞥見一個微微熟悉的身影。高挑,妖嬈,黑色緊身小吊帶配銀色A字裙。正是昨天撞倒她的女生,杜子曦。
  她怎麼會到這裡來呢?她也在聖金讀書嗎?看她的一身打扮,可完全不像是聖金的學生呢。或者……她是來找他的?那個擁有冰雪一般冷漠黑眸的男生。
  出於某種不知名的好奇心,夕煙幾乎無意識地跟在她身後。
  聖金噴泉,模仿古羅馬的建築風格,噴泉正中有一對栩栩如生的大理石天鵝,一隻黑色,一隻白色,意外地形成一種充滿美感的反差。
  噴泉旁邊,一個身穿黑色西裝的男生正背對著夕煙站在那裡。白色的水柱輝映著四周繽紛落下的粉紅色花瓣,白瀑銀練,美不勝收。
  杜子曦定定地看著那個黑色的身影,忽然奔跑起來,姿態優美得就像一隻驕傲的天鵝。她猛地自後緊緊抱住他,雙手籐蔓一樣纏繞住他,臉頰緊緊貼在他背上,彷彿怕他消失一般。
  原來他也是聖金的學生。
  黑衣少年面無表情地轉過身來,看見杜子曦,微微怔住,眼神中頓時充滿了關切,握著她的肩膀說:"子曦,你怎麼來了?"
  聲音如雪片般輕柔。似乎只有面對這個女生,他才會卸下冰冷淡漠的外表,露出這樣溫柔的表情。夕煙無聲地歎氣,內心深處騰升出一種難以言說的羨慕。又忽然意識到自己這樣偷看別人是不對的,可是如果現在走的話,一定會被他們發現吧……那豈不是更尷尬。
  杜子曦直直地看著他,眼淚忽然奔湧而出,雙手發瘋一樣捶打著他的胸口,說:"為什麼你要這麼對我!渾蛋,渾蛋!我討厭你,討厭你!"
  黑衣男生有些錯愕。輕柔又寵溺地抓住她的手腕,提高了聲音,說:"子曦,你到底怎麼了?"
  杜子曦流著淚,眼神中充滿了委屈,艷麗的臉龐在淚光的映襯下我見猶憐。
  "你不是要訂婚了嗎?你不是要拋下我一個人不管了嗎?是啊,你從來也沒有給過我一句承諾,原來我在你眼裡,跟那些明星模特沒什麼兩樣……你從來都沒有把我放在心上,是不是?"杜子曦悲從中來,眼淚一滴一滴暈濕少年的黑衣。黑衣少年扶著她的臉,拇指輕柔地為她擦去淚水。杜子曦抬起一雙晶瑩的淚眼看他,猛地撲到他懷裡,雙手緊緊摟住他的脖頸,哽咽著說,"哥哥,連光也要離開我了。我該怎麼辦……為什麼你們所有人都不要我,為什麼……"
  聽到這裡,夕煙微微一怔,她是在叫他"哥哥"嗎?
  這句話好像有種出人意料的殺傷力。
  黑衣少年的眼中瞬間閃過一絲疼痛,似乎還夾雜著愧疚,撕裂一樣的疼痛。
  "我不會離開你。"少年握著杜子曦的肩膀,一字一頓地說,眸子裡閃動著一種令人無法違逆的光芒,高高在上,認真並偏執。並不是多動人的一句話,聽起來卻重若千金。
  杜子曦一怔,似是被少年聲音裡與生俱來的震懾力鎮住了,半晌,露出一絲微笑,幽幽地說:"離不離開又怎麼樣呢?像我這樣出身的女孩子,又怎配長久地站在你身邊?"杜子曦梨花帶雨的臉上綻放出一抹甜甜的笑,接著說,"你從來沒有給過我任何承諾不是嗎?所以你要訂婚也好,尋找新的幸福也好,我決不會束縛你……以後我不會再來煩你的!"說著飛快地吻了吻黑衣少年的臉頰,轉身跑開,黑色的長髮在陽光的照耀下散發著酒紅色的光。
  這真是一個……"瞬息萬變"的女孩子啊。夕煙呆呆地看著杜子曦,腦中一時想不出別的形容詞。一會哭,一會笑,時而任性刁蠻,時而溫柔軟語,讓人無法預測她的下一個表情。
  黑衣少年下意識地追出兩步,復又無可奈何地停住腳步。子曦的性情他還不清楚嗎?她想走的時候,任何人也攔不住。
  不經意地抬頭,正對上夕煙因為怔忡和好奇而睜大了的眼睛。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偷看你們的。"夕煙只好從樹後走出來。眼神碰觸的瞬間,望著少年無底深潭一樣的黑眸,夕煙的心狠狠地空了一拍。也許是因為心虛吧……畢竟凌家大小姐還沒有做了壞事被當場捉住這樣丟臉過。
  "不管有心還是無意,反正都看到了。又不能讓你把記憶刪除。"黑衣少年冷冷地說,面無表情。
  夕煙的心沒來由地一沉……這次的確是自己做錯了。他……生氣了嗎?
  "你們女孩子……是不是都把承諾看得很重?"黑衣少年忽然想起方才子曦說的話,眼睛望向半空,失去了焦點,略帶迷茫的表情。
  承諾……如果無法百分之百地實現,那麼承諾還有什麼用呢?
  "應該是吧……因為女孩子通常都缺乏安全感,所以很看重自己喜歡的人許下的承諾……即使那些承諾最終不會成真,可是只要他曾經真心許下那些話,就已經足夠了。"夕煙想了想,很認真地回答。
  "可是如果沒有把握兌現,還要給對方那些虛無的希望嗎?希望落空之後的絕望……不是更殘忍嗎?"黑衣少年眼中掠過一絲陰霾,疼痛的表情轉瞬即逝——跟剛才杜子曦叫他"哥哥"之後他的表情一模一樣。
  夕煙不忍看他迷惘的樣子,甜甜一笑,忽然拖起他的手走到正對著噴泉的"清水路"上。
  "清水路"是一條通往聖金花園的小徑,路的兩邊佈滿了泉眼,每到固定的時間就會噴出水來,而且水泵的衝力很大,時常會把不小心踩到泉眼的人掀翻。更具特色的是路的兩旁種滿了薄荷樹,那個"清"字當之無愧,光是看著,就覺得很清爽了。
  "從這裡可以看到路的盡頭。對面的聖金花園裡種滿了櫻花樹,春天的時候美得就像天堂一樣。"夕煙透過影影綽綽的枝葉,指著清水路的盡頭。
  黑衣少年微怔地看著她,不明白她為什麼忽然跟他說這些有的沒的。
  "可是很多時候,我們明知道對面的風景很美,卻還是無法到達。因為這個世界充滿了未知,除了自己的心,我們什麼都控制不了。"夕煙循循善誘地說。看來從爸爸那座宏大的書架上學來的人生哲理沒有白費呢。
  "時間在變,風景在變,人的心也在變。可是我們不能因為自己的渺小,就放棄了期望的權利。杜子曦要的不是一個承諾,她只是想證明你有多在乎她……是的,就像這條路一樣,你不親自走過去,就不知道對面的風景到底是怎麼樣的。可是當你站在這裡,有那麼一瞬間,你曾經真心想要為了到達對面而努力,那些風景就已經屬於你了。"
  "……其實,我不是很懂你在說什麼。"黑衣少年看著一臉鄭重的夕煙,忍不住微笑起來。更意外的是,這一笑居然停不下來了……仔細想來,自己已經好久沒有這樣笑過了吧。這個女孩子喋喋不休地在說些什麼?不過雖然不知道她在講什麼,自己的心情卻意外的輕鬆起來了。
  "……"夕煙語塞。自己說了這麼多,原來他都沒聽懂……是自己語言表達能力有問題嗎?不過看到他這樣開心的笑容,自己所說的"大道理"也就沒有白費吧。
  "簡單來說,我的主旨是,不要吝惜自己的承諾。"夕煙清清嗓子,故作鄭重地說,"一個承諾有多珍貴,不在於它是否真的能實現,而是在於許下承諾的人在某個時刻心有多真。只要他曾經真心想要那麼做,這就已經夠了。"
  黑衣少年收住笑,定定地看著眼前這個嬌小女孩眼中認真而靈動的光彩。
  即使無法實現……只要是曾經真心想要那麼做的,就已經足夠了嗎?
  如果真的可以這樣想,他的歉疚就可以少一點了吧?
  "我曾經跟一個人說過,永遠保護他,永遠陪在他身邊。在我們成人禮的時候一起去北海道看日出……可是最終,我所有的承諾都沒有兌現。"黑衣少年低著頭,霸氣的聲線忽然如溪水般清淺。眸子裡的哀傷,霧氣一般蔓延。
  因為曾經失信於人,所以才不敢輕易許下任何諾言。這就是他執著於"承諾"這兩個字的原因吧……那麼,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呢?夕煙呆呆地看著這個高貴俊美得宛如天人的少年,忽然想多瞭解他一點。
  "小心!"黑衣少年看著夕煙腳下忽然噴湧而出的泉水,急忙將她拉到自己身邊。
  夕煙看著少年背後噴起的水流,來不及多想,也急急地將他拉向自己。腳下卻忽然一滑,在前傾的衝力下,雙手下意識地抱住了眼前的人。
  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
  凌夕煙就這樣,和一個連姓名都不知道的俊美少年,緊緊相擁在一起。
  清水路的噴泉在他們身邊肆意噴灑。清澈的水花在半空唯美地綻放。
  夕煙靠在陌生少年懷裡,鼻息隱隱湧動著一種淡然又泠洌的香氣。
  絲毫不帶做作的一種香。薄荷味的洗髮水混著檸檬味的香皂,再加上一點淡淡的古龍水。
  ……這是只屬於他的味道吧?
  淡漠,自然,獨一無二。
  4.
  "對,對不起……"夕煙用僅存的一點理智掙開他的懷抱,臉頰隱隱地灼熱起來,聲音也無法連貫。
  這是她第一次被男孩子抱在懷裡呢,所以那麼輕易地,就記住了他的味道。
  清涼的水滴打濕了她的髮絲和衣衫,離開了他的臂彎才恍然發現,他的懷抱那樣溫暖。
  少年似乎對方纔那個擁抱渾不在意,拉起夕煙的手腕朝遠離噴泉的方向跑去。
  "阿……阿嚏!"終於跑到了"安全地帶",夕煙不禁因為寒冷而重重地打了個噴嚏。
  "你……還好吧?"少年看著面色蒼白,臉頰卻泛著紅的夕煙,略帶關切地說。
  夕煙急忙搖頭,說:"我沒……""事"字還沒出口,卻緊接著又打了一個噴嚏。
  黑衣少年淡淡的笑笑,脫下外套披在夕煙身上,動作優美而自然。
  一陣帶著他特有味道的溫暖,迅速包圍了夕煙嬌小的身軀。
  "……早點回家。再見。"少年穿著單薄的白襯衫,領口隨意地鬆散著,映著微濕的頭髮,渾身散發著一種難以言說的魅惑氣息。轉身離開,背影挺拔而俊朗。
  夕煙裹緊了身上的外套,望著他俊美的背影,莫名地怔住良久。
  為什麼……當他把外套披在自己肩膀上的時候,心中會泛起一絲甜甜的震顫的感覺呢?
  這種感覺……
  是不是就是傳說中,心動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