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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糖豆(下)

  唐千林這輩子養的第一隻貓,叫做觀雪。是他和賀晨雪成親的時候,在買下的那座瓦房中發現的小白貓。

  不知道為什麼,觀雪在第一次看到唐千林的時候,根本不躲不跑,搖搖晃晃來到唐千林身邊,在他腳踝處蹭來蹭去。

  那天,外面正下著雪,賀晨雪對唐千林說:「它比我們還先住在這,以後就養著它吧,給它起個名字吧。」

  唐千林道:「它這麼白,就叫它小白吧?」

  賀晨雪笑道:「一點兒都不好聽,誒,叫它觀雪吧?」

  從那天起,直到賀晨雪離開的那天,觀雪就整日陪伴著他們。

  賀晨雪失蹤的那天,觀雪也失蹤了。

  唐千林發瘋似的抱著還沒有斷奶的唐子程到處去找賀晨雪,去警察局去巡捕房,甚至動用了自己的江湖關係,但他沒有去冥耳那打探消息,原因很簡單,他很怕從冥耳那得到自己並不想知道的真相。

  賀晨雪走後的第七天,唐千林家門被隔壁的張太太敲開了,張太太手中還抱著奄奄一息的觀雪。

  張太太告訴唐千林,她上街買菜的時候,無意間在一個菜販子那看到了趴在其腳下凍得瑟瑟發抖的觀雪,因為觀雪常去她家裡閒逛的原因,她一眼就認出來了。

  菜販子告訴張太太,七天前,有個女人提著行李來到市場,在女人身後還跟著一隻貓,那隻貓就是觀雪。

  那女人走兩步停下,蹲下對觀雪說著什麼,很快又消失在人群當中,那隻貓沒有追上那女人,也沒有離開,就趴在菜販子賣菜的地方,這一趴就是七天。

  「你知道媽媽走了,所以去追她了對嗎?」唐千林抱著觀雪坐在床邊,目光又投向在床上熟睡的唐子程,「媽媽走了,不要我們了,你也迷路了,回不了家了。」

  許久,難受到極點的唐千林俯下身子抱住懷裡的觀雪:「我也迷路了……」

  那天晚上,觀雪死了,就死在唐千林的懷裡。

  第二天,唐千林找了個塊好地方,找人打造了一口小棺材,把觀雪安葬了,然後帶著唐子程重新開始了浪跡天涯的日子。

  埋葬觀雪的時候,唐千林以為自己把過去的回憶也全部埋在那了,他不斷的告訴自己,自己只有浪跡天涯的命,就和其他的旄捕一樣。

  只是,他沒想到,很多年前之後,他在哈爾濱找到了賀晨雪,又擁有了一隻貓。

  就好像當年與觀雪一起埋葬的回憶,又重新跑出來了一樣。

  柳府中,賀晨雪坐在唐子程的房間裡,用手絹幫他擦去嘴角掛的糖泥,掖了掖被子之後,轉身離開房間,在走廊上叫來了專門負責唐子程的保姆:「晚上看著點子程少爺,洗漱之後不要讓他吃糖了。」

  保姆連連答是,站在那,低著頭等賀晨雪離開。

  賀晨雪隨後端了熱茶走進書房,卻看到柳謀正站在窗戶前,看著外面。

  「謀正,熱茶來了。」賀晨雪將茶杯端到柳謀正跟前。

  柳謀正接過杯子:「誰都不如媳婦兒好。」

  賀晨雪只是笑笑。

  柳謀正坐下,放下茶杯:「晨雪,你和唐千林是什麼關係?他不是你什麼親戚吧?」

  賀晨雪道:「我知道你遲早會問的,你畢竟是八相門的掌門,外面的風言風語你不可能聽不到。」

  柳謀正正視著賀晨雪:「外面的風言風語是怎麼樣的,我不管,我就想親口聽你說。」

  賀晨雪道:「唐千林是我以前的丈夫,我們成親一年後就分開了,我離開了他。」

  柳謀正聽完,又問:「那子程呢?」

  賀晨雪遲疑了下道:「是我的孩子。」

  柳謀正問:「你和唐千林的?」

  賀晨雪遲疑了許久:「不是,是……」

  柳謀正抬手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了:「我知道子程是你的親生兒子就行了,你是我媳婦兒,你兒子就是我兒子,我向你保證,我也會把他當親生兒子看待。」

  賀晨雪又要說什麼的時候,柳謀正搶先道:「我也向你保證,我絕對不會找唐千林的麻煩,我看得出,他還喜歡你,喜歡一個人的眼神很容易看出來,但是他沒有做什麼,也沒有對我說什麼,這就證明,他並沒有把我當敵人,也不打算把你從我這搶走。」

  賀晨雪道:「他是個很聰明,卻同時又很笨的人。」

  柳謀正笑笑道:「他是什麼樣的人我不管,和我沒關係,我只知道下半輩子,你會一直陪著我。」

  柳謀正和賀晨雪的手緊緊握在了一起。

  接下來的幾天,唐千林、李雲帆和易陌塵如過去一樣,按時去保安局秘搜課上班,上班期間絕口不提關於那孩子的半個字,只是整日坐在那討論著其實本就已經明瞭的案情。

  他們知道,日本人一直在監聽,日本人也一直在找那個孩子。

  所以,眼下除了要盡快找到娜祖卡之外,還有一件非常麻煩的事情,那就是如果娜祖卡通過催眠術讓康天吉說出了他來自什麼地方,接下來又該怎麼辦?

  康天吉如果說出自己的確是從防疫給水部隊裡跑出來的,他們如何處理康天吉?

  又如果康天吉告訴他們自己來自於其他地方,唐千林他們又如何擺脫日本人的監控,在不被發現的前提下前往那個地方?

  另外,唐千林追查的薩滿靈宮需要那張蜈蚣面具,可錢斯年至今下落不明,這件事又該怎麼辦?他始終是被日本海軍庇護的,就算海軍與陸軍有衝突,在海軍庇護下的錢斯年,陸軍也不敢輕易拿他怎麼樣。

  萬一,日本海軍方面派人來接觸又該怎麼辦?

  難題和未知就擺在唐千林跟前,但他完全不知道應該怎麼做。

  五天後,唐千林和易陌塵回到家中,打開門就看到了糖豆蹲在茶几上坐著,在其前爪下還壓著一張紙條。

  唐千林上前要去取紙條的時候,糖豆一口叼著紙條,惡狠狠地看著唐千林。

  就在這個時候,倪小婉從屋內跑出來:「師叔,你回來的正好,糖豆今天出去了,回來就叼著這紙條,不讓我看,我想起來今天忘記給它吃旱地荷了,也不知道放哪兒了。」

  唐千林趕緊去自己的房間內把旱地荷找出來,混在魚飯裡端給糖豆之後,糖豆才放下那張紙條,心滿意足去進食了。

  唐千林拿著紙條站在那看著狼吞虎嚥的糖豆:「真不知道我們到底誰才是主人。」

  易陌塵問:「紙條上寫什麼?」

  唐千林拿過紙條,發現紙條上什麼字都沒有,想了想之後,將自己隨身的藥水拿出來,配上白酒按照三比一的比例兌好,將紙條放進去,很快紙條上的字顯現了出來——拉瓦斯酒館。

  倪小婉在旁邊道:「想不到馬延慶竟然還知道我們旄捕慣用的手法。」

  易陌塵看著紙條:「馬延慶是讓我們去拉瓦斯酒館找他?」

  唐千林想了想道:「對,說不定娜祖卡也在拉瓦斯酒館。」

  倪小婉道:「可是我們怎麼去呀?外面一直都有特務盯著。」

  唐千林摸出懷表來:「沒關係,只要特務不進來,他們就不知道我們還在不在,趁黑離開。」

  半小時後,唐千林、易陌塵和倪小婉三人先後從易家離開,趁著夜色避開了監視,直接前往了拉瓦斯酒館。

  可是他們無法通知李雲帆,因為電話線路全部被監聽,打電話出去就等於是自曝行蹤。

  而此時的李雲帆也終於回到了家中,他思考了幾天後決定還是當面與自己的父親對質,他這樣做,僅僅只是為了提醒父親,他早就被日偽方面盯上了。

  李雲帆將買來的茶葉放在桌上之後,李清翔終於抬眼看著他:「幹什麼?」

  李雲帆道:「朋友去關外公幹,帶了點明前的碧螺春。」

  「朋友去關外公幹,帶來的明前碧螺春?你找理由也想好了再說吧?現在幾月份呀?也對,的確是明前。」李清翔看著袋子上的那個標記,「連陳記的標號都沒取下來,你也真算是孝順呀。」

  李雲帆看著地面道:「我回來的時候看了,外面還是有兩組人輪流盯著你,以後沒什麼特別的事,你別出門。」

  李清翔道:「你說不出門就不出門呀?」

  李雲帆偏頭看著李清翔:「我是說,你不要去找你們的人接頭了。」

  李清翔故作疑惑:「什麼意思?」

  李雲帆坐正道:「爸,保安局不是傻子,早就盯上你了,而且我也知道,上次我們去撫順,中途襲擊火車的那批人,是你派去的,你已經在日本人那掛名了,你不也向唐千林承認了嗎?你是重慶的人。」

  李清翔舉起雙手伸向李雲帆:「對,我是重慶方面的人,你把我抓走吧。」

  李雲帆很想對他父親坦白自己的身份,說自己是共產黨,是抗聯潛伏在偽滿的臥底,但他不能說,因為事情已經夠麻煩了。

  李雲帆搖頭道:「總之,你注意點吧,哈爾濱現在的局勢比過去還要嚴峻。」

  李雲帆說完要往外走的時候,李清翔沉聲道:「雲帆,爹現在給你個機會,為國效力,你願意嗎?」

  李雲帆駐足,故意問:「什麼意思?」

  李清翔給李雲帆倒了一杯茶:「你明白我什麼意思,願意的話,我們倆坐下聊聊,聊的時候,你可以不用把我當你爹,就當一個偶然認識的朋友,一個想幫你,想救你,想讓你擺脫漢奸帽子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