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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紋血淚

    「爸!你別說了……我錯了。」男人跪在了父親面前,說道:爸爸,我真的錯了……我錯了!
    「你沒有錯了,是爸爸這些年給你丟臉了,你爸爸沒讀過書,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沒文化,來了城裡,給你丟了不少的人……對不起。」父親像犯錯小孩似的,不停給兒子道歉。
    男人這次哭得昏天黑地的,他這個一向瞧不起的父親,在他最危急的時候,給他送上了最後的一次光明。
    他對父親,一向苛刻,甚至父親得了癌症都不敢和他說——可父親的做法……真的是大音希聲,大愛無形。
    男人這次發誓了,就算用全世界最好的藥,也要治好他的父親。
    可惜……他的父親……依然仙逝了,人生很多的苦難,並非人力可以抗衡。
    一年的癌症惡化,已經是不治之症了。
    男人在父親快要閉眼的時候,他一直站在父親身邊,他沒有哭,因為他從父親身上,學習到了什麼才叫——純爺們。
    父親死去了,男人在為父親洗滌遺體的時候,發現父親的右手,握成了拳頭。
    他掰了掰,很難掰開。
    他用力掰開了,父親手裡攥的,是一張皺巴巴的紙條,上面寫著一排字——兒子,我愛你。
    他父親一輩子都不好意思說出口的一句話,用一張紙條,跟他做了一場訣別。
    男人握住了紙條,哭了一整夜。
    第二天,這個男人就來找我紋身了,他帶來了那張紙條,和一張老照片。
    老照片是他的父親牽著他的手,在北京**前拍的照片。
    男人告訴我,他父親在他小時候,因為走親戚,去了一趟北京,在**前,他父親花了三十塊錢,請一個攝影愛好者幫忙拍的照片。
    照片上的父親,身材瘦小,但我看來……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偉岸的父親。
    我給那個男人,做了兩幅紋身,第一幅,就是父親牽著他的手,站在**前的紋身,第二幅,是一副3d紋身,我直接把那張紙條的形狀和字跡,原原本本的紋在了他的左手小臂上。
    「我的父親看著我,我也做好了當好父親的準備。」男人臨走前對我說:我一直都不想找老婆,但這次,我得找一個了……父親是偉岸的,我已經學會怎麼做一個偉岸的父親了,這是我父親,教我的。
    他笑了笑。
    這就是紙條紋身的故事。
    有些人紋身,是為了他心裡的故事。
    我看向那夏,那夏也應該有自己的故事吧。
    那夏對我笑笑,說他真的有自己的故事,故事是關於他干爺的。
    他說:我小的時候,是一頑主,你知道嗎?
    北京城的頑主?這個我知道啊,我說。
    頑主就和小差不多,不過,頑主又和小完全不一樣,頑主喜歡貧,喜歡爭強鬥狠,但是,很有規矩,遊戲人間。
    那夏說:我那時候呢,就是一頑主……我就覺得,天上地下,老子最大,得罪了我的人,我都得整他!
    他笑笑,說以前的生活特別二,生死之置之度外,不服就干,現在想想,也是丟人。
    接著,他話鋒一轉:不過也有值得記憶的東西——官員戲子,出口成章,儘是謊話大話;痞子嘴髒,可開口,沒有半句謊言。
    那夏說那是他最單純的一個年代。
    他那時候喜歡打架鬥毆,有一次,他一小兄弟得罪了別人,他就提著「管叉」去找那些人幹架,才出門,就碰到了當時和他萍水相逢的干爺——黃崑崙。
    黃崑崙直接喊住了那夏,說你小心牢獄之災。
    要是換成別的痞子,那鐵定不會聽黃崑崙的,誰沒事聽一破老頭瞎逼逼啊。
    不過那夏不一樣,他是八門的後人,從小就被長輩立了規矩,所以,他很講規矩。
    他回過頭,恭恭敬敬的對黃崑崙說:喲……請問您再跟我說話嗎?
    「是啊!」黃崑崙笑了笑,說那夏要是出門,這一輩子就毀掉了。
    那夏聽了,覺得有點相信,又有點不相信,到底相信還是不相信呢?最後那夏說:得了,老爺子,我吶,聽你一回勸,我先不出門,但是如果到了明天,沒發生什麼特別的怪事的話,我就找你麻煩了,我好像見過你,你住後面的那條胡同的。
    黃崑崙點頭答應了。
    那夏又說:如果你勸的真管用,我明天去你胡同裡,喊你一聲干爺。
    干爺不是「義父」或者「乾爹」的意思,意思是極其受尊重的長輩,這是八門裡面的一個稱呼。
    黃崑崙再次笑笑,說: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
    他說完,就走了。
    結果第二天真出事了,那天晚上,北京城突然開始嚴打……只要被抓住的,那都是重判,打架鬥毆的抓起來都是十年起,稍稍嚴重的,得十幾二十年了。
    那夏早上起來,聽了消息,那是真有點後怕啊……如果他昨天沒聽黃崑崙的話,要真去了……那……這輩子就完了。
    他二話不說,提著酒,帶著煙,登門認黃崑崙當干爺。
    要說黃崑崙是個異人,對什麼事情,都瞭如指掌的模樣,那夏在他的點撥下,在八門裡,往上串的速度極其的快,六七年,就當上了「八門居中」,響徹八門的「鬼兒爺」。
    那夏是對他的干爺黃崑崙,極其敬仰。
    說到了這兒,那夏說:我那干爺,真的……是個活菩薩,不光點化我這樣的,還老做好事,給窮學生捐錢,給孤寡老人送水送吃的,總之,好事幹了一籮筐,在我心中,我干爺,是真的菩薩。
    那夏說:但是在十年前的時候,我干爺走了……離開北京城了,說是要去幫助應該幫助的人,那時候,我為了紀念我干爺,就找了你師父,紋這個紋身——我干爺是活菩薩,所以我跟你師父說明了來意,就紋了這幅圖——黃山崑崙望佛陀。
    我聽完了那夏的說法,也對那黃崑崙佩服,我想我師父紋黃山和崑崙,無非就是寓意黃崑崙的名字。
    黃山崑崙,五嶽正宗。
    我做在了紋上,開始想……想那黃崑崙是一個怎麼樣的人……我想到那黃崑崙做的好事,就覺得這人,真的有點菩薩的意思。
    眾生皆可成佛——能天天做善事,日行一善的人,就是活菩薩。
    接著,我又想起了話黃崑崙指點那夏,我想,如果那夏沒有聽黃崑崙的指點,真的打了那場架,被抓到牢房裡面,毀了一生——那黃崑崙,會不會流淚,會不會傷心?
    想到了這兒,我又在想,黃崑崙流淚是什麼模樣?
    我想了很久很久,忽然,我想起來了。
    我知道剩下的那滴眼淚,該怎麼紋了。
    我對那夏說道:夏爺,我想,我找到紋身的方式了。
    「怎麼紋?」那夏對我說。
    我直接拿起了紋針,對那夏說:夏爺,你轉過身。
    那夏很相信,真的轉身了,把他背後的紋身,完全露給了我。
    我抓起紋針,直接在黃山和崑崙的中間,紋了一顆血色的眼淚。
    我就做了這麼多,對那夏說:夏爺,紋好了。
    那夏讓我拿鏡子給他照一下。
    我拿著鏡子,給那夏一照。
    那夏讚不絕口:這滴眼淚,恰如其縫,佛陀佛性陡生,紋身世界充滿靈性……只是我不懂,你怎麼辦到的?
    那夏問我。
    我笑了笑,說紋了一顆眼淚啊。
    「不是,不是,你這顆眼淚,紋在兩山中間,讓整個紋身圖案靈性十足,可有什麼說法?」那夏問我。
    我哈哈大笑,說這主要是我師父的立意好啊。
    我師父給這幅紋身,取名「黃山崑崙望佛陀」,本來這一段話,是有歧義的……只有人才能做望的動作啊,這黃山崑崙,又如何能望呢?
    我剛才聽了那夏的故事,才知道……我師父的想法是……菩薩是芸芸眾生而已,真正永恆不朽,屹立不倒的,是這個世界,佛陀在輪迴,世界一直在望著他們。
    黃山屹立幾千萬年。
    崑崙山橫跨帕米爾高原幾千萬年,他們一直都在,一直都在望著這個越來越渾濁的世界。
    佛陀行善,最值得感動的,其實就是世界本身。
    所以,我覺得我師父說的那顆眼淚,不是佛陀留下的,佛陀的眼淚在心裡,真正流淚的,是大千世界,他們感動始終有一群執著的人,讓這個世界,變得更美。
    我們的世界,因為善良,所以感動,因為醜惡,所以憎惡。
    眾生裡頭菩薩多……大千世界,在為這些菩薩,留下真誠的血淚。
    聽完了我的說法,那夏直接翹起了大拇指:牛……牛逼!我是真想把你帶走……帶北京去,成立第九門「紋門」。
    「過獎了,紋身做完,那我就送送夏爺了。」我對那夏說。
    那夏十分滿意的穿上了衣服,出了門口,說道:難得啊,難得……老廖真是收了一個好徒弟,陰陽繡,估計是要崛起了……這是一門大生意。
    我們倆出了門,那夏卻沒有走,他坐在了椅子上,對我說:對了,還得耽誤你時間,我等一個人。
    「你等誰啊?夏爺?」我問那夏。
    那夏說:我等一個老相識,哼哼。
    那夏不走我也不能趕人啊,反正他要坐就坐坐唄,我還出不起茶錢嗎?
    那夏在我店裡,一邊美滋滋的回憶紋身,一邊等人。
    大概半個小時之後,馮春生進了門,衝我嚷嚷了起來:哎……誰敢來咱們店找茬啊?
    他話音剛落,那夏忽然拍案而起——王翔、高飛,給我把馮春生拿了。
    原來……那夏要等的人,竟然是馮春生?
    看模樣,他似乎是馮春生的死對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