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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何曾無掛礙(1)

周生辰既然正式回來了,時宜總要帶他正式到家裡去一次。

沒有正式的婚宴,時宜就婉轉解釋,兩個人是決定在一起,只是因為他家規矩繁瑣,婚宴的事情要延後一些。至於合法夫妻的身份,她是真不敢交待,否則父母肯定會氣到不行,都是合法身份了,雙方的長輩還沒有見過……連她也知道,這真是過分了。

父母雖然不太開心,但看時宜這麼堅持,也勉強算是接受了兩人「在一起」。

「女大不中留啊,」母親趁著時宜洗臉的時候,站在她身後,低聲說,「幸好,小周看起來還算是個老實可靠的孩子,否則我真是——」

時宜擦乾淨臉,拿了木製梳子:「嗯,我也覺得他老實……可靠。」

「可是,兩個人光是兩情相悅是不夠的,還需要合法的保障,」母親接過梳子,替她梳起一個馬尾,簡單紮好,「還有,不要太早同居。」

時宜意外沒吭聲。

母親察覺出異樣,看她表情有些彆扭,馬上就明白了。

用手拍了拍她的後腦,蹙眉:「算了,你們這些年輕人……和我們那代不同了。」

時宜接過梳子,放回原位,低聲說:「反正,我這輩子,就和他一起,不會變的。」

「一輩子?一輩子長的很——」

母親還想再說,她已經錯開身子,笑著避開了這個話題。

家裡的習慣是父親做飯,她走出來的時候,發現周生辰也在廚房間,忙走進去。他正在和父親慢悠悠說著話,她走進時,看到他在遞給父親一把剝好洗乾淨的小蔥,對他抿嘴笑笑:「你出去吧,我來幫忙就好。」

他看她,用右手手背,碰了碰她綁起來的馬尾辮子:「沒關係。」

第一次見到她這麼梳頭髮,就自然多看了兩眼。

兩個人在做飯的老人家身後,對視兩眼,時宜被他看得有些臉紅,伸手把他襯衫的袖口挽高了一些,然後,悄無聲息地掂起腳,在他臉上親了親。

在父親轉身的瞬間,退後了兩步:「那……我出去了,你好好表現。」

「小周啊,來,把蔥給我。」

周生辰還握著那把蔥,反應慢了半拍,這才遞出去。

而她,已經逃離了現場。

一頓平和的家常午飯。

周生辰和時宜並肩坐著,安靜吃飯的樣子非常合拍,就連頗有微詞的母親也不得不承認,他們實在太合適。到臨走前,他被拉住,陪時宜的父母閒聊。

約莫都是父母在問,他一一作答,完全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她母親的姑母,曾是過去舊上海的富貴小姐,母親見的多了,自然以此來揣測周生辰的母親。試探著問,是否他從小都是保姆帶著,母親沒有太照看過,周生辰倒是沒否認。時宜母親笑笑,也算是釋然了,在時宜走前,輕聲囑咐:「她母親家裡,估計就是過去有些錢的小姐,這種家庭的人,和孩子都不算親厚,也有些脾氣。」

雖然有些出入,但也有些雷同。

時宜答應著,說自己會好好和他母親相處。

父母家離她住的地方,車程有半小時左右。

兩個人到路口的地方,就下了車,並肩沿著小馬路往小區走。她想起剛才他和父母的談話,假裝很隨意地問起來:「你小時候,不是在你媽媽身邊長大的?」

「算是,也不算是,」周生辰笑起來,「怎麼忍到現在才問?」

她被戳穿,抿起嘴,想了想才說:「怕直接問你會生氣啊……」

「和你父母想的差不多,我母親不是親自帶孩子,我和我弟弟妹妹,都是外人帶大的,而且每個人的乳娘都不同。」

她噢了聲:「難怪,我覺得你和你弟弟……關係很遠的樣子。」

他倒沒否認:「的確不太熟,我離家太早,到他要結婚的時候,才接觸的多一些。」

她說著話,有兩條很小的泰迪狗,繞著她轉,忽然就狂吠起來。

周生辰忙伸手把她摟在懷裡護著,直到狗的主人很快衝上來,喝斥住它們,又很快道歉後,他才放鬆下來。她起初是被嚇了一跳,但也沒有這麼害怕,倒是周生辰的維護讓她有些意外了。

他握了握她的手,兩個人手心裡都有些汗。

她被狗嚇得出汗,他,是因為她而緊張。

「我沒有那麼怕狗。」時宜被他鬆開來,輕聲念叨了句。

他似乎嗯了聲,略停頓後,說:「我怕。」

「啊?」時宜看他。

他很冷靜地看著她,過了幾秒後,卻忽地笑了,摸摸她的馬尾辮子:「怕它們咬你。」

淡淡的,親暱感。

就是如此,她就已經心都軟了下來,伸手握住他的手。

他在護著自己,怕自己受傷。

兩個人回到家,時宜給他把書房收拾出來,放了他搬來的常看的書和電腦。他的生活用品真的不算多,除了男人必備的一些東西、書、兩個電腦,和衣物外,就再沒有多餘的東西。電腦似乎一個是實驗室專用的,一個是私人工作的。

她平時在書房,只需要用自己的筆記本電腦和一盞檯燈,插座是最簡易的那種。

現在擺了兩台,倒是怕不夠用了。

「你這兩個電腦,會同時打開嗎?」

周生辰在客廳回答:「會。」

「那插座好像不夠了,」她思考著,「你先坐一會兒,我下樓去便利店買個大一些的。」

「樓下便利店?」他走到書房門口,問她。

「嗯,要不然就不夠插檯燈了……」

「好,知道了。」

他說著,已經轉身而出。

等他關上大門,時宜才發現,自己剛才仍舊把他當了個客人。

可是他顯然已經把自己當了男主人。

她手撐在書桌上,有種不太真實的幸福感。從烏鎮回來,有些東西在改變著,細枝末節,卻清晰可見。並非是指那些男女之間的肌膚相親,而是……更多的,她感覺到他對自己的在乎。

像是曾經,他對自己的那種在乎。

雖然他都不記得了。

這個除了對科研和經濟有熱情,對餘下的任何事情都興趣乏乏的男人,開始護著自己,開始像個普通男人,會去自然地由自己指揮,去買日用品……她拿著白色的抹布,擦著書房的每個角落,過了會兒,慢慢地蹲下來,看著書櫃最底層那一本本歷史書籍。

大多是裝幀精美,沒有翻過的模樣。

也的確,很多買回來只翻了一次。

看到這些,她想起自己包裡夾在雜誌裡的紙,找出來,放在了新文件夾裡,非常小心地收放在了那層書的上面。關於這段記憶,她不知道要寫多久,只希望自己不要忘記的太多,能盡量詳實地記錄下來。

那些,關於他的,只有她知道的事情。

晚飯隨便吃了些涼菜和蔥油拌面,他就進了書房。

時宜自己在陽台的小桌子上,拿了幾張紙,構架這本書的年代表,很快幾個小時就過去了。她的工作時間本身就是從下午到深夜,到十一點多,也不覺得困,看書房裡還安靜著,就去用瓷盤裝了些點心,敲門後,推開來。

周生辰似乎是習慣了一個人,回頭看了她幾秒,這才從工作中回神過來:「困了?」

「沒有,」她走進去,把點心和一杯熱牛奶放在他面前,「我怕你餓,如果餓就吃一些,不餓就喝了牛奶?」

他笑,把杯子拿起來,喝了口牛奶。

放下來,把身邊空著的椅子拖過來:「坐這裡,我陪你說會兒話。」

她嗯了聲,坐下來。

雖然說法有些怪,但意思總是說要陪陪她,估計是覺得整個晚上有些冷落她了。

兩個人說著閒話,他就隨手打開了自己的私人郵箱。

整理的非常整齊。

她看到十幾個人名字裡,有專門的文件夾叫「時宜」,立刻就想到了曾經那些和他郵件來去的日子。大半年都沒有任何別的交流方式,當時她別提多灰心了。可是現在瞭解他了,再想想,這就是他習慣的交流方式。

很直接,而且回復時間可以自主選擇。

處理私人關係尤其有效率……

周生辰忽然問她:「看到這行字,你能不能找到類似的。」

時宜看了眼他的電腦,word上只有一行字:

一萼紅,二色蓮,三步樂,四園竹,五更令,六令,七娘子,八拍蠻,九張機,十月桃,百宜嬌,千年調。

她瞭然,笑起來:「這是詞牌名,不過列出這個的人也挺有趣的。」

「想出什麼類似的沒有?」

時宜略微想了會兒,中藥裡倒是有些:「一點紅,二葉律,三角草,四季青,五斂子,六和曲……七葉蓮,八角楓,九里香,十灰散……嗯,百草霜,千日紅。」

「全是中藥?」他未料她用中藥來應付。

她點點頭。

他很快把她的答案寫下來,黏貼在郵件回復裡。

很快又敲下一行字:這是時宜給的答案。

「發給誰?」她看到他寫自己的名字,好奇問了句。

「梅行,」他笑,「他總喜歡群發這種東西,當作娛樂。」

她想到那個男人,嗯,倒是符合那人的脾性。

周生辰把牛奶喝完,合上電腦:「我凌晨四點離開,你明天有工作?還是在家休息?」

「沒有工作……」她拿起空杯子,「我和美霖說……我在蜜月。」

「蜜月,」他略微沉吟,兀自笑笑,「的確算是蜜月。」

如此夜深人靜。

他簡單做著肯定。而她,看了他一眼,莫名就臉熱了。

陰曆七月,是鬼月。

因為這個月的特殊,周家夜晚有門禁,周生辰不便在深夜往返鎮江和上海,時宜就請了一個月的假,住在鎮江的老宅。美霖不無感慨,嘲她索性去過少奶奶的生活,不要繼續留在上海了,反正這種燈紅酒綠、衣香鬢影的大城市也不適合她家那位科學青年。

她笑,沒說什麼。

雖然前幾周的週末和他回去,吃住同行,但總感覺像是空氣。

或許他們家真的很看中名份這種東西,包括和她關係很好的小仁,在人前也只禮貌地稱呼她時宜小姐。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段時間,他母親並不在國內。

那個地方移動信號不好,她只是晚上在房間裡上上網,用固定電話和家人、朋友聯繫。

白天的時候,看書寫東西累了,周生辰又不在,就坐著看外邊發呆。

桌上的書倒都很難得。

幾本都是藏書樓裡收藏的一些絕版書籍,大多數都是豎版繁體,還有些索性就是手抄版。她對藏書樓有一些牴觸,所以都是他陪著她去挑回來,等看完了,再去換一些。

大概過了十天左右,家裡有了年輕人,氣氛才有些融洽。

這日午後,周文幸和梅行同時抵達。彼時,周生辰和她正慢悠悠地踩著石階往山下走,大片的陽光都被厚重綠葉遮住了,有水有風,倒也不覺得熱。

走得累了,她就停下來。

溪水裡有非常小的魚,不多,恰好就在這轉彎處聚了一群。

水上,還有幾隻蜻蜓,盤旋來去。

她看著它們,思維放空地坐在一個大石頭上,權當休息。周生辰就站在她身邊,略微靜默了會兒,看了看腕表:「文幸和梅行該到了。」

他說該到了,就肯定2分鐘之內會出現。

時間觀念太好的人,自然會約束身邊的人,包括她,現在也養成了守時的習慣。

果然,很快就看到一輛黑色的轎車沿著蜿蜒的山路開上來,很快停在了兩人不遠的路邊。車門打開,梅行先從車裡走下來,隨後就是文幸。兩人從高聳的樹下穿過,停在小溪的另一側,文幸偏過頭去,笑了聲:「大嫂。」

時宜笑:「他剛說你們該到了,就真的到了。」

「我大哥對時間要求很嚴的,」文幸佯裝歎氣,「搞得司機也很緊張,不敢遲到。」

這算是控訴?還是撒嬌?

她覺得每次見到周文幸,她都對自己很親近,算是這家裡不多對自己和善的人。她略微對梅行頷首招呼,就笑著和周文幸一唱一和,控訴周生辰嚴苛的時間觀念。

被指控的人,倒是毫不在意。

「這裡蜻蜓啊,螢火蟲啊什麼的,都特別多,」周文幸看時宜在看蜻蜓,半蹲下來,試著伸手去捏蜻蜓的翅膀,「我小時候偶爾回來,經常捉來玩。」

她的手非常瘦,應該是先天心臟病的原因,讓整個人都看起來有點兒憔悴。

上次見面不覺得,這次的精神狀態卻明顯差了許多。

「我的小美女啊,鬼月,是不能捉蜻蜓的。」梅行笑著提醒周文幸。

「為什麼?」周文幸倒是奇怪了。

梅行隱隱而笑,偏就不繼續解釋。

周文幸咬了咬嘴唇,氣哼哼地喃喃:「欺負我在國外長大,不懂你們這些邪說。」

時宜聽得笑起來:「這只是民間的避諱,通常呢,都認為蜻蜓和螽斯是鬼魂的化身,所以在鬼月……最好不要捉回家,免得有『好朋友』來做客。」

她也是小時候掃墓,被幾個阿姨教育過,才記得清楚。

「啊?」周文幸即刻收手,「我通常回這裡,不是清明掃墓,就是鬼月啊……還經常捉一堆回來玩……」她略微有些膽寒,忍不住追問,「螽斯是什麼?」

時宜來不及回答,梅行已經告訴她:「是蟈蟈,我記得你小時候也經常玩。」

周文幸臉更白了。

時宜倒是真怕嚇到她,笑了聲:「別怕,都是說著玩的。」

其實她自己也怕這些民間傳說,自然理解小姑娘此時心情。

她剛想要繼續安慰,周生辰已經輕搖頭,長歎了口氣:「蜻蜓,又稱燈烴、負勞、蟌、蜻虰,屬蜻蛉目差翅亞目的昆蟲。常在水邊飛行,交尾後,雌蟲產卵於水草中,和魂魄沒有任何關係。」

這就是無神論者的解釋。

純科學。

梅行忍不住揶揄他:「大科學家,存在即合理,我呢,是信佛信輪迴的。」

周生辰也半蹲下身子,很輕巧地捏住了蜻蜓的翅膀,輕薄笑著,以理反駁:「它現在在產卵,之後是稚蟲,再羽化為成蟲,然後又是一輪繁殖,很嚴謹完整的過程。對不對?」

梅行嘲他兩句,二人自幼相識,早已習慣了如此你來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