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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天怒(上)

  山下的鄭家村百姓已經基本上撤離,唯獨敲鑼警示的村長還在村中四下奔走,挨家挨戶地呼喊著。

  銅鑼聲混雜著雷聲,又與山中那怪異的鳴叫聲混合在一起,讓持槍瞄準山頭對面的高橋次郎心煩不已。

  下村敏治的死,他雖然不會負上直接責任,但肯定也會遭到軍部的直接責罰,更重要的是,面對那個神出鬼沒的槍手,今晚他們能夠平安離開這裡嗎?

  暴雨突然間停了,但山中發出的那怪異的鳴叫還未停止。

  突然間,又是一道閃電劃過,瞬間將周圍照得透亮,高橋次郎立即喊道:「不要露頭!」

  經過之前的教訓,高橋次郎知道,埋伏在對面山頭的那個人,肯定是藉著閃電劃過產生的剎那光明來尋找狙殺目標,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對面山頭的高橋次郎和一眾日本士兵,並未發現潛伏在他們身後潮濕灌木中的那雙眼睛。

  眼睛的主人正是楚樂康,此時的他正用狩獵者的目光觀察著灌木叢外的那些日本士兵,計算他們的數量,鎖定他們所埋伏的位置。

  閃電之後緊接著而來的就是連續的炸雷聲。

  「不要動!不要動!」高橋次郎再次高喊道,他知道雷聲響起的時候,也是對方扣動扳機狙殺的時刻,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雷聲響起的同時,對面的山頭沒有任何槍口噴射出的火花。

  不過,灌木叢中卻慢慢伸出來一個長槍的槍頭,槍頭對準前方一名日本人的後腦而去,在接近的那瞬間突然發力,直接從其腦後貫穿到口部。

  那名日本士兵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就維持著匍匐的姿勢死去,隨後那槍頭一轉,在雷聲中將屍體慢慢拖拽進灌木叢中。

  對此渾然不知的高橋次郎微微抬眼,觀察著對面的山頭,就在此時,山中的鳴叫越來越大,就如同是山神已經站在眾人的跟前發洩著自己的怒氣。

  依樹而站的權千章和付倍學在聽到山鳴的同時,發現山體正在劇烈地搖晃著,跟前的樹也隨著山體的震動而晃動,樹上的積雨紛紛下落,如同又下了一場小範圍的暴雨。

  冰涼的水灌入後頸的那一刻,權千章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渾身抖了下的付倍學看著臉色蒼白的權千章問:「沒事吧?」

  關心著權千章的付倍學卻未意識到自己的臉色比權千章還要難看數倍,臉上毫無血色,因為下村敏治的屍體就擺在距離兩人不到一米外的泥地之上。

  山內傳來的尖銳叫聲,很快變成了轟隆聲,此時也能清楚地聽到有一股力量正朝著他們前進,並且不斷發出摧毀沿途物的碰撞聲。

  「抓穩了!山洪來了!」權千章聞聲下意識喊道,他太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了,而他們此時所需要的只有運氣。

  閃電再次劈下,高橋次郎清楚地看到非似山後方湧來一道黑流,那道黑流在衝到非似山的瞬間,又瞬間變成五道,就如同高速奔襲而來的騎兵兵分五路一般。

  山體的搖晃,空中的雷鳴,還有內心的恐懼讓眾人腦中瞬時間一片空白,緊接著一陣夾雜著山中泥土腥臭的狂風襲來,巨大的力量直接將幾名日本士兵捲入其中,帶向山下。

  「啊——」日本兵的慘叫在半秒後就被黑暗吞噬。

  「抓穩了!」權千章死死地抱著樹,其餘人不是抱著樹,就是死死趴在地上,用手拽住地上的植物,就如同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當雷聲停止,閃電再次襲來的時候,高橋次郎感覺到了跟前懸崖泥土的鬆動,他立即連滾帶爬朝著後方逃去,再回頭的時候,自己先前所趴的位置已經捲入了山洪之中,身旁的幾名日本士兵也早已不見蹤影。

  「山神……」高橋次郎瞪大了眼睛,「山神發怒了。」

  權千章和付倍學抱著樹,閉上眼睛,一語不發,在心中祈禱著山洪千萬不要再向兩側蔓延,否則他們就真的死定了。

  就在這種危急時分,灌木叢中的楚樂康也未停手,拔下自己長槍的槍頭,開始從後方近身刺殺著那些慌亂不已的日本兵。

  山洪如同一條黑龍從眾人眼前游過,直接奔向下方的鄭家村,很快鄭家村大半都被山洪泥石流淹沒,而大雨也在此時重新傾盆而下,不過閃電和雷鳴卻停止了。

  似乎山神的憤怒已經逐漸減弱,剩下的只有他無奈的淚水。

  大雨一直侵襲到了清晨,當大雨停止,烏雲散去,太陽重新出現在眾人頭頂的時候,權千章的雙手才鬆開了跟前的松樹,一屁股坐在地上,眼前也終於模糊起來。

  「教授?」意識模糊的權千章聽到付倍學的聲音,雖然他想說點什麼,但最終還是暈了過去。

  當權千章醒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身在日軍搭建的帳篷中了,睜眼的那一刻,他便看到了滿臉欣喜的付倍學。

  「我在哪兒?」權千章問道,並吃力地想爬起來。

  付倍學立即攙扶起權千章,讓他從行軍床上坐起,又蹲下來給他穿鞋。

  付倍學一邊為權千章穿鞋一邊解釋:「教授,您已經暈過去一天了。」

  權千章揉著額頭,努力讓自己清醒過來:「我是問你,我們在什麼地方?」

  付倍學道:「村外的高地上,這是高橋中尉命人搭建的帳篷。」

  「災情怎麼樣?」權千章想到了最重要的事情,「村子和村民呢?」

  付倍學搖頭:「村子基本上被泥石流摧毀了,村民基本上都沒事,不過,我們有重大發現。」

  權千章忙問:「什麼重大發現?」

  兩人正說著,就聽到帳篷外傳來槍聲,兩人還未反應過來,就聽到了無數急促的腳步聲,還有村民的吶喊聲。

  權千章立即奔出帳篷外,因為走得太急,加上身體還未完全恢復的原因,險些跌倒,付倍學立即上前攙扶著他。

  付倍學道:「教授小心。」

  權千章微微點頭,衝出帳篷,跟著村民的人流朝著村口方向跑去。

  「教授!教授!」付倍學在後面緊追著,眼睜睜看著權千章消失在人流之中。

  村口已經擠滿了鄭家村倖存的村民,大家的目光都注視著前方,交頭接耳說著什麼。

  權千章撥開人群之後,便看到大批日本士兵持槍站成人牆阻擋著村民前進。

  權千章上前問:「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事了?」

  跟前那名日本士兵並不回答權千章的問題,只是野蠻地伸手將他推開。

  權千章被那日本士兵推倒在地的時候,透過士兵間雙腳的縫隙看到了一具村民的屍體。

  「你們為什麼要開槍?」憤怒的權千章站起來指責那名日本士兵。

  日本士兵持槍對準權千章的胸口,同時拉動槍栓上膛,就在此時,高橋次郎趕到,下令道:「放下槍!」

  士兵立即放下槍,高橋次郎又道:「這位是帝國請來的專家!」

  士兵低頭鞠躬向權千章致歉,權千章也不搭理他,只是問高橋次郎:「為什麼要開槍?」

  站在一側的付倍學保持著沉默,對他來說,自己的生命遠比正義重要得多。

  高橋次郎低聲道:「老師,請跟我來。」

  權千章跟著高橋次郎朝著村內走去的時候,付倍學也立即跟上,卻被高橋次郎制止道:「付先生,你留在這裡。」

  付倍學忙道:「可是,我是……」

  高橋次郎皺眉道:「你的級別不夠。」

  說完,高橋次郎引領著權千章離開,被擋在人牆外的付倍學只得眼睜睜看著,無可奈何。此時的他終於清楚,自己在日本人眼中,還不及權千章的一根頭髮重要。

  權千章跟隨著高橋次郎走進村中之後,拐過一棟民居就看到了這樣一番奇景——從山上傾瀉下來的泥石流淹沒了大半個村子,村中的房屋大部分被摧毀,剩下的那些較為堅固的民居也只剩下了屋頂還裸露在外面,最奇怪的是,那些沖刷下來的泥石流都凝固了。

  權千章走到凝固的泥石流跟前,蹲下來仔細看著:「怎麼會這樣?」

  一側的高橋次郎道:「教授,您來看看這個。」

  權千章跟著高橋次郎繞過一棟民居之後,又看到了另外一番驚訝的場景——凝固的泥石流中擺著一具具姿態各異,表面雪白,如同雕像一般的日本士兵的屍體。

  權千章足足愣了十來秒才回過神來:「這是……」

  高橋次郎道:「老師,這應該是前夜山洪爆發時被捲入泥石流中的士兵。」

  權千章小心翼翼上前:「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權千章伸手要去觸碰的時候,被高橋次郎制止:「老師,小心,用這個。」

  高橋次郎遞過去一柄匕首,權千章拿過匕首,輕輕敲擊著屍體的表面,發現表面覆蓋著一層硬殼,如同是陶瓷一般。

  高橋次郎在旁邊解釋道:「我勘查後發現,這些士兵並不是死於泥石流,而是被人殺害的。」

  「殺害?」權千章疑惑,「用什麼方式?」

  高橋次郎繞到那具屍體後方:「他的腦後被利器貫穿。」

  權千章思考著:「難道說前夜還有其他人在山上?」

  高橋次郎道:「應該是,而且可以斷定,當時那個人就潛伏在我們周圍,只是在那種惡劣的環境下,我們完全沒有察覺,但我現在最好奇的就是,為什麼泥石流會凝固?而且士兵屍體的表面怎麼會如陶瓷一般?」

  權千章用匕首將一塊凝固的泥石流撬了出來:「有一定的硬度,感覺上像是沒有完全乾透的水泥。」

  說著,權千章乾脆伸手去摸了摸,又聞了聞:「應該是帶雜質的石灰,加上白泥,也就是膨土巖,加上了日光的暴曬,才變成了這副模樣。」

  高橋次郎搖頭:「雖然膨土巖是陶瓷製作的重要原料,可沒有經過高溫烘烤,只是日照的溫度,是無法成型的。」

  權千章不語,又四下聞了聞:「山洪之後,泥土中連帶著各種動物的屍體,加上混在其中的草木,在日光暴曬之下,應該有強烈的腐臭味,可這裡卻充斥著一股刺鼻的酸味。」

  「對了,還有其他的發現。」高橋次郎想起來了什麼。

  權千章抬眼看著他:「什麼發現?」

  高橋次郎說了兩個字:「佛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