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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他的世界(5)

    光劍拔出,他的身影如同海面上浮動的流星,剎那消失,又於大青龍頭頂懸停。周圍所有異種人和異形見狀四散逃竄,神仙打架,他們哪敢靠近。

    一輪圓月,如夢降臨。

    大青龍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嚎叫,兩個前掌齊齊拍向地面,天地共震,猙獰土龍平地拔起,朝陳弦松撞去。

    陳弦松眼中冷意如鐵,喝道:「執迷不悔!」

    陸惟真心中「砰」地一聲,彷彿已看到幾年後的那個成熟男人。

    他揮劍而落,圓月驟然膨脹,與大青龍的能量波相撞,整座山為之一震,外圍的異種人們更是被震得七零八落,全部倒地。

    唯有數米之外,陸惟真靜靜站立,無人看見,無人知曉。

    生死惡戰再次開始。

    陸惟真沉默地看著這場足以載入異種人和捉妖師史冊的世紀大戰。看著陳弦松劍起如流雲,看著他身姿翩飛似雁。看到他屢屢得手,她不由得笑了。

    又看他一次次中招,鮮血直流,傷痕纍纍,卻如同一根定海神針,始終攔住大青龍逃亡之路,從不畏懼,更不可能退縮。陸惟真彷彿又看到了孩童時鐵劍殺白雀的那個他。原來某些堅硬的東西,早已刻入這個男人的骨頭裡,從未改變過。

    後來,陳弦松腹部破裂,右臂也脫臼垂落不能再用,和幼時一樣,又成了個血淋淋的人。他把光劍換到左手,臉上的表情愈發森然。人若是對什麼執拗到這種程度,是會讓所有人感到敬畏和動容的。周圍的異種人們,早已吶吶不能言,之前忙於躲避的他們,不知何時重撿武器,配合年輕捉妖師,一起圍攻大青龍。

    最後,陳弦松瞬移至半空,一輪巨月斬落,天地震動,大青龍轟然倒地,縛妖索飛至天空中,連周圍的異種人們,都露出驚恐神色,連連倒退,看著那樣恐怖的大青龍,變成拇指大小的一個影子,被捉妖師收進葫蘆裡。看著他手一抬,光劍、縛妖索、葫蘆悉數歸位。

    看著他轉身,望著他們這些異種人。

    山頂恢復寂靜。

    陸惟真不由得上前一步。

    共同的大敵已除,場面卻突然僵住了。

    儘管斷手提過一句,這個故事的結局。可如今身臨其境,陸惟真的心就像一張紙,被人慢慢攥緊了。

    她望著那張少年氣未完全褪去的臉,想知道他當時到底是如何應對的。

    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然而接下來的一幕,陸惟真完全沒想到。

    所有還能站起來的異種人和異形,互相看了看之後,都朝陳弦松單膝跪下,每個人,都低下了頭。

    陳弦松大概也沒想到,眼中一驚。目光慢慢滑過他們每一個。

    為了圍剿大青龍,他們身上同樣傷痕纍纍,他們臉上都是掩不住的驚懼和虛弱。

    其中一個異種人官員開口:「大捉妖師,求您放我們一條生路。我們這些異種人從來不曾作惡,一直與人類為善。」

    話音落下,所有異種人齊齊叩首在地。

    陸惟真心中一酸,也看向陳弦松。

    他的面容還是那麼寂靜,沉默了很久後,沙啞的嗓音響起:「走吧,從今往後,繼續恪守正道,不犯人類。若是走上邪途,我必將你們一個個追回,親手殺掉。」

    所有異種人和異形,再次叩首,頃刻間走得乾乾淨淨。

    只餘捉妖師一人,站在青山之巔,茫茫四野,隻身一人。

    陸惟真也抬頭望向天空,烏雲散去,藍天露出,浮雲朵朵,山高水長。

    她慢慢伸手,擦了一下眼睛。

    他那時吹牛了吧?又或者是身為捉妖師,有些話不好說出口,才會對她說,只要是妖,撞到他手裡,祖訓必殺之。

    捉妖師再次孤身下山,只不過這一次,山下接應的人,換成了徒弟。

    後來,陸惟真又看到很多事。看到他在每一個清晨和夜晚,每一個寒冬和酷暑,認真地教著徒弟。嚴厲,卻從不苛責。強勢,卻不乏關懷。一開始林靜邊根本不會做飯,都是當師父的,簡單粗糙地把飯食弄熟,兩個年齡都不算大的男人,胡亂把自己填飽,在繁華城市裡,以一種脫離時代的苦行僧的方式,生活著,相依為命。

    她看到他聽聞南方異動多,江城師門亦希望他相助,於是來了湘城開店。也看到有女顧客,目光停在他身上,甚至語言曖昧暗示,他把林靜邊留在前店,轉身就回了後院,還鎖上了門。

    然後,她就看到了那個冬夜。

    他打開家門,一個高挑漂亮只是皮膚略黑的年輕女孩,站在他家門口,手裡端著一大盆熱騰騰的餃子,笑瞇瞇望著他。

    他卻沒笑。

    女孩說:「師兄,你先讓我進去。」

    他說:「不用了,我不要。」

    女孩臉上的笑沒了,手指都快摳進盆子裡,沉默了一會兒,說:「那你要什麼?這麼多年了,你到底要什麼?明明沒有比我更適合你的人,我真的不甘心,我找不到放棄的理由。」

    陸惟真看著,心裡像堵住了,悶悶的難受。

    原來他是一語雙關。原來他從來都不是不懂,不是不敢,只是不要。

    陳弦松說:「遇上了我才知道。那個人不是你。」

    女孩眼睛都紅了,恨恨地說:「那要是遇不上呢?」

    陳弦松平靜地說:「遇不上,這輩子我就不要了。」

    陸惟真的眼眶,慢慢被淚水浸沒。

    後來,她終於看到了那一幕。

    燈火輝煌的餐廳,四處都坐著人。已經26歲,長成沉穩男人的捉妖師,安靜坐在餐桌後。他在等待,等待跟蹤數日的謀害三個少女的妖怪出現。

    有輕快的腳步聲傳來。

    一個計劃之外的人,正朝他走來。

    他抬起了頭,如月光覆蓋的眼睛裡,映著來人小小的影子。

    他抬頭看向了她。

    ……

    當那個人出現的時候,我就會知道。

    當她願意走向我那一天,我怎麼能不甘願就範?

    ……

    陸惟真用手摀住嘴,淚水從指縫滾落。

    後來,她還看到了那些自己從不曾知曉的後來。看到他坐在院子裡那棵大樹下,看著手機銀行上的存款數字,臉上浮現年輕男人才會有的那種自信的笑。而林靜邊在旁邊打趣他,是不是急著娶媳婦。他只是笑而不語。

    看著他不知在哪個夜裡,或許是在送她回家後不久,又把車開了回來,停在她家樓下,坐了很久,這才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