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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野店懸案(下)

  唐千林麻利地將羊皮剝了下來,然後抬手一刀乾淨利落地剖開了羊肚子,同時將旁邊的盆子踢到木架下方,讓羊肚子中的內臟滾落進去。

  就在此時,張連凱突然說了一句話:「二十一年前,住在這裡的全家,就是這樣被兇犯放干了血,砍下了頭顱,收拾乾淨了內臟掛在房樑上的。」

  此言一出,唐千林、李雲帆和倪小婉都扭頭看向他。

  李雲帆把洗乾淨的碗端到一旁:「連凱,你有話就直說,別嚇著我朋友。」

  張連凱淡淡道:「我估計,我剛才說的話,只能讓你的朋友略微驚訝,不至於嚇著他們,能被招募進秘搜課的人,還會被這種事嚇到嗎?我估計這位小姑娘都對這類的事,見怪不怪了吧?」

  倪小婉不語,只是扭過頭去。

  張連凱上前道:「唐先生,您歇著,我來吧。」

  張連凱戴上自己的手套,麻利地將剩下的內臟一一掏出來。

  李雲帆站在旁邊道:「你帶我們到發生過這種慘案的地方來,應該有你的理由吧?」

  張連凱不急於回答,打了一盆水坐在那清洗著羊內臟:「先燉一鍋羊雜湯怎麼樣?你們都吃下水吧?」

  沒人回答,張連凱又道:「那我就當你們答應了。」

  依然沒有人回答,其他三人的目光都落在張連凱身上,不知道他到底要搞什麼鬼。

  張連凱在那清洗著血糊糊的羊下水,同時道:「當年在這間屋子裡,一共死了五個人,其中四個是一家子,還有一個是屯子裡的屠夫。原本這個屯子人挺多,發生了那件案子之後,這屯子的人就散了,這裡也就變得荒涼了。」

  李雲帆問:「我就想知道,你為什麼對這個案子這麼上心?」

  張連凱放下手中的下水:「雲帆,還記得我曾經對你說過,我失去過十歲之前的記憶嗎?」

  失去十歲前的記憶?聽到這,唐千林和倪小婉交換了下眼神。

  李雲帆道:「記得,怎麼?和這個案子有關嗎?」

  張連凱蹲在那,看著屋子的右側角落:「那件慘案中,有一個生還者,就是我。」

  眾人聞言一愣。

  張連凱抬起滿是血污的手,指著屋子的角落:「我被警察發現的時候,就在那裡,蹲在幾具被剝皮的屍體下面……」

  那是寒冬的清晨,屋內的血腥味傳到隔壁鄰居的家中,鄰居老王覺得奇怪,走進了院子,發現院內沒有宰羊的跡象,而血腥味則是從屋內傳出來的。

  老王站在屋門口敲著門,呼喊著:「柱子?」

  屋內沒有人回答,老王低頭發現門檻下方有血跡流出,他趕緊把門撞開,剛撞開腳下一滑,直接摔倒在地上,摔得渾身是血,再抬眼往前一看,嚇得尖叫著連滾帶爬跑了出去。

  驚慌的老王跑出去呼喊屯子裡的村民,村民很快圍聚過來,但看到屋內的情況後,誰也不敢多邁進去半步。村長組織村民封鎖了院子,又派人去博克圖鎮報案叫警察。

  警察到來之後,也被屋內的情形驚呆了,在這個地方,不要說幾十年了,在歷史上也沒有發生過這樣的慘案,所以這些平日內幾乎無所事事的警察有些不知所措,只得封鎖現場,層層上報。

  直到那天傍晚,一名老警察被迫進屋勘查現場的時候,才發現了縮在角落中的張連凱。

  「那名老警察後來成了我的養父,據他說我被發現的時候,一臉呆滯,就像個傻孩子一樣,不會說,不會聽,沒有任何表情。」張連凱將清洗好的羊下水放進鍋內,「反正就是什麼也不知道,最奇怪的是,這個屯子裡的人沒人認識我,而且確定我不是這裡的孩子,不知道是從哪兒來的。」

  唐千林落座,顯得極有興趣:「你繼續往下說。」

  張連凱掃了一眼幾人,問:「你們聽到這,覺得這個案子的疑點在哪兒?我看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樣。」

  李雲帆先道:「第一個疑點,為什麼你在場?為什麼你沒死?」

  倪小婉尋思了下道:「第二個疑點,為什麼那屠夫也在場?為什麼他死了?」

  張連凱點頭,看向唐千林:「唐先生的高見呢?」

  唐千林直視著張連凱道:「我覺得,你的疑點和困惑在於,是不是你殺了他們。」

  唐千林此話一出口,張連凱拿著佐料的手一抖,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笑道:「沒錯,這就是我多年來一直困惑的地方。」

  李雲帆問:「那時候你多大?」

  張連凱搖頭道:「我不知道,據我養父說,我應該約莫十歲的樣子,所以,我今年31歲,都只是一個估計的年齡,也許有偏差吧。」

  「一個十歲的孩子,殺死五個人,還用那麼殘忍的手段?」倪小婉搖頭道,「這一點任誰都不會相信。」

  張連凱看著鍋裡道:「是呀,以前我也不相信,但前些年,在海拉爾出了個案子,六個聚賭的賭徒被人下毒,而後都被抹了脖子,我們查了大半個月沒有任何頭緒。就在我們幾乎都準備放棄的時候,有人來自首了,是個孩子,十二歲的孩子。」

  當那個孩子出現在張連凱跟前的時候,張連凱的直覺告訴自己,他就是那個兇手。

  「為什麼?」李雲帆問,「為什麼你沒審問,就知道他是那個兇手呢?」

  張連凱道:「眼神,姿態,都很單純,單純得讓人覺得可怕。」

  倪小婉道:「你從那孩子身上看到了你當年的影子?」

  「不,我當年是什麼樣,我自己完全不記得了。我都是養父把我帶回家,一個月之後,我才恢復了正常人的模樣,但對之前發生的所有事情都沒有記憶。」張連凱用勺子攪拌著鍋內,「是我養父從那孩子身上看到了我當年的影子,他遲疑了很久才告訴我……」

  張連凱審問那孩子的時候,孩子平靜地告訴他做這一切的動機。

  理由很簡單,他父親生前常去那個賭場,輸光了家裡的房子和地,還把他娘賣進窯子,所以他很痛恨賭博,於是給那些人下毒,所用的毒藥其實是皂角。

  皂角熬水混入茶水中,會讓人呼吸困難,行動不便,但不會致死。他就是趁那個時候,用一柄菜刀,將賭場的主人和在場的賭徒一一割喉。

  唐千林聽到這說:「那件案子不用再說下去了,與眼下的事情無關緊要。你之所以把我們帶到這裡來,原因應該是你發現,016專列案和你當年經歷的那件慘案有相似的地方,對吧?」

  張連凱看著唐千林,又轉向李雲帆問:「雲帆,你這位朋友到底是做什麼的?推理能力不亞於你我。」

  李雲帆道:「他是旄捕,你聽說過嗎?」

  張連凱點頭:「聽過。」說完,他拿起勺子嘗了一口湯,「不錯,你們都來一碗,驅驅寒。」

  張連凱拿碗給三人盛了羊雜湯,起身用刀開始剃羊肉。

  李雲帆喝了一口湯道:「不錯,沒想到你還有這門手藝。」

  唐千林和倪小婉喝完湯之後,都驚歎張連凱的廚藝,並沒有覺得他做了什麼,怎麼做出來的羊雜湯這麼好喝?

  李雲帆看著門外:「高教官怎麼還沒來?」

  「放心,他不會錯過美食的。」張連凱轉身坐下,擦了擦手繼續說,「016專列在21天前消失的時候,我們收到了協查通告,通告並不是警察廳和保安總局下達的,而是關東軍司令部下發的,這原本就很反常,地方保安局是不願意和關東軍有直接關係的。」

  唐千林問:「我至今沒有搞清楚,日本和滿洲政|府,以及保安局、警察廳之間的關係,能解釋下嗎?」

  唐千林剛問完,高仕貴沙啞的聲音就從門外傳來:「簡而言之,日本人就是爺爺,而警察和保安局這些都是兒子,其他職能部門,包括皇帝都是孫子,這麼解釋,你明白了吧?」

  李雲帆和張連凱見高仕貴來了,趕緊起身讓座。

  高仕貴坐下,取下眼鏡,用布擦著上面的白霧:「換言之,我們保安局夾在中間,是裡外不是人,我們既要受制於日本人,又不得不給皇帝陛下面子。」

  李雲帆接著話道:「最早保安局的構成是由日本人和朝鮮人組成的,過了兩年,人手實在不足,就開始從警察中招募人手,最終演變成了現在這樣,但保安總局局長還是日本人,實權都在他手裡。」

  唐千林道:「明白了,接著說案子吧。」

  高仕貴此時卻抬眼看著唐千林問:「你們知道軒部嗎?」

  雖然唐千林和李雲帆表現得很平靜,故意搖頭,但倪小婉卻略微吃驚了下,這個細節被高仕貴抓在眼中。

  高仕貴冷笑道:「看樣子你們知道,想裝不知道,想看看我到底對這個軒部瞭解多少。」

  「關於軒部的存在,我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至於這個組織裡有多少人,是幹什麼的,頭目是誰,我們一概不知。」唐千林看著高仕貴道,「這是實話,沒有半點虛言,至於從什麼地方得知的這個組織的存在,我不能告訴你。」

  高仕貴看了一眼張連凱,張連凱朝著他點點頭之後,高仕貴這才道:「看樣子喬銅並沒有透露太多的事情給你們。」

  唐千林聽到這,算是明白了,高仕貴和張連凱以及喬銅是一夥兒的,都是軒部的人,只屬於那個傀儡皇帝。

  高仕貴道:「我已經知道你們在非似山中的經歷了,你們搭上喬銅這條線,就等於和我們同坐一艘船,唐先生,你同意我這個觀點嗎?」

  唐千林很乾脆地回答:「不同意,我不想牽扯到這些事當中來。」

  「晚了。」高仕貴喝了一口湯,用筷子夾著羊雜吃著,「我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們,不管怎麼說,你都得承認,日本人是我們共同的敵人。」

  說完,高仕貴又看向李雲帆:「雲帆,也是你們抗聯最大的敵人吧?」

  李雲帆默不作聲,只是低頭喝湯。

  「國民黨和共產黨都可以放下過去攜手對抗日本人,我們也可以呀。」高仕貴帶著一臉怪笑,「再說了,我們過去也沒有任何恩怨矛盾,合作起來更順手。」

  李雲帆直言道:「高教官,你不要繞圈子了,你到底想做什麼?」

  高仕貴道:「找借口,不要再查016專列案了,我的意思就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