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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8章 李千樹番外(二)

    北方不比南方夜生活豐富,每一戶都是早早回家,又是中秋節,街上早就沒人了,就月亮跟個銀盤似得掛在天上,就算對著空無一人的街道,月光灑的也毫不吝嗇。
    天清氣爽,路邊的梧桐撲簌簌的掉葉子,甚至讓人覺得有點冷。
    「千樹沒帶外套。」小梁抱怨似得說道:「早上穿著半袖走的,不知道冷不冷。」
    雷婷婷答道:「他火力壯著呢,男的沒有女的怕冷,你別擔心。」
    小梁想了半天,還是猶猶豫豫的說道:「說是個神靈,畢竟沒死,也還是會病,早知道給他帶件衣服了。」
    雷婷婷笑:「一個大城隍廟裡,就你對他最好,也不知道他哪兒來那麼大福氣,能讓你這麼疼。」
    小梁的臉燒灼了起來,所幸天色晚了,人都看不清,這才說道:「你對他不也是挺好的嗎?」
    兩個人都想起了跟李千樹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小梁是什麼時候喜歡上他的呢?好像是在修五路神廟的那次。
    李千樹要替五路神佔地方,讓小梁先看著,結果村民們都來鬧亂子,奔著小梁就發火。
    小梁哪兒見過那個陣勢,嚇得要哭,她想起來小時候——她是個私生女,讓同學們知道了身世之後,都聚集起來笑話她是個野雞的女兒,都跟她叫小雞。
    當時沒有一個人幫她,一個也沒有。
    可李千樹突然就出現在了她面前,把她擋在了身後,大聲跟那些人說道:「有什麼事情衝著我來,別嚇著她。」
    那時候跟現在一樣,是個落霞的黃昏,夕陽的金光鍍在了李千樹稜角分明的側臉上,她從來沒見過那麼好看的側臉。
    就跟網上一個段子一樣:「糟糕,是心動的感覺。」
    雖然這件事情,本來就是給李千樹幫忙的,李千樹護著她簡直應當應分,可她感受到了被人保護的感覺,覺得這個感覺真好。
    小梁是雙魚座,想像力特別豐富,第一個念頭就是,這個人可以嫁。
    確實,以後跟李千樹的相處,都讓小梁覺得很舒服,上菜市場買菜,他會擋在你前面,怕你被人擠,過馬路的時候,他會站在車來的一邊,這些事情都是小事兒,卻是他發自本心的,跟條件反射一樣,他從來不裝腔作勢,他特別真。
    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就挺幸福的。
    後來……後來發生了很多事情,都是小梁始料不及的,小梁也想過,還是離開他吧!可到底離不開了。
    對小梁來說,只要每天都能看見他,能照顧他,就足夠了。
    他愛逞強,愛管閒事,嘴硬卻心軟,經常受傷,身邊沒個醫生可不行——小梁第一次慶幸自己是做這份兒工作的。
    雷婷婷則是想起了跟李千樹的初見。
    初見的時候——是覺的李千樹是個流氓。
    在鬼市上,他一下就摔自己身上,把自己撲倒了。
    當時雷婷婷又怒又氣,本來就為了家裡的事情著急,還被人佔便宜——很快雷婷婷就反應過來了,以自己這個武先生出身的身手,一般人其實佔不了自己的便宜。
    這個李千樹,不簡單呢。
    除了跟他,雷婷婷沒跟別人那麼親密的接觸過。
    李千樹道歉逃走,她卻恍然燒紅了臉,這個人,人如其名,身上有樹葉子一樣的清爽味道,很好聞。
    很快,又在蔭屍那裡見了面——他為了自己喜歡的一塊玉牌,冒著生命危險,折回屍洞去拿給她。
    雷婷婷盯著玉牌愣住了,自己的喜歡,比他的命還重要?他是傻,還是……
    她的想法,在那一瞬跟小梁是一樣的——這個人,可以嫁。
    是啊,他是很好,可惜的也是可惜在,他那麼好,遇上的人都喜歡他。
    這誰也沒辦法。
    小梁和雷婷婷同時想到了這裡,一起歎了口氣。
    不過,能跟現在一樣,也還算是滿意。蕪菁和陸茴,都不是壞人,大家都抱著一樣的心思,只要能天天看見他,也就夠了。
    鴨子橋邊的李千樹再次打了個噴嚏。
    唐本初有點擔心的說道:「師父,你別是著涼了吧?」
    李千樹拉過了陸恆川的衣服擦鼻涕:「沒事兒——天干物燥,鼻子不太舒服。」
    陸恆川毫不手軟的搶過衣服,一腳踹李千樹衣服上一個大腳印子:「這是fendi的新款!」
    墳地?李千樹沒聽懂,墳地裡不都是裝裹衣裳嗎?
    「你們倆幾歲了,還鬧!」胖先生看不下去了:「眼瞅著當爹的人了,還不穩重點,帶壞了孩子。」
    「當爹?」李千樹支稜起了耳朵:「我啊?」
    胖先生沒好氣的瞪了李千樹一眼:「還能是誰。」
    李千樹納悶:「可是我們李家的那個墳山……」
    李千樹看過自己家的墳山。他們家世世代代都是吃陰陽飯的,天機算盡,到了這一代有了報應,像是沒後代了。就李國慶那,雖然有後,可都是閨女,生了孩子也是隨外姓。
    自己這裡……自己又是掌管本地生死的城隍,沒見過關於自己的冊頁啊!
    「你就是傻。」濟爺一根指頭戳在了李千樹的腦門上:「你還不知道?每一年的賽神會,優勝者都能跟陰間主人要一個願望,你要個兒子,很難嗎?就算要兒子很難,要個女兒還是不難的,你身邊那麼好幾個姑娘,誰跟你生不是生?」
    李千樹一聽這個,連連擺手:「不是,濟爺,你可能有點誤會……」
    「咳咳。」這會兒杜海棠輕咳了一聲,指著水面,說道:「要出來了。」
    李千樹趕緊對著那水面看了下去。
    今天是個響晴天,月亮分外圓滿,投射在了水面上,交相輝映,美如仙境。
    可惜了……李千樹心裡有點遺憾,這麼好的景色,沒法跟蕪菁她們一起看,也不知道自己今天回去晚了,會不會被她們罵。
    早先就說好了一起過節——算了,李千樹梗著脖子勸自己,使命責任,比她們重要。可再一尋思,大丈夫言而無信,也不是什麼好事兒。
    又是熊瞎子鑽籬笆——兩頭堵。
    這會兒,陸恆川戳了他一下,示意他專心點,還給他使眼色,讓他去看河面。
    李千樹順著陸恆川的視線看過去,果不其然,不長時間,那水面上就蕩漾起了一道子淺淺的波紋。
    波紋中心,伸出來了一隻手。
    那隻手看起來非常粗糙,是個老人的手。
    那隻老人手攀在了橋的欄杆上,像是想爬出來,可陰氣阻隔,爬不上來。
    李千樹看到了,這個胳膊上,蒙著豆綠色的袖子。
    李千樹伸手就把自己的手給伸下去了,想當然的就打算把那個老人手給拉起來,可這一下,就被濟爺用煙袋鍋子狠敲了一下。
    李千樹吃痛縮了手,很怨念的看向了濟爺,用口型問道:「打我幹啥?」
    濟爺一瞪眼,也用口型回答:「你記吃不記打!上次那個菜市場死人是誰驚動走了的?」
    李千樹還想起來了——對了,他現在是個大城隍,不是什麼先生了,他的手對死人來說,意味著生殺予奪,死人按理說根本沒資格碰,要是碰上了,那這個死人勢必會受到很大的影響,可能跟讓烙鐵烙一下似得。
    他趕緊把手縮回來了——當大城隍的時間也不短了,怎麼老忘?活人做城隍,確實不方便。
    倒是陸恆川往前趕了一步,把手給垂了下來——這是要釣魚執法。
    陸恆川還給李千樹翻了個白眼,意思是說「你行嗎」?
    這把李千樹氣的,差點沒當場炸了肺。
    果然,那隻手一下就攥住了陸恆川的手。
    接著,一個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音響了起來:「我等了你老久了……」
    陸恆川手一用力,就要把那個手給帶上來。
    可李千樹一看,頓時脫口而出:「壞了……」
    李千樹看見,那隻手上青筋畢露,是要用勁兒的樣子!
    果然,那個東西力氣很大,不僅沒出來,反倒是一下把陸恆川拽住,就給拖下去了。
    胖先生他們都吃了一驚,唯獨李千樹反應的快,想也沒想,「光」的一聲,一頭撞進了水裡,就跟下去了。
    他惦記著,陸恆川不會游泳。
    水面上的月亮被撞碎了。
    這個季節入水,渾身上下立刻就會冷透,李千樹泅下去一看,發現陸恆川跟帶了秤砣似得,一股腦就往下沉。
    被那個手給拉的。
    李千樹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當著城隍爺搶人,是得有多不把他這個一方父母神放在眼裡?
    他腳底下用了勁兒,從水波之中踢蹬過去,一把攥住了陸恆川的腳。
    那個抓陸恆川的還要跟李千樹這個勁頭搶,無奈何根本搶不過,李千樹來了脾氣,一下就把陸恆川拽過來,直接甩了上去。
    陸恆川被他拋出水面,跌在了外面,劇烈的咳嗽了起來,一幫人圍了上來,王德光給他順背,唐本初給他拍胸:「我師父呢?」
    陸恆川回頭瞅著那波光粼粼的水面:「下去拉人了。」
    濟爺連忙回頭去看水面:「沒事沒事,千樹從小就敢上陰河摸魚,這點深度,我看還困不住他。大家耐著性子等等,估摸一會兒就上來了。」
    胖先生也跟著凝神看著水面,喃喃的說道:「底下是個什麼東西,怎麼這麼厲害?」
    「不一定是那個東西厲害。」王德光說道:「是小陰方厲害。」
    小陰方跟水下的漩渦沼澤一樣,陷下去,就不好出來。
    杜海棠的表情悚然一動:「小陰方……那找個人,下去給他搭把手啊!」
    無奈何,這一幫人,都不怎麼會游泳——一個半個有點水性,也就是在游泳池套著游泳圈的水平。
    「哎,你們都在這裡呢?」雷婷婷和小梁這會兒正走到了鴨子橋上,見一幫人圍著濕漉漉的陸恆川,有點納悶:「這麼冷的天還下水?」
    唐本初站起來,有點為難的看著她們:「你們怎麼來了……」
    雷婷婷脾氣急,立刻問道:「我們怎麼不能來……千樹呢?」
    小梁也發現了,人都在,只差千樹,而眼看著雷婷婷這麼一問,一幫人的視線都投入到了河面上,小梁的心咚的一下就沉了。
    李千樹的營生,經常是要命的,所以李千樹以前還說過,跟他在一起,可當心要成寡婦。
    小梁立刻蹲在了橋的欄杆邊上,抓住了唐本初:「下去多久了?」
    「也沒多長時間……」唐本初小心翼翼的看了看表:「也就是……十分八分的吧?」
    一個人淹死,十幾分鐘足夠了。
    小梁越來越著急了,回頭就去看唐本初他們:「這樣不行,快想想法子——萬一,萬一……」
    李千樹有個生死劫,說不好什麼時候就要倒霉的,萬一就是這次,怎麼辦?
    他要是死了……他要是死了……
    小梁想也沒想,直接扎進了水裡。
    眾人都忙著料理陸恆川,也沒留心小梁,誰都沒想到小梁也下去了,頓時都給傻了眼:「小梁……小梁怎麼這麼激動?不行不行,快打電話找人!」
    可沒想到,小梁才剛下了水,一下又出來了,跟陸恆川一樣,濕淋淋的上了岸。
    緊接著,水面下又浮出了一個腦袋——是李千樹的。
    李千樹另一隻手,提著一條胳膊,他一抹臉上的水,盯著他們就問道:「小梁怎麼下去了?」
    「還說呢,當然是為了你下去的。」雷婷婷立刻蹲下去看小梁,小梁頭一歪,沒意識了。
    唐本初一手拽住了李千樹,把他給拉了上來:「師父,你還問呢,你怎麼下去這麼久沒上來?這裡沒有會游水的,就小梁姐學過蝶泳,她肯定是想下去看看你……」
    「看我?」李千樹拽著一個人影上了岸:「這不是胡鬧嗎?我有什麼好看的?本來剛上岸,她往下一扎,好險沒把我給……」
    「咳咳……」雷婷婷掐了小梁人中,小梁本來也沒什麼事兒,可能就是瘦了點驚嚇,這會兒一張嘴吐出了一口水,就醒過來了,她醒過來第一反應就是抓住了雷婷婷的手,緊張的問道:「千樹呢?千樹怎麼樣了?」
    雷婷婷轉頭看向了李千樹,小梁順著雷婷婷的視線,發現李千樹沒事兒,這才長長的鬆了一口氣:「沒事就好……可嚇死我了……」
    說著又掙扎過來,在李千樹身上,上下摸了摸,這才徹底放心。
    李千樹一句話沒說出來,就改了口風:「沒事……多虧你幫了我一把。」
    小梁一下高興了起來,眼睛就亮了:「真的?」
    李千樹用力點了點頭,卻往橋墩子下面看了一眼。
    其實李千樹看的很清楚,是一個一身白衣的身影把他們給拉出來的——是蕪菁。
    不過蕪菁顯然是要把功勞讓給小梁,自己已經不見了——肯定是回城隍廟了。
    蕪菁哪兒都好,就是特別低調——干了好事兒,從來不留名。
    濟爺連連搖頭:「你說說,這傻小子,哪兒來這麼大的福氣,可比我強多咯……」
    胖先生笑了起來,杜海棠也給笑了:「你是做這一行的,專門看人,還不知道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的道理?」
    濟爺也笑了:「是啊,我這個老貨,扔了也沒人撿!」
    胖先生深以為然,點頭:「算你有點自知之明。」
    杜海棠倒是笑了:「那可未必。」
    濟爺一聽,來了興趣:「怎麼,我老濟這把歲數,還能動紅鸞星?」
    杜海棠神神秘秘的一笑:「很快你就知道了,現如今可有人正等著你……」
    杜海棠這話還沒說完,李千樹結結實實的又是一個噴嚏:「不好不好,我不是感冒,就是鼻炎。」
    小梁連忙說道:「那趕緊回城隍廟暖和暖和,萬一真的是頑固鼻炎,那就麻煩了,每年換季,都得發作。」
    李千樹卻搖搖頭,看向了自己身後:「還有正事兒沒干呢!」
    眾人這才看見,李千樹拉上來了一個老太太。
    當然,他的手沒直接碰上老太太的手,而是用一條草繩,把兩個人的手腕給連起來了。
    這個老太太,上穿穿著豆綠褂子,下著紫花褲子,跟尋人啟事上的一模一樣。
    唐本初一瞪眼:「哎呀,這不是……」
    老太太迷迷瞪瞪的望著這些人,又吐出了一句:「我等你老久了……」
    李千樹歎了口氣,說道:「老太太腿腳不好,人又呆,走不了,要不是我下去拉她,估計還得在這裡躺幾年——跟我來。」
    說著,李千樹牽著那個迷迷瞪瞪,一瘸一瘸的老太太就走。
    唐本初趕緊攆了上來:「去哪兒?」
    李千樹沒回頭:』送老太太回家。』
    白天的時候,李千樹就跟賣核桃的打聽好了,那個馬老爺子就住在鴨子橋附近一個小院子裡,門口有三棵柳樹的就是。
    王德光遠遠一瞅那個宅子,就皺眉頭:「這宅子朝南,叫死人方,住在這裡可不怎麼好——外面還三棵樹,更不好。」
    三棵樹一字排開,是個「橫」,門口有「橫」,主時運不濟出橫事兒——家裡會有橫死的人。
    這不是……就是老太太嘛。
    那個小院子裡被柳樹枝條影影綽綽的擋著,後面漏出了一絲黃光,現如今,院子裡有人。
    推門進去,果然,鋪院子的青石板被掃的乾乾淨淨的,馬老爺子一個人坐在了院子中間,面前是個小桌子。
    桌子上擺滿了瓜果,還有他親手做的月餅。
    馬老爺子一手拿著一個月餅,正對著月亮喊:「月兒,月兒,月兒圓了,八月十五過年了……」
    這是個風俗,在我們本地,叫「圓月」,意思就是請月亮吃瓜果月餅,求月亮保佑,這一年家裡團圓。
    一般是小孩兒和婦女才會圓月,老大爺圓,是頭一次看見。
    他家裡沒別人了,他就希望家宅團圓。
    李千樹身後的老太太,一下就愣住了。
    李千樹回頭看了老太太,大聲對著馬老爺子就大吼了起來:「老爺子,你看,我把誰給您送回來了?」
    馬老爺子因為耳背,並不知道進來人了,轉過臉一瞅見我們,這才顫顫巍巍的站起來,再一仔細看,看見了李千樹背後的老太太,馬老爺子手裡的月餅,一下就掉在了地上。
    他難以置信的盯著老太太:「你……你……」
    李千樹大聲喊道:「張大娘回來啦!」
    說著,把他和張大娘手上的繩子給解開了。
    馬老爺子一下就過去抓張大娘:「你去哪兒哩?你個老婆子,告訴你多少回了,要是走丟了,就站在原地別動彈——我一定會找著你的!」
    張大娘卻跟個小孩兒似得,不高興的仰起臉,說道:「我走丟了之後,一直就在原地等著你哩!等了老久,你老不來!」
    那句「等了老久」,是這麼來的。
    原來那天,老兩口吃了剩下的炸糕,不怎麼消化,還跟平時一樣,順著鴨子橋,出去「散食」,老兩口子跟年輕人不一樣,不興大庭廣眾之下手拉手,都是馬老爺子在前頭領路,張大娘跟在後頭。
    可那天正是個八月十五,走著走著,老太太見到了水面的月亮,停在鴨子橋上,就指著月亮喊張大爺看:「天上一個,水裡一個,有倆月亮哩!」
    可馬老爺子耳背,根本就聽不見,這張大娘著急,就想把月亮撈出來,給馬老爺子看看,腳底下就滑了——也是因為,鴨子橋底下是小陰方,常有水鬼出不去找輪替,張大娘就成了替死鬼,沉下去了。
    馬老爺子走出了鴨子橋,才發現身後的張大娘不見了,馬老爺子急壞了,又是托人,又是自己找,整整找了這麼一年。
    他惦記著,張大娘的腿腳,根本就沒法走遠——天天晚上,還得馬老爺子給她揉腳呢!
    張大娘關節也不好,陰天下雨要熱敷,沒自己不成!
    張大娘呢?來一個人,就疑心是自己家老頭兒回來找自己了,結果失望了很多次——她抓到的,都不對。
    一個在找,一個在等,就這麼過了一年。
    「這下可好哩……」馬老爺子高興的像是個孩子:「她一回來,家裡的剩飯,也有人吃了……」
    這一句話,倒是把大家都給逗笑了。
    李千樹咳嗽了一聲,說道:「那……你們團聚,我們就不打擾了。」
    說著,領著一幫人,就告辭出來了。
    這是個好事兒,唯獨陸恆川歎了口氣。
    因為陸恆川看見了,馬老爺子額頭上滾過來了一糰子死氣——按理說,活不到天亮了。
    可他沒提,因為他指的,這未必不是好事兒——這老兩口子,已經團聚了,只要是團聚了,那在哪兒廝守,哪兒就是家,都一樣。
    李千樹沒想這麼多,在會城隍廟的路上,他又打了好幾個噴嚏。
    等回到了城隍廟,姜師傅第一個迎了出來,可見到了杜海棠胖先生一幫人,翻了個白眼:「你們一幫老東西聚在一起,是拿著中秋節當重陽節過了是不是?」
    胖先生假裝沒聽見,很興奮的就往裡面走:「有雷雞是不是?我聞出來了,肯定是雷雞!」
    李千樹進了屋要換一副,兩個暗器對著他的臉就砸過來了。
    他大吃一驚,心說誰這麼大膽子,竟然敢在城隍廟行刺?
    他身體比腦子反應快,伸手一接卻愣了——是一雙筷子。
    緊接著,他耳朵就是一陣劇痛,陸茴的聲音猛地響了起來:「你還知道回來?」
    李千樹連聲求饒:「耳朵掉了!」
    「掉了正好,熏豬耳朵!」
    陸茴還要罵,忽然手不由自主就鬆開了——像是被個看不見的手給拉住了。
    她一愣,就反應過來了,對著供桌發脾氣:「姑姑,你也向著他!他都答應了早點回家過節……」
    蕪菁的聲音笑瞇瞇的響了起來:「現在也不算晚——月亮正圓呢!」
    月亮的清輝透過了大城隍廟寬大的窗稜子,正打在了供桌上,讓一切顯得如夢似幻的。
    李千樹趁機就過去了,把月餅拿出來,對蕪菁笑:「你吃。」
    蕪菁接下來,看向了雷婷婷和小梁。
    雷婷婷和小梁都假裝沒聽見,只拉桌子搬凳子,招呼「夕陽紅老人會」吃飯。
    姜師傅早看出來了,咳嗽了好幾聲。
    李千樹尋思姜師傅鼓搗雷雞鼓搗的,有可能嗓子裡卡了雞毛。
    他也沒多想,拉住了雷婷婷:「豆沙的。」
    又給了小梁:「知道你愛吃甜,棗泥的,補血養顏。」
    雷婷婷和小梁互看一眼,又都笑了。
    陸恆川站在她們倆身後,見她們倆不約而同把月餅藏了起來——似乎都捨不得吃。
    陸茴見狀,也直眨巴眼,可李千樹並沒有把月餅給她的意思,她把碗往桌子上一蹲,說不吃了,接著,把供桌下一大盒月餅掏出來,扔在了外頭。
    盒子打開,裡面全是五仁月餅,上面還有拙劣的字跡:「給土狍子。」
    小梁和雷婷婷推著李千樹,就讓他快去哄哄陸茴,他沒法子,心裡嘀咕了半天,我招誰惹誰了?
    他把那一盒子月餅分給了大伙,轉身進去了。
    陸茴正在鬧脾氣,見他來了,還把月餅盒子拿回來,不由氣的眼前發白:「怎麼,你還嫌棄上了?你知不知道恆順湘得花多少錢……」
    「不是。」李千樹打開了蓋子:「月餅我留下了,這個是給你的。」
    陸茴一看,才發現月餅盒子裡,裝滿了桂花糕,都是恆順湘的。
    李千樹這才說道:「知道你不吃沒牌子的,我就買了這個。」
    其實是月餅比桂花糕貴好些,李千樹沒捨得買——反正就是應個景,也沒見陸茴吃過。
    陸茴忽然一下抱緊了李千樹。
    她身上暖暖的。
    「啊,對了!」陸茴跟想起來了什麼似得:「我也不佔著你,我跟你說,你不知道我為什麼生氣——我不是為自己!今天小梁和雷婷婷做了一天的月餅,蕪菁也幫忙了,就巴巴等著你回來,可你呢?算了,不說了,別讓她們白忙,你吃月餅去!」
    陸茴拉著李千樹就出去了:「這個是我做的,這是雷婷婷的,那是小梁的……你都嘗嘗,看看誰做的最好吃!」
    雷婷婷小梁和蕪菁的眼神也亮了——她們都想知道,李千樹最愛吃的,是誰做的。
    李千樹看著那一堆月餅發了愁——看來自己這個硫酸鐵胃,這次可要栽在這些月餅上了。
    在眾人的歡笑聲之中,月亮向西滑了過去,遠遠的有人背了一句詩:「天涼好個秋……」
    螢火蟲飛過鴨子橋下的永定河,越來越少了——秋天馬上就過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