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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九章淺情情殤(上)

  時間總是在不經意間走得飛快,轉眼就進了九月,隱約地聽說,再過幾天十四阿哥的側福晉就要進宮了,為此,德妃娘娘那裡是好一頓的忙活。

  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古代人那麼早就忙著成親,不是該先立業後成家嗎?成就了功業,才能找個門當戶對的媳婦,才不會發生類似陳世美的事件嗎?

  不過,後來我多少算是明白一點了,在皇宮裡,成親意味著成人,而成人只意味著一件事情,就是通往權力的康莊大道從此就對你敞開了。

  一直沒有再單獨遇到十四阿哥,雖然最近常常見面,但他總是跟著八阿哥來,又跟著八阿哥去,我知道他有些話要對我說,因為每次見面,他的眼睛總是在若有若無地傳遞著這樣的信息,他還年輕,不懂得如何把自己掩飾得滴水不漏,他的眼睛常常洩露著他的心事,他不快樂。

  只是我不懂,如果他對這樣的婚事不滿意,為什麼不能站出來,說出自己的想法,為自己的幸福盡力爭取一番。我不知道皇帝會如何處理這樣的狀況,但試了,就還有機會,不試,永遠都沒有機會,為什麼不試試呢?

  這天獨自在迴廊裡待著,天氣裡已經多少有了些清爽的感覺,不必當值的時候才發現,空閒的時間其實並不好打發,大白天我是不願意四處走動的,畢竟就我這怎麼也不能運用自如的禮節,很容易為自己招來禍端;再說,這宮裡,我的地位是最底層的那種,見了誰都要磕頭作揖,大家都是一樣的人,我憑什麼要去做低聲下氣的奴才樣?所以,能不出去的時候,就絕對不出去,已經成了我的原則之一。

  還好,這一年裡,我也不是全無收穫的,最起碼我的刺繡本領在靈巧的吟兒、碧藍等人的指導下,有了些進步,雖然繡的東西依舊不見得多有神髓,但是卻也難得工整,正反面看來,幾乎是一樣的,所以碧藍說我已經可以繡些大的圖案了。

  前幾天,央求碧藍找了新的圖樣,預備給自己繡了枕套,然後好裝個枕頭。對了,來了古代這一年多,我適應良好,除了那死硬的、高高的枕頭,那簡直就是不可想像,人怎麼可以睡那麼高的枕頭,最要命的是有些還是木製和瓷製的,分明是謀殺呀。

  碧藍找給我的圖案很漂亮,是一副青松圖,只是有點費神就是了,不過好在我剛剛開始,興致頗高,奮戰了幾天,竟然也到了尾聲,也許今天晚上,就有鬆軟的枕頭可以用了,太好了。

  正在興奮地飛針走線間,眼前忽然一黑,我啊的一聲,由於忽然眼前一片漆黑,那細長的針,當然就親吻了我已經飽受蹂躪的指頭了。十指連心的滋味呀,疼呀。

  聽我一叫,背後伸過來摀住我眼睛的手自然是第一時間撤退了,我憤然回頭,卻愣了一下,竟是他,十四阿哥。

  看見我又氣又急的樣子,十四阿哥倒笑了,他說:「婉然,怎麼樣,這次嚇著你了吧,每次我要嚇你的時候,總是反過來被你嚇得夠戧,這次可換成你了吧。」

  我真是無話可說了,只是覺得好笑,快成家立業的人了,本質上究竟還是個小孩子。

  只是,還沒等我開口笑他,他的濃眉卻忽然一皺,一把拉起了我的左手,繡花針的威力現在顯現了出來,我的手指上,瑩白的皮膚襯著一顆晶瑩的紅豆,好美的感覺,倒忘記了痛了。

  「婉然,是不是很痛?我叫人去拿些治傷口的藥,你總是不知道怎麼照顧自己,總是弄得自己一身傷,可怎麼是好。」十四一邊說著,一邊直起身子準備出去叫人。

  我從自戀中清醒過來,這個冒失的傢伙,要不是剛才也不看情況就捂我的眼睛,我能被針刺到嗎?倒有本事把黑說成白,算了,不跟你一般見識。

  在我還能夠到的範圍內,我順利地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襟,笑說:「我的爺,哪裡有那麼嚴重,又要跑出去叫人,好容易過來,還是和我說會兒話好了,不是如今要娶親了,看我越發不順眼,連多說句話也不肯了,就要忙忙地走開吧?」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這樣的話,心裡明明覺得這樣的言語會激怒他,但是,最終嘴巴卻還是不太受控制地說了。

  胤禎的臉色在瞬間變得青白起來,濃濃的眉糾結在一處,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地看著我,半晌,才從牙逢裡擠出了一聲冷笑,說:「我今天才覺得,我是白認識你了。」

  猛地一抖衣袍,他轉身便走,竟沒有一絲的停留。

  我站在迴廊裡,心卻一直往下沉著,隱約覺得好痛。也不知站了多久,心裡的痛一直也沒有緩解的趨勢,我咬牙想:死胤禎,有本事,從此你就別再出現在我面前,從此眼不見為淨才好。

  賭氣坐回去,繼續繡我的青松,可惜工作已經是尾聲了,只幾針就結束了,但是心情卻反而煩亂起來,隨便穿了線,找了個空白的地方,便狠狠地紮了下去。

  一針、兩針、三針……我發現,如果把這塊枕套當成是十四那個壞小孩的話,還真是一個不錯的解氣方法。

  「你這是在做什麼,布料惹到你了嗎?」正在瘋狂的破壞中,手中的花撐子連帶針線,全被人劈手奪了去。

  也沒仔細聽聲音是誰,還以為是那個壞小孩去而復返了,只想衝他發洩發洩。

  「我樂意,要你管!」我嗖地跳起來,順便在空中做了個高難的轉身動作,然後,看到了微微皺著眉頭看著我的八阿哥。

  「嘿……」我心虛地低下頭,臉上微熱,除了露出討好的傻笑之外,還真不知該說點什麼好。

  說實在的,我真的有一陣子沒對著胤祀這樣大喊大叫了,也不知是什麼原因,總之,看到他溫柔的笑容,寧靜如海的眼眸,話到了嘴邊就說不出去了,為了這個,最近和九阿哥的舌戰中,我明顯落了下風,誰讓他們總是在一起出現,害我準備對九阿哥還以顏色的計劃一拖再拖。

  「你這繡的是什麼?」看來,胤祀又一次發揮了他的優良傳統,把我不入耳的話語自動過濾掉了,因為他的目光已經從我發紅的臉上,轉移到了手中剛剛搶過去的刺繡上。「青松。」我趕緊說。

  「青松,怎麼想起繡這個?」他一面問,一面自行把多餘的零件取下來,只留了枕套在手中,抖開看了看,估計是沒弄清楚這是個什麼東西,於是有點悶悶地問我,「這是個什麼東西?」

  「是枕頭套,選松樹,取的是堅毅和長壽的意思。」我回答,心裡想,這也是為了提醒自己,在人屋簷下,一定要用堅毅的精神來忍耐,才能活得長長久久。

  「枕套?枕頭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看來胤祀今天很閒,對於枕頭也這麼關心起來。

  「枕頭,在……反正早晚就是這個樣子的,因為這樣比較符合科……比較舒服,裡面添些棉花或是花瓣什麼的,軟軟的,脖子比較不會痛。」我草草地解釋了一下。

  「真的嗎?」胤祀挑眉,狀似不信。

  我搖頭,古代人的思想呀……迅速轉身進了自己的屋子,把早準備好的晾乾的花瓣拿出來,然後一口氣裝進去,再幾針收了口,我得意地捧著鬆軟的枕頭,在胤祀面前晃了晃,還故意放在頭頸處,得意地做了個睡覺的姿勢。

  胤祀笑了,很真誠也很開心,烏黑的眼眸裡,寫滿了他此時的心情——開心,他怎麼會這麼高興呢?我一時有點恍惚,卻冷不防手裡一鬆,剛剛裝好的枕頭就易了手。

  胤祀的笑容擴大了,他說:「多謝了,我很喜歡。」

  「等等,我……」我好像沒說要送給他呀。

  「我……」我拒絕的話終究沒能說出口,因為,在我張嘴要說的瞬間,胤祀俊美的臉忽然在我眼前放大,他柔軟的唇輕盈地落在了我的臉頰上,然後,又輕巧地拉開了和我的距離,沒有說話,只是深深地看著我。

  依舊是那烏黑的眸子,依舊是平靜又包容的,如同大海般閃亮的目光,但是,此時帶給我的感覺,卻是驚心動魄。

  我甚至不知道胤祀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只是當碧藍用手在我的眼前拚命晃動的時候才自恍然,我這是怎麼了?什麼時候開始也變得花癡起來了。轉念又想,如果自己真的有花癡的毛病,那我應該對九阿哥才是,畢竟,這宮裡年輕的阿哥雖然不少,但要說一個美字,恐怕還真無人能出他左右。

  一個大男人,卻經常讓人想到「美麗」,不,不僅是「美」了,簡直是足以媚惑眾生的「美」,真不知他心裡感想如何。一瞬間,我的思緒又飄到了每每氣得九阿哥跳腳的畫面上,止不住大笑起來,轉身逕自進了屋,留下了愣在當場的碧藍。

  一直到晚上,碧藍和我說話的時候,神情都有些擔憂,也難怪她,就我這一天一天的表現,晚上睡不著覺的時候,自己都覺得臉紅,每每都能做出些出人意表的舉動,自己有時都覺得自己挺不正常的。

  「哎!」一晚上第N聲長歎,今天發生的事情,把我本來就不精明的腦袋弄得跟一鍋粥似的,所有的人都不正常,我、十四阿哥、八阿哥,通通不正常。

  我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原因,使得胤祀今天會做出這麼讓人意外的舉動,但是,心裡卻隱隱地不安起來。不過,我的不安卻不能對任何人說起,因此,碧藍看我的時候,我只能一聲長歎。

  一夜無話,第二天下午,我正在當值的時候,門口的宮女卻忽然悄悄衝我遞了個眼色,示意外面有人找,這個時候會是誰來找我呢?

  我小心地向裡看了看,良妃正在讀書,看來可以偷懶出去一下,就趕緊溜了出來,宮門口站著的卻是小福子。

  一見我出來,小福子就如同抓住了救星一般,幾步湊過來,就要給我跪下,我嚇了一跳,連忙拉住他,問:「出什麼事情了嗎?怎麼這麼驚慌?」

  「十四阿哥,哎……十四阿哥……」小福子一臉要哭的樣子,卻半天也說不到關鍵的問題上。

  「他怎麼了?你倒是快說呀……」我也急了。

  「昨天十四阿哥不知怎麼了,氣呼呼地回來,進門就一連聲地要酒,一個晚上竟喝了好多,後來醉了,只是發脾氣砸東西,身邊跟的幾個人都遭了秧,今兒早起上朝,回來連德妃娘娘那裡也沒去,又是要酒,眼見著醉了,又發起了脾氣,這事萬一要是傳到皇上那裡,十四阿哥少不了受罰,我們沒辦法了,只是昨兒爺在夜裡一直叫姑娘的名字,還請姑娘幫幫忙,去勸勸才好。

  天呀,我的頭好痛,怎麼會這樣呢?他究竟在氣什麼?

  在對天翻了N個白眼之後,我告訴小福子:「眼下我正當著差事,等會兒得空了就去,你先回去,好好照顧你們爺吧。」

  小福子也不敢耽擱太久,見我答應了,忙一道煙似的往回跑了。

  好容易捱到晚上,我飯也沒吃,便匆忙地往十四阿哥的住處趕,剛進了院子,就聽到一聲很大、很清脆的破裂聲,也不知是什麼價值連城的東西壯烈犧牲在一個醉鬼的手下了,我搖頭,屋門口宮女太監站了一堆,卻沒有一個人敢進去,看到我來都露出了期盼的神情。小福子趕緊打了簾子,示意我進去。

  「滾出去,叫你們別來煩我了!」我一隻腳剛剛邁進屋子,就已經眼尖地發現,一隻好大的閃閃發亮的花瓶直奔我過來了。

  古董呀!我驚歎,迅速蹲下,果斷地撲了過去,堪堪在那東西落地之前接住了。還好,我功德無量地又為後世保存了一件珍寶。

  「好大的……」瓶子沒有如期地發出清脆的響聲,十四阿哥自然是狂怒地轉身了,卻看見了跪在地上牢牢抱著花瓶的我。

  「婉然?」他愣愣地念出我的名字,卻又忽然火大地說,「你來做什麼?誰叫你來的?來人,把那個多嘴的奴才給我拖出去打!」

  「夠了!」我生氣地喊,自從挨過板子之後,我對這東西深惡痛絕,「沒人叫我來,是我自己好心來看看你,你既然這樣,就當我沒來過好了。」我氣呼呼地放下手裡的花瓶,反正你家裡有的是錢,古董更是多得數不清,愛怎麼摔都隨你好了。

  猛地起身,卻自停住了,剛剛跪在地上的時候,膝蓋自然也就狠狠地親吻了地面,現在,她抗議並且直接罷工了,好痛呀,我怎麼這麼倒霉。

  手扶住腿,又試了試,還是沒站起來,只是覺得疼痛。

  一直盯著我的十四阿哥,大概也發現了我的不對,幾步走了過來,長長地歎了口氣,伸手扶了我起來。在一瘸一拐地向距離最近的椅子走去的時候,我聽到他在我耳邊說:「婉然,你……你……哎!」

  扶我在椅子上坐好,他卻很自然地蹲在了我的身邊,身子輕輕地倚在一邊,手輕柔地揉著我的膝蓋。

  一時間,這屋子裡剛剛那種山雨欲來的緊張氣氛,瞬間消失無蹤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淡淡的安詳和寧靜。

  胤禎的手很溫柔地揉著,神情似乎也專注於我的膝蓋了,本來還想說些什麼,但是我卻如此喜歡這種氣氛,不忍心去破壞。

  當我的膝蓋不再鑽心的疼痛時,胤禎很適時地停了手,卻也沒有起身,反而是坐在了地上,將頭倚過來,輕輕地枕在了我的腿上。

  我的心沒來由地一酸,竟然有了一種想哭的衝動,看著他微閉的眼睛,長長的顫抖的濃密的睫毛,忽然記起,那孩子氣天真的笑容,真的已經許久沒有在這年輕的臉上浮現了。

  我的手,不覺輕輕地拍了拍他的頭,卻猛地被他抓住,他低低地說:「婉然,那次你咬得我好痛。」

  我笑了:「那你可以咬回來。」

  「是你說的。」他真的拉著我的手湊到了嘴邊。

  我閉上眼睛,等著那疼痛的到來,不知為什麼,就是覺得自己好像欠了他什麼似的,心裡不舒服,也許這樣會好過一點吧。

  沒有意料中的痛,等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只看到他溫柔地吻了我的手,聽他低低地說:「我捨不得。」

  我無語,只有淚下。

  那天胤禎告訴我,他根本就沒見過他的什麼側福晉,這不過是德妃娘娘的安排罷了,我只是點點頭,對他盡力地露出笑容。

  整個晚上,他說了很多,他小時候的點點滴滴,他和他的兄長們的趣事,他的……我一直微笑地傾聽著,心裡卻有了好多的憂傷,大概比我這輩子加起來的還要多。

  最後,胤禎看著我說:「婉然,其實我什麼都不想要,我只想要……」

  他接下來的話,被我用手摀住了,我在他的眼睛裡已經讀出了太多的東西,我知道他想說什麼,但是,現在時間不對。

  請原諒我的自私吧,我終究不過是個平凡的女子,承諾對我而言是那麼的重要,我期待著愛情,但是卻始終還是沒有弄清楚,愛情究竟是怎樣的,在這個時候,我不能給你承諾,當然也不能接受你的承諾。

  不求天長地久,只求曾經擁有,這是我的愛情觀,這樣的感情一旦付出,就很難再收回了,所以,胤禎,給我時間,也給自己時間吧,如果是真的愛情到來了,我們都會感覺到,那時的幸福,才是真正的幸福。

  第二十九章淺情情殤(中)

  九月裡,胤禎的側福晉入宮了,由於只是側福晉,所以儀式和排場都不是特別的大,但是康熙對自己的這個兒子非常喜愛,所以在很多方面還是破了格的。

  這天正好不是我的差事,一個人待在房間裡,心裡總是亂亂的,那天晚上胤禎的話似乎始終在腦海中盤旋不去,但是,又能怎麼樣呢?

  屋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了,我嚇了一跳,進來的卻是碧藍,她笑著過來,拉著我就走,我一邊被她拉得疾走,一邊奇怪地問她:「這是幹什麼,把你樂成這樣?」

  「主子說了,今天宮裡有喜事,不當差的,大可以去看看。」碧藍高興地說。

  「主子會這麼說?肯定是吟兒姐姐經不住你的軟磨硬泡,特特替你去求的。」我說,因為良妃的個性如此。

  「這也被你猜到了?那你預備怎麼謝我呢?連你的恩典也一併求了。」碧藍調皮地眨著眼睛看我。

  沒有女人不喜歡熱鬧,尤其是後宮裡寂寞如斯的女人,這樣的喜事也不是經常可以遇到的,怎麼會不去看看,只是,今天的主角讓我心裡覺得怪怪的。

  「讓我同去,還不是為了陪你,倒叫我謝你,也罷,我不去就是了。」我說著就停了腳步,作勢轉身回去,如果有可能,我真的想轉身回去,這樣的熱鬧不看更好。

  「好婉然,別這樣,是我謝你好了,本來十四阿哥那裡我就沒去過,一會兒也沒個伴,這熱鬧也不好看了。」她央求我。

  我除了笑,也就不再說什麼了,只是和她一起來到了十四阿哥的住處。這裡早站了好些宮女、太監了,都是伸長脖子在張望,不過規矩所限,並不能進去,只能站在外面看看了。

  清宮的婚禮,我還是頭一次看到,傍晚時分,新娘的轎子進了宮,沒有鼓樂,但是卻有一種高貴的氣勢在其中。花轎到了門口,我遠遠地瞧見十四阿哥身穿喜服,在幾個阿哥的簇擁下來到了花轎前,圍觀的宮人都興奮了起來,紛紛小聲說「快看快看」,碧藍更是眼都不眨一下,恨不得把前面的人都變得不見了才好,我好笑地搖頭,別人的婚禮,至於興奮成這個樣子嗎?

  踢轎門、過火盆,這過去只是聽說過的婚俗,今兒算是見了,不過最精彩的還不是這些,抱寶瓶和驅煞神才是吸引這些人圍觀的重要原因。看著新娘高舉寶瓶,等著十四阿哥把箭射過去,姿勢還真是滿滑稽的,幸好是蒙著蓋頭,不然看著別人用箭瞄準自己,不知是個什麼滋味。

  三箭破空,齊齊的射入瓶中,新娘被直接送入洞房,裡面會大開宴席,不過不是我們有份加入的,人群也就自行散去了。轉身的瞬間,我發現十四阿哥的目光似乎正好掃了過來,不知他是不是看見了我,轉身進門的身形忽然停住了,引得旁邊的十阿哥又大聲說了什麼。

  再聽到十四阿哥的消息,已經是幾天後了,這天八阿哥過來請安,身後又跟來了兩條常見的「尾巴」,我在耳房裡泡茶,已經聽見了十阿哥的大嗓門,他在說:「這幾天十四弟也真是的,總不見影子,你們猜怎麼著?我今兒聽說,他這些天天天晚上喝得大醉,連新房也進去不呢……」

  「十弟!」八阿哥柔和低沉的聲音在這時恰到好處地傳來,制止了這渾人的胡言亂語,我的心卻是一酸,想到了那天晚上他的話,他不要她,不要,又為什麼要娶呢?

  這天送走了他們,我卻意外地收到了一份禮物,八阿哥的太監小陳帶來了一個包袱,打開一看,竟然是一個和前些天被八阿哥拿去的一樣的枕頭,只是繡的圖案卻是紅梅傲雪。

  我一直以為,康熙四十一年,就會這樣在平靜祥和中度過,但是,似乎正應了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的老話,在這一年的最後幾個月裡,還是發生了很多讓人難以琢磨的事情,以至於在以後的很多年裡,我常常想,後來的禍起蕭牆,正是在這一年裡種下的因果。

  幾天之後,康熙皇帝南巡,這次只點了皇太子、四阿哥和十三阿哥隨行,我想,那個有些憂鬱和自卑的孩子這次能夠得到皇上的重視,帶他去南巡,心裡一定不知怎麼高興呢。其實我也喜歡皇上南巡,他不在宮裡,似乎一切就散漫了許多。

  進了十月,深秋總是和蕭瑟分不開的,宮裡皇上不在,各宮的娘娘們除了偶爾走動之外,大多數時間都是待在屋子裡,紫禁城的呼吸似乎也放慢了。

  九月底,良妃卻忽然病倒了,雖然不過是發熱、咳喘的感冒症狀,但是,御醫每天進的都是溫補的藥方,一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樣子,病也就拖下來了。

  在這期間,我第一次見到了這後宮裡目前炙手可熱的幾個主子,德妃、宜妃和惠妃,拜電視劇所賜,這幾個人對我來說都是如雷貫耳。

  宜妃,不就是經常和康熙微服出巡的那位,只是我以前不知道,九阿哥原來是她的兒子,藉著端茶的機會,我偷偷看了她幾眼,年紀也應該不小了,但是眉目間卻風情萬種,顧盼之下神采飛揚,難怪能生出一個比女人還漂亮的兒子,我暗自點頭。

  惠妃,天呀,原諒我,看見她之前我很想笑,因為看了一部電視劇的緣故,所以,在我心目中,她應該是那種風騷至極的人物,但是一見之下倒是愣住了,一個很溫文的女子,眉眼間倒和良妃一樣有一股書卷的氣息,而且神態平和,我暗歎,其實見過八阿哥之後,我就該覺悟,電視劇都是騙人的,他是由惠妃撫養的,而這個惠妃又是納蘭容若的姑姑,怎麼也不會差得太離譜吧。

  最後一杯茶是遞給德妃的,我的直覺告訴我,這個女人我不喜歡,一樣溫婉的外表,眼睛裡也尋常得沒有一絲波瀾,但是,只要一走近,心就有一種說不出的異樣,讓我甚至不敢多看她一眼。

  他們相約而來,都是探望良妃的病的,真情也好,假意也罷,倒也難得了。

  現在,我已經開始更多地在良妃身邊伺候了,因為吟兒馬上就要放出去了,雖然我總是毛手毛腳,但是,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站在門口伺候,不知為什麼,我總是覺得有一道冰冷的目光會在某個時間,忽然轉頭看我一眼,只是這一眼,我已經覺得一股寒意從頭頂直竄到腳下了,我忽然明白了,為什麼四阿哥會有這樣的一雙眼睛。

  待到她們走後,我才發現,自己竟然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將近一個時辰,可真是破了記錄了,只是,腿腳也發麻得不聽使喚了。

  不過,一天的工作還沒有就此打住,八阿哥又到了,這幾天良妃的症狀反反覆覆的,他幾乎就日夜在這裡侍奉,這樣一來,我們也就不得休息,總是忙忙的。

  良妃剛才耗了很多精神,現在已經歇著了,他去後殿看過之後,命詠荷好生在旁邊守著,就退出來,細問了一回良妃今天吃藥吃飯的情形,我一一回答,他點頭,這似乎是第一次他對我的工作表示了滿意。看他低頭沉思的樣子,我決定不聲不響地退出去,叫碧藍過來伺候,而我樂得去歇一會兒,沒想到,腳剛一動,手已經被一隻有力的大手牢牢扣住,他的聲音有幾分疲憊:「在這陪我一會兒吧。」

  我無奈地聳了聳肩,既然溜不掉,也沒辦法了。

  屋子裡被寧靜籠罩著,我開始昏昏欲睡,這幾天每到夜裡,良妃總會發熱,傳太醫,煎藥,我們幾個貼身服侍的人幾乎就沒合過眼,現在一放鬆下來,真是站著都能睡著了。只是手還被他緊緊地拉著,只好勉強睜著眼睛,忽然很想念墨鏡這東西,現在要有這個的話,我往臉上一戴,就真的可以站著睡覺了。

  正在困得狂點頭的時候,冷不妨手忽然被人用力一拉,整個人失了重心,下一秒,已經落到了一個很溫暖的地方,我強睜開眼睛,只是大腦卻已經罷工,竟然恍惚的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了。

  「太累了就睡吧。」一個聲音隱約傳到我的耳中,已經聽不真切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不安地動了動,就感覺到一陣寒意襲來,讓人猛地清醒過來,我正在當值,天呀!

  在跳起來的同時,我發現自己剛剛坐在椅子上睡著了,腳下的地上,卻是一件披風,我當然認得這件披風,每天八阿哥來都是我替他解下這個東西,走的時候再幫他披好。

  八阿哥人呢?我疑惑地往外走,手剛剛接觸到簾子,卻聽到了很輕的說話聲。

  手僵在了那裡。

  那個聲音是我熟悉的,但那些話卻是如此的陌生。

  「皇太子這次的事情,觸怒了皇阿瑪,對我們來說,真是一個意想不到的結果。」說話的人應該是九阿哥。

  「這次忽然叫了索額圖去侍疾,皇阿瑪自己卻沒有停留,還真是頭一次,看來事情一定不簡單,不過,還是等等四哥的消息好了,先別忙。另外,瞧瞧時機,把那些證據交到大阿哥的手上,畢竟,能出面的人,不是你我。」這次說話的人卻是八阿哥。

  我只覺得很冷,隱隱覺得自己聽到了不該聽到的東西,直覺地退回到椅子上,抓起披風披好,閉上眼睛,卻沒有了睡意。

  心裡只是反覆地想,原來很多事情並不像書上寫的那樣。

  片刻,門簾被人掀起,一個人走了進來,雖然我裝睡不能睜眼,但是那種氣息卻是我熟悉的,幸好我果斷地退了回來,不然不知道會不會惹來什麼殺身之禍。

  這是我第一次有了恐懼的感覺。

  進來的人在我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了,距離我很近,我努力控制自己的眼睛不要抖動,因為我過去裝睡的時候,老媽總是能發覺,據說就是因為人在裝睡,眼皮就會動。

  一隻很溫暖的手輕輕地在我臉上滑過,他的聲音也在我耳邊響起:「小懶豬,我知道你醒了,怎麼還不肯起來?」

  聲音溫柔得如同情人的喃喃細語,但這一刻,我卻沒心情去感受其間的溫馨。只是在想:天呀,這樣也會被發現,不行,沒準是在試探我。別動。

  只是,他卻不允許我繼續假裝,下一刻,我被他用力拉了起來,他的手輕輕抬起我的下頜,語氣輕柔地說:「睜開眼睛吧,我知道你醒了。」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能怎麼樣?我的眼睛聽話地睜開了,毫不畏懼地對上了那雙溫和依舊的眼眸。

  沒有殺意,甚至,還是一如既往的溫若春風。

  「你都聽見了。」他笑著問我。

  「聽見了最後兩句」,既然被發現了,也沒什麼不能承認的。

  「為什麼還要裝睡呢?你害怕我嗎?」他問我,神色間竟有了一絲的惶惑。

  我搖頭,說:「只是覺得,這樣的你不像平時的你。」

  「平時的我?傻丫頭,你怎麼知道,這不是平時的我呢?」他歎了口氣問我。

  「我也不知道。」我老實地搖頭,卻忍不住想問他,「你準備怎麼對付我,要殺我滅口嗎?」

  「什麼?」聽了我的話,八阿哥驚訝地挑了挑眉,不能置信地問我,「你說什麼,再說一次。」

  「把我『喀嚓』了呀。」我好心地重複一遍,手順便在脖子上做了個抹的姿勢。

  「你怎麼會有這麼怪的想法,怎麼會有人提醒別人殺自己,你很想死嗎?」胤祀一邊用手摸了摸我的額頭,見我沒有發熱的症狀之後,有點鬱悶地問我,「你覺得我會殺你嗎?」

  「這個可以由我覺得嗎?」我眨眨眼睛問他,其實聽他先前的話,我已經隱約肯定,他不會殺我,不過,我卻好奇他預備怎麼對付知道了些秘密的我。

  「這個……你就是覺得我該『喀嚓』你,我也不會這麼做。」他停了停說道。

  「為什麼?」我的心裡一暖,但是卻仍止不住地好奇。

  「……」胤祀看著我,卻沒有言語,空氣中瀰漫著一種讓我很不舒服的感覺,渾身都麻麻的,只想要退開幾步,因為我和他的距離太近了,剛剛有點害怕,還不覺得,現在警報解除,就覺得原來我們現在的姿勢是那麼尷尬。

  見我有了掙扎的跡象,胤祀的手卻猛地一緊,輕歎著說:「為什麼,為什麼每次我一靠近,你總是想要躲開?」

  「我……我哪有……」,雖然臉已經開始發紅,但是,嘴依然是硬的。「是嗎?那,證明給我看」他忽然湊了過來,在我還沒反應過來之前,牢牢地卻又輕柔地吻上了我的唇。

  我只覺得腦子裡轟的一聲,下意識地用力掙脫了他的懷抱,退到了門口。這一刻,我的臉熱得一定可以煎雞蛋了,腦袋也有點昏昏的,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做這種事情,現在是古代呀,竟然讓我這個現代人都臉紅,怎麼可以這樣,大色狼。

  我指控的目光只換來了他的微笑,他說:「嘴硬的小騙子。」

  那天,我終究沒被怎麼樣,事後想想,自己有點欲蓋彌彰了,其實他們根本就沒說什麼,我也根本就沒聽見什麼重要的言語,我害怕,不過是因為我終究是一個來自未來的人,雖然我知道的不多,但卻是至關重要的,就是,他們都要扳倒太子,而在扳倒太子之前,要先扳倒索額圖。

  南邊的消息還在不斷地傳到宮裡,胤祀他們再也沒有在良妃這裡討論過什麼,但是宮裡自有一套消息傳遞的通道,事情只要發生,不出幾日,想知道的人便都知道了。

  南邊的確正在發生著一件大事,皇太子生病,皇上沒有停止南巡,反而帶著四阿哥和十三阿哥繼續行程,京裡盛傳這次皇太子在山東舉止失儀,觸怒了康熙,康熙丟下他不管,倒也說得過去,畢竟他們是父子,更是君臣。

  不過到了泰山之後,卻還是發生了耐人尋味的事情,康熙命令只有十六歲的十三阿哥,單獨祭泰山。

  泰山在帝王眼中,一直是不同尋常的,這次的安排自然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的。

  消息傳回來,宮裡表面是依舊平靜無波,不過暗地裡恐怕是暗潮洶湧了。

  這些天,又看到了八阿哥幾次,不過良妃身子已經大安了,他的來去就總是匆忙了許多,眉宇之間雖然溫暖依舊,但是,我就是覺得裡面好像多了點什麼,喜或是憂我分辨不清,也許,兼而有之吧。只是,從他和良妃不多的對答中聽得出,他和九阿哥、十阿哥甚至十四阿哥、大阿哥他們,來往得更加密切了。

  這次南巡,太子失寵在前,十三阿哥得寵在後,在有心的人眼中、心裡,恐怕多少意味著這後宮乃至整個大清江山,風向開始發生細微的變化了。

  過去,我不明白為什麼康熙的兒子放著好好的榮華富貴不享,只一心追逐那要命的皇位,不過來了這裡一年多,我漸漸懂了,榮華富貴又怎麼比得上君臨天下、唯我獨尊呢?貧民百姓尚且說皇帝都是人做的,今年到你家、明年到我家,何況是皇子了。

  我不知道,對於自己兒子的願望,良妃知道多少,只是,從她這次病好之後,白天更多的時間裡,她都在佛堂裡獨自待著。總是覺得,她雖然是對週遭的事情看起來都不那麼關心,但她的眼睛卻是最明亮的,她的心也是最明白的。

  這天,當我用一種非常崇敬的眼光,看了看來給良妃請安的八阿哥之後,我的頭被他重重地敲了一下。

  我痛得齜牙的同時,他小聲問我:「你幹嗎這麼看我?」

  「我有嗎?我怎麼看你了,你沒看我,怎麼知道我看你了?」竟然被發現了,真是個感覺靈敏的傢伙,不過,我裝傻的本事也還可以。

  「婉然,我發現這半年多,你別的本事不太見長,這裝傻的能耐倒是比先前強了些。」胤祀有些無可奈何地笑著說。

  「您誇獎,不過我別的能耐也是長進了的。」我同樣笑著回答。

  「是嗎?你還學會了些什麼?」他挑了挑眉問我。

  「這個嘛,不足為外人道也。」我搖晃著腦袋,說完轉身就走。

  只是,還沒跑到門口,手臂已經被人大力拽住了,下一刻,人已經落到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快十一月了,外面的天氣自然是冷,這屋子裡,對於習慣了冬天也在暖氣的包圍下生活的我來說,也實在算不得暖和。因此,我雖然不習慣胤祀這樣的親近,但是卻還是得承認,我喜歡這樣的溫暖。

  他的頭輕輕地抵在了我的頭上,空氣中瀰漫的是讓人沉醉的氣息,是的,這樣的溫暖讓人沉醉。

  只是,為什麼,我的心卻那樣的不安呢?在這樣的時候,心裡劃過的,卻是一張天真的笑臉,還有那純淨的眼眸,專注的凝視。我這是怎麼了,難道我的品位改變了,開始喜歡小孩子了?我閉上眼睛,有點自嘲地笑笑。

  「你總是這樣,明明看起來很簡單,明明距離這麼近,卻又讓人覺得看不透,摸不著,你究竟在想什麼?」一不留神,身子已經被胤祀轉了過來,睜開眼睛,就看到了他海一樣深邃的眼眸。

  是呀,我究竟在想什麼,這一刻,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了。

  對視良久,我終於還是忍不住笑了,天呀,我真的知道這個時候,我是不該笑的,我應該……我不知道我應該怎樣才是對的,只是,最起碼,面對這樣的目光,我該嬌羞地低下頭,而不是忽然傻笑起來。

  不過,真的沒忍住,我實在是不習慣被別人這樣看著,好像我不是一個活蹦亂跳有點傻呼呼的人,而是一件什麼精緻的瓷器,要不就是一件稀世的寶貝一樣,看得我渾身都有發癢的感覺。

  當然,我突兀的反應也讓對面的胤祀臉色發青,估計他沒面對過這樣的情況,心裡一定火起了,因為我明顯感覺到,他加在我手臂上的力道重了好多。估計有將近十分鐘之後,胤祀終於承認了自己的失敗,他放鬆了手,緩緩地說:「你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呢?」

  我比你也大一點好不好,我在心裡不服氣地說,不過嘴上可不想說,因為婉然還的確是個孩子。

  第二十九章淺情情殤(下)

  外面雜亂的腳步聲,讓我猛然警醒,迅速趁他放鬆了力道的機會,退到了門口。

  吟兒掀了簾子進來,看到我們這麼站著,倒是一愣,請過安之後忙對我說:「快給八阿哥倒茶,最近看你也妥帖了許多,怎麼今天又忘了,爺來了這麼久,茶也不倒,果子也不端,只傻站著幹什麼?」

  趁著吟兒去添熏香的空子,我沖胤祀皺了皺鼻子,好好的又害我被數落了一頓,他卻只是笑笑,回身坐到了椅中,手卻輕輕地敲了敲桌子,竟做了個要茶的動作。

  可憐我還沒來得及動,吟兒已經轉過身,看著我說:「還不快去,八阿哥等著要茶呢!」

  我只好小跑著出去,心裡想,真是個小人,我一天不挨罵,他就瞅著難受。

  到了茶水間,我取茶葉、加開水,心裡卻有點憤憤的,眼睛一掃,卻正好看到上次從小廚房拿的一包雪花糖,我一向是喜歡吃甜食的,所以有時候喝茶也加糖,這是我在現代時的惡習之一,凡是會品點茶的人,無不對我加了大量白糖的茶表示深惡痛絕。有了,我心裡偷笑。

  片刻之後,我端著茶水一本正經地進了殿,將茶水遞到了胤祀手中,他眉眼間都是賊賊的笑意,我也只故作不見,一心只想看他嘗了加料的茶之後是個什麼反應。

  果然,他掀起蓋子,輕輕吹了兩下就將杯子遞到了唇邊。

  我偷笑,小小的一杯茶裡面,加了五大勺雪花糖,是什麼味道,我可沒敢嘗,估計,嘻……

  我注意看胤祀的表情,他小小地啜了一口之後,臉上的表情……簡直是難受至極了,是那種想吐卻又不能吐的痛苦。

  我盡量低下頭,退到他的身後,不讓他看到我憋得通紅的笑臉。

  胤祀的涵養真是非常好,只見他深吸了一口氣之後,緩緩地將茶杯放下,轉頭看了我一眼,目光竟然沒有絲毫惱意。接著,又笑著轉過頭對吟兒說:「我看,最近婉然真是進步了不少,泡茶的功夫也長進了,你肯定費了不少心思調教吧。」

  吟兒當然也賠笑說:「奴婢也沒做什麼,婉然挺聰明的,一點就透了,只是難得八阿哥讚她。」又對我說,「還不謝謝八阿哥。」

  我開始隱隱地覺得不安,但是還不得不蹲下身子,說:「謝謝八阿哥誇獎。」

  「也難為你在我額娘跟前盡心的伺候,今天也沒什麼可以賞你,不過你泡的這茶,極合我的口味,難得茶葉也是上好的,就賞給你喝,也算是我的一點心意。」胤祀伸手扶了我起來之後,淡淡地說。

  我敢肯定,剛剛我們的目光在接觸的一瞬間,我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了得意的笑容,該死的傢伙。

  我咬牙切齒地端過了那杯茶水,心裡知道那東西根本不能入口,只好說:「謝八阿哥賞賜,那奴婢先告退了。」只要出去,當然就不用喝這怪東西了。

  只是,胤祀還沒有說話,吟兒卻已經到了我身邊,低聲提醒我:「主子的賞,還不快喝了再走。」宮裡的規矩,這種吃喝,主子賞了,奴婢應該立馬站在一邊吃下,以表示尊重主子,吟兒以為我忘記了,其實我只是預備矇混過關。

  果然,胤祀挑了挑眉,問我:「是不是覺得賞得太輕了?」

  吟兒再拉我的衣袖,看看時間,良妃也快過來了,千萬不能讓她們知道什麼,不然,我恐怕又要和板子親密接觸了,於是,我咬牙掀開蓋子,把茶水一口氣灌了下去。

  甜,甜到苦澀的甜,牢牢地膩住了我的喉嚨,最後一口,是怎麼也嚥不下了,這邊,吟兒卻忽然說:「八阿哥,剛剛十四阿哥過來,這會兒怎麼沒在呢?」

  「噗。」最後一口茶終於還是噴了出來,幸好我已經習慣了身上帶著手帕,總算還來得及摀住這口水,十四阿哥來過,他什麼時候來過,怎麼沒進來呢?我心裡頓時一沉。

  胤祀也明顯一愣,問到:「怎麼,十四弟來找過我?什麼時候的事情?」

  吟兒明顯也是一愣,說:「就是剛剛,奴婢去給娘娘送茶,瞧見十四阿哥正走到門口,大概是臨時又有其他事情,又忙去了吧。」話到最後,吟兒的頭低了下來,自動地做了個解釋,顯然,以她在宮裡的經驗,一定已經發覺自己的話可能不該說。

  胤祀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

  端起茶杯,溫度剛剛好的茶水,被我一口吞下,不一會兒,又一杯。已經弄不清楚,這是今兒的第幾杯茶水了,反正,我口渴。

  一直知道吃鹹了會多喝水,沒想到甜的也一樣,只是更難受。因為我的壞習慣,吃多了甜食,胃裡就燒得難受,必須在第一時間再補充很鹹的東西中和一下,為此當年也沒少被同學、朋友笑,說我習慣特殊。

  今天喝了一杯糖水之後,我就衝到小廚房,找到一大塊鹹菜啃了起來。這鹹菜,是我專門央求了張公公才好不容易弄到的,每次大口地就飯吃的時候,都會招來關注的目光。畢竟,旗人家的女兒都很嬌貴,即使是出身差些的,很多也沒吃過這種東西。每每這個時候,我總是很誠實地說我從小就喜歡這口。但是,回應我的都是很同情的目光,碧藍也好、吟兒也好,都自動地把我這個嗜好歸結為婉然不是正室所出,家裡刻薄我太甚了。

  婉然在家的時候曾經過著怎樣的生活,我當然是一無所知了,反正我也不關心,那些所謂的家人,於我不過是陌生人罷了,進宮這一年,內務府每次安排宮女和家人見面,都沒有我的份,也就是說,那些人也根本不想見到我,不過,這樣當然更好,省得露出馬腳。

  一邊猛啃鹹菜一邊往自己的屋子走,沒留意平空一隻大手伸到了我眼前,手裡碩果僅存的鹹菜便脫離了我的掌握。不要,我的胃還很不舒服,幾乎是跟著鹹菜,我的身體自己產生了反應,猛地轉身。

  一個在此時此地不該出現的人,十三阿哥胤祥,此時卻平空出現在我的面前,手裡拿著我可愛的鹹菜看了又看。

  「你回來了,先還給我。」我先是驚喜,隨後不忘抗議。

  「這是什麼?黑糊糊的,婉然,你怎麼什麼都敢吃?」他皺了皺眉頭問。

  「我哪有,不過這個味道還不錯,還給我。」我索性伸手去搶,幸好我住的這裡從來就沒什麼人會來。

  他的手輕易地就把我和鹹菜阻隔了開來,依舊皺著眉,卻似有點不信地說:「這個能吃?」

  「當然了,不信你嘗嘗。」我的好脾氣就要消失了,這些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傢伙,連個鹹菜都不認識,還問能吃不能吃。

  胤祥沒有鬆開鉗制住我的大手,但是,卻很聽話很小心地將手裡的鹹菜遞到了嘴邊,小小地嘗了嘗之後,順手就把剩餘的丟了出去,很不滿意地說:「跟鹽一樣,不能吃。」

  看著我戀戀不捨地目送我可愛的鹹菜,胤祥的眉皺得更緊了,他問:「你平時就吃這個嗎?」

  「是呀,我從小就經常吃。」我的嘴非常忠於我的心,誠實地做了口供,想了想又覺得不對,那是因為我吃夠了每天油膩的菜,時不時地換口味呀,於是趕緊又說,「不是,也不是,這是我特意弄給自己吃的。」

  「你從小就常吃這個?」不知為什麼,胤祥的眼神中流露出了難過,甚至是心痛的神色,他說,「你阿瑪和額娘就經常讓你吃這個嗎?他們怎麼可以這樣對你?」

  我不知道胤祥的哪一句話觸動了我那比別人寬很多的神經,腦海中竟浮現出了來古代第一天的情形,那個用大巴掌招呼我的貴婦,那個我所謂的家和家人。

  我很想告訴胤祥,為了我酷愛鹹菜的事情,我的父母沒少生氣,怕我吃的沒有營養,不過,我還是喜歡,我喜歡吃鹹菜,喜歡吃他們不讓我吃的各種垃圾食品,甚至,喜歡事事和他們對著幹,我以為我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在他們眼前讓他們為我煩惱,沒想到,這麼一個天真的願望,竟然也已經是一個奢望。

  真的,我竟然很想大哭一場,看來我今天真是吃得太鹹了,也喝了太多的水,竟然有了想哭的感覺,這可不太像我,我從來不會在人前落淚的。

  用力眨了眨我有些模糊的眼睛,再看向胤祥時,我已經克服了大哭的衝動,我們也算是朋友了,久別重逢,應該開心地大笑才對。

  「你什麼時辰回來的,宮裡也沒聽見風聲。」我轉移話題。

  「也是剛剛才回來的,皇阿瑪直接去了暢春園,命我和太子回宮休息。」胤祥的目光閃動,終究還是沒有追問下去。

  「剛剛回來,你怎麼不去休息,這一路也夠累了吧,回頭給我講講路上的見聞吧,我還沒見過泰山呢,也不知道一覽眾山小的感覺是怎樣的,以後有機會告訴我好不好?」我的心情從多雲又轉為了晴,開始感到心嚮往之了。

  「好呀,只要你想聽,隨時都可以。」胤祥溫柔地笑了,我發現,他們兄弟幾個長得雖然不是特別像,但是溫柔無害的時候,那笑容,卻都是那樣的柔和,讓人覺得從心底裡舒服起來。

  「那你還不快回去休息。」我推了推他,其實是我自己,有些累了,想回去睡覺,又覺得有點奇怪,忍不住問他「你不是還沒有回去住處,就先跑到這裡來了吧?」

  「嗯。」胤祥老實地點了點頭,有點不好意思起來了。

  「那是找我有事?」我呆呆地問,可是,他能有什麼事情找我呢?

  「……」胤祥沒有說話,倒是認真地看了看我。

  「沒事我就先走了。」看他好像也沒有很多話要說的樣子,我決定還是先回去歇一會兒,這一天也夠累了。

  「婉然,」他在身後叫住我,「我……這個送給你。」遲疑了一下,他還是開口了。

  我站著沒動,只見一隻大手從身後出現,手掌上,托著一隻精巧的吊墜,深綠色,很精巧的一朵小蓮花,是那種讓人只看一眼便會被深深吸引住的東西。

  「好漂亮,是什麼做的?」說話間,我忍不住輕輕觸摸了那溫潤的吊墜,手感好細膩,沉透如玉卻又不是玉,好像撫摩凝脂的感覺。

  「是泰山上的一種燕子石,我還怕你不喜歡呢。」胤祥高興地說,只有在這個時候,我才覺得他的臉上和身上散發出來的是那種屬於他這個年齡的孩子該有的快樂。「怎麼會不喜歡,我不知道有多喜歡呢,謝謝十三阿哥。」我笑著說,看來這一趟出門,康熙對這個兒子果然是很關照的,回來第一眼見到他,我就覺得他看起來有了些不同,不過當時精神都集中在別處了,現在才發現,眼前的少年,眼底曾經深深的憂傷和自卑,竟然漸漸被一些別的神情沖淡了,夕陽之下,眉眼間儘是我從沒在他這裡見過的神采。

  「加油呀!」我忽然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了句其他人聽了會覺得奇怪,但是我們卻都明白的話,一笑跑開了。

  這天晚上,我卻失眠了,還是來了這麼久的第一次,大概是茶水喝得太多了,我有點苦惱的想,心裡總像懸著什麼一般,甩不開,放不下。

  幾乎是輾轉著到了天亮,只在天亮前,才朦朧地睡了一會兒,耳邊卻總似聽到有人在喃喃地呼喚著我的名字,「婉然、婉然……」我想用力摀住耳朵,但是總不能夠,我阻止不了那聲音的侵襲,是誰在叫我,是誰?

  天剛剛放亮,我就一骨碌爬了起來,我不是一個喜歡早起的人,甚至可以說,早起簡直和要我的命差不多,不過,今天,我就這麼躺在床上,困得要命又睡不著,實在也挺要命的。

  披上外衣,看著一旁的床上,碧藍睡得正香,我不想吵醒她,只能出去待會了。

  站在院子裡,東方的天已經白了,只是太陽卻隱在雲裡,看不到,我揮揮手臂,活動了一下筋骨,忽然有了出去走走的衝動,說實話,大清早在紫禁城裡晃悠是個什麼滋味,我還真不知道呢。

  跑出宮門,我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什麼地方好去,盲目地亂走是不好的,紅紅的宮牆間窄窄的甬道裡呼呼吹著北風,讓我瑟縮了一下,還是回去吧,院子裡站會兒也好過在這吹風。

  剛一轉身,忽然,眼前人影一晃,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經落入了一個懷抱,好冰冷,那種寒冷透過他的手臂和胸膛,傳遞到了我的身上,讓我止不住的顫抖。

  是誰?我掙扎著想要回頭,但是,卻被緊緊地抱著,不能動彈。

  總有一盞茶的時間吧,一張同樣很冰的臉靠了過來,在我的耳邊輕輕地蹭著,如果不是天多少算是亮了,那我現在不是在尖叫,估計就是暈倒了,因為驚嚇過度。

  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身後的人讓我覺得熟悉,非常的熟悉,甚至不必再回頭了。

  「你怎麼了?怎麼會在這裡?」我輕輕地問他。

  「……」回答我的是一滴冰涼的水珠,在這個時候滾落到了我的脖子上。

  「十四阿哥,你……」我終於還是忍不住,用力掙了一下,回過頭來,是他,這一刻,他的眼中晶瑩一片。

  「你怎麼了?」我輕輕地用手擦去他眼角的淚水,心卻如同被什麼重重地擊了一下似的,脹脹的疼痛。

  他看著我,依舊不語,只是那樣看著我,眼裡竟然是一種悲傷到了絕望的神態,我從來不知道,這個整天只知道笑嘻嘻的調皮孩子,怎麼會流露出這樣的神情,只知道看到他這個樣子我很難受。

  「你……」我很想問他,究竟怎麼了,是昨天的事情讓他誤會了,還是……可是,他卻不給我開口的機會,在我剛剛說了一個字之後,他忽然吻住了我,順便封住了我的全部話語。

  這不再是一個蜻蜓點水般的吻,而是一個飽含著狂亂絕望的吻,狠狠的,不允許我有一絲一毫的退縮,不能退縮。

  大腦是一片空白,我知道自己該果斷地推開他,但是,卻用不上力氣,他的傷心、他的痛苦,似乎都在這樣的接觸中,點點滴滴的傳遞給我。

  是我傷害了他嗎?

  過了許久,他忽然放開了緊緊擁著我的手,有點喃喃自語般地說:「對不起,婉然,對不起,我這是怎麼了,為什麼會這樣?……」

  不等我反應過來再問他,他已經猛然轉身,頭也不回地跑掉了,留下了愣在原地的我,自己跑掉了。

  沒來由的,我的眼淚就是不受控制地湧了出來,總是覺得自己好像錯過了什麼似的,只是想哭。

  那天我始終在想著十四阿哥的事情,想著他的平空出現,想著他沒頭沒腦的話,只盼著當完差事,就去問他究竟怎麼了。

  只是,這一天,我終究沒有去成,因為宮裡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索額圖被康熙下令圈禁了起來。

  消息傳開的時候,我才發覺,連每天必來的八阿哥今天竟然也沒有露面。

  傍晚,吟兒忽然私下囑咐我們幾個宮女,沒有允許,不許私自外出。我知道,這不是她的意思,而是良妃的意思。我不知道為什麼會忽然禁止我們離開宮裡,但也多少猜到,良妃在這個很微妙的時刻,不想招惹任何的麻煩上身。

  這次南巡,路上康熙和太子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我是不得而知的,不過,康熙忽然對索額圖出手,倒還真的讓我大吃一驚,我一直以為索額圖倒台是在一廢太子前後,卻沒想到,廢太子的苗頭,竟然這麼早就顯露了出來。

  我不懂政治,但是當年看電視的時候,也曾聽說,康熙看著明珠和索額圖黨爭,卻從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是一種帝王之道,那麼現在呢?他果斷出手,也是一種帝王之道嗎?只是索額圖一倒,太子的地位就開始搖搖晃晃,原本對帝位不抱希望的其他皇子,難免會忽然覺得有了曙光,我不相信精明如康熙,會看不到這麼顯而易見的問題,那麼,這以後的手足相殘,是康熙也始料未及的,還是他早有預謀的呢?這都是帝王之道的一部分嗎?我忽然覺得很冷,入冬了,這紫禁城裡北風呼呼直灌,真的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