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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塑形先觀骨

    本來以為還要費一番口舌,沒想到李闖倒也不是一味糾纏不清,只略一思索,就說:
    “行吧,反正東西你也燒了。”
    回村的路上,他到底是沒忍住,問我:
    “我太爺現在怎麼樣?他怎麼會去到你店裡?”
    我說:“他看上去還好,至於為什麼會到我店裡,那就只能問他自己了。”
    事實上,李闖問的,也是我心裡的疑問。
    昨天夜裡我和季雅雲、桑嵐、潘穎,都留宿在於問事家,兩眼一合,再睜開時,‘人’已經身在陰陽驛站。
    不光是我,季雅雲也在。
    這次去驛站,我並沒有見到老何,也沒看到徐榮華,就只和季雅雲一起,迎來一個新的住客。
    那是個頭皮刮的珵亮,山羊鬍花白的老頭子,一進門就大咧咧的笑道:
    “沒想到我們這麼快就又見面了。”
    這句話本來很莫名其妙,因為我和季雅雲都確定,從來沒見過這麼個人。
    但是,他只一開口,我和季雅雲就同時認出了他的聲音。
    來的這老頭,和在七河口窩棚,胖子被附身時說話的聲音,居然一模一樣!
    面對老一輩的手藝人,我不敢端架子,剛想起身,卻被季雅雲一把按了回去。
    季雅雲也不知道是怎麼地,在驛站中和我單獨相處,還和平常差不多一個樣,可一有旁人出現,特別是陌生人去到驛站,立刻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她當時就拿起筆,翻開櫃檯上的賬本,冷冰冰的詢問來人姓名。
    “李季康。”老頭表情有些莫名的訕然。
    季雅雲在賬本上寫下這個名字,接著就公事公辦的問對方要店資。
    老頭更顯尷尬,咧了半天嘴,最後說:
    “我在七河口待了差不多得四十年了,就算子孫孝順,我也收不到啊?”
    “抱歉,付不出店資,就請回吧。”
    季雅雲這話說的,連我都覺得不近人情。
    然而她說這話時,眉宇間隱約透著‘小雅’的冷酷較真,我還真不敢跟她較勁。
    李季康聞言,居然嘿嘿一笑說:“我是沒錢,可我有孫兒啊!這麼著,你們先讓我住下,等明天晌午,你們去丁河口找他,讓他把店錢結了,不就中了?不過你們可得記住,必須得在十點前去,要不然,‘店錢’就會被那個小敗家子扔進河裡去咯。”
    說完,就背著手,一搖一晃的向樓梯走去。
    這次季雅雲沒再出聲,我卻是忍不住問:“老人家,那是個啥東西?”
    “也不是啥好東西,不過夠我住店了。你就記住,一定得趕點兒過去,早了不中,晚了也不行。要是沒那東西,往後你這個老闆,且得煩呢!”
    李季康頭也沒回,不過單是瞧他後腦勺,就覺他似乎是在壞笑。
    老頭上樓的時候,小聲嘀咕了句什麼,我隱約聽到‘姓楊的債也還了’、‘一舉兩得’……再具體的,卻是沒有聽清。
    一覺醒來,天色大亮,和季雅雲兩邊一對質,再看時間,我可不就直奔丁河口來‘收賬’了嘛。
    關於陰陽驛站,我不能向李闖透露太多,心中只想,要按以往的‘經驗’,但凡去到驛站的,都是些犯過壞事,沒膽兒直接去幽冥地府的。
    老何是這樣、靜海是這樣,徐榮華就更不用說了。
    那李闖的太爺,李季康,要按他所留的遺書中寫的,他可是窮盡其四十幾年前‘鬼生’,為受了蒙蔽,困在蜃市鬼域中的諸多村民鬼魂做了件大好事,怎麼就‘村民’解脫了,他卻去了驛站呢?
    竇大寶是藏不住話的人,渾然忘了前頭剛跟李闖打完架,這會兒也不嫌埋汰,搭著他肩膀問他:
    “你怎麼想起用秫秸稈子弄那麼個東西呢?”
    不得不說,李闖脾性還是很不錯的。
    雖然倆眼被打成了‘熊貓’,卻還是一邊掰著眼鏡腿兒,一邊跟竇大寶說:
    “我從小就喜歡捏泥巴,可8歲那年,我爺忽然把我叫到他屋裡,說了有關太爺的那些事。之後就說,太爺設了規矩,但凡他這一支——不見殘鬼不粘泥!
    我本來沒當回事,心想什麼規矩不規矩的,不讓玩,我還不能偷著玩了?但那次過後不久,爺帶著我去了一趟蘇杭。在飽覽了江南美景後,回到家沒多久,爺就撒手人寰了。
    爺臨走前,把我交託給了現在的干爺奶,囑咐我給他們養老送終。我爸媽‘走’的早,是爺一手把我帶大的,他老人家活著,我敢無法無天,他一走,他的話我哪敢不聽?”
    竇大寶一擰眉毛:“你說這半天,和你用秫秸稈子扎那床有什麼關係?”
    李闖說:“我是不敢再捏泥巴了,可不捏泥,我手癢癢啊!反正就是忍不住,手裡想擺弄點什麼。剛好跟干爺奶住這邊,村西頭一片地全種的是秫秸。我就掰秫秸稈子,瞎編亂造。”
    我聽了一路,臨到他家門口,終於忍不住問:
    “塑其形必先‘觀’其骨,你這些年玩秫秸是打下基本功了。可你還是沒說明白,你為嘛弄了這麼張‘床’啊?”
    聽我提到‘床’,李闖急著戴上掰正的眼鏡,可勁的狠瞪了我一眼,“我跟爺去江南那回,在一家飯館子,遇上個小年輕的。本來是拼桌的,可我爺是個話嘮,和那‘年輕的’聊起天沒完。
    那傢伙是個戲迷,就跟我爺說什麼評彈啊、什麼角兒啊……說說的,就說起古代南方女子陪嫁,得有那麼一張床。
    那傢伙就是個魔障,一說起來沒完沒了。先是說早年間有個名角兒叫什麼秋,恨自己晚生了幾十年,沒能聽過她彈唱。
    跟著又說什麼,那童老闆終身未嫁,但給自己打造了一張陪嫁的大床。他把那床形容的天花亂墜,我聽得雲裡霧裡,就琢磨那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東西……”
    竇大寶打斷他道:“你就聽那麼一回,就憑想像,就弄了那麼個東西?”
    李闖突然臉一紅,他似乎也知道竇大寶多少有些混,看向我說:
    “要單說唱戲什麼的,小孩兒才沒興趣呢。可他說了,那床是古代女人的陪嫁,而且得是富戶人家才有的。咱年紀都差不多,你們應該能理解,這……這是夠能讓人尋思的。
    都是男的,我也不怕你們笑話。我當時就想著,要按那‘年輕的’說的,要是我娶了那什麼童老闆,那麼大一張床,我擺哪兒啊我?這不就……就越琢磨越深,就魔障在上頭了?
    跟干爺他們住這些年,秫秸一熟,我就去掰來弄這東西。後來我也在網上查過,可怎麼看,都和那‘年輕的’說的不一樣。
    那‘年輕的’說,童老闆的床在那什麼運動的時候,已經被毀了,他也沒見過真東西,偏偏他還形容的那麼細緻。
    我就這麼一年年,一茬一茬的掰秫秸,弄這東西,弄了十來年,總歸是有個樣了。結果讓你丫一把火給燒了!還是燒給個我不認識的死鬼!”
    說到這裡,李闖忍不住又來了氣。
    或許我和他有著相似的專注,聽他說這些的同時,不自覺的想像起他8歲那年,在江南某個飯館裡,和他爺一起,聽那個‘年輕的’白話的場景。
    待等聽到‘什麼秋’、‘童老闆’……我人已經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