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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九章 子時之亂

  油燈在我們山下當時已經不太好找了,不過他們山裡還有,山裡邊兒跟我們小時候似的,時不常的還停電,家家都還留著這些個老物件兒。
  把油燈裡續滿油,在春生頭頂腳下各放一盞,分別點著,點油燈是為了給春生「照魂」用,也叫守魂,燈就叫守魂燈。過去一些重病的人、或者奄奄一息的人,家裡人不希望他就這麼去了,還想救活他,或者想讓他留下幾句遺言,就會在他床邊點上一盞守魂燈,專人看護,只要燈不滅,這人就不會嚥氣。有個詞兒叫做人死燈滅,也就是這麼來的。當然了,有些陽壽已盡的人,特別是年逾古稀的老人,你要是執意用守魂燈留著他不讓他走,那他本人會承受很大的痛苦,還不如讓他輕輕鬆鬆的離開,這個,也不能同日而語,情況而定。
  春生這時候身上的陽氣很弱,稍有啥差池魂魄就有可能離體,點上油燈,一是為了留住他的魂魄,二是通過油燈的明亮程度,瞭解他身體裡的魂魄狀況,頭的這盞燈,叫留魂燈,照的是他的三魂,腳下點的這盞,叫守魄燈,照的是他的七魄,油燈要是明亮正常,說明他身體裡的魂魄也正常,油燈要是忽明忽滅,說明他身體裡的魂魄出現了騷動,隨時有可能離體而去,油燈要是突然昏暗無光,說明他已經有魂魄離體,這時候,趁著魂魄還沒走遠,趕緊喊魂,只要油燈不滅,十有**都能喊回來。
  油燈給春生點上以後,我看了看,鬆了口氣,還算不錯,油燈明亮,這說明春生的魂魄正常,又問春生父親,家裡有沒有黃紙跟帶桿兒的高粱穗,春生父親說有,我讓他趕緊去找,春生父親出門去找高粱穗,我又吩咐強順,到外面灶台那裡弄一鐵釬草灰,強順點下頭也出去了。
  很快的,春生父親把黃紙跟高粱穗找來了,黃紙是那種一大張的,我拿過黃紙蹲下身,把黃紙對折幾下,整個兒撕成巴掌大小的無數片,這時候,強順端著一鐵釬草灰打外面進來了,我朝春生父親的頭上看了一眼,春生父親頭上的頭髮還不少,而且也有一定長度,讓春生父親找把剪子,給我剪一撮頭髮下來,春生父親不理解我這是要幹啥,而且到現在他都不知道我是幹啥的,就知道我們倆跟春生過去在一起上過班,我眼下的做法,叫他有點兒不能理解,之前讓他鋪被子找油燈,他還能接受,這時候叫他剪頭髮,他徹底接受不了了。
  我想了想,對春生父親說,我不光是春生的同事,我還有一些家傳的手藝,專門給人驅邪驅鬼,這次來你們家,不單純是來找春生玩兒的,主要是來給他處理大黑狗這件事兒的,今天晚上不管發生啥事兒,你都得聽我的,要不然春生隨時都可能沒命。
  我又給他解釋,現在叫你剪頭髮,是要用到你的頭髮,你是一家之主,你們家的氣場都在你一個人身上。
  春生父親聽了半信半疑,不過也沒有反對,找來剪子剪下一撮遞給了我,我拿過頭髮掏出身上的火機,就著強順端的那一鐵釬草灰點著了,頭髮燒出來的灰燼撒在了草灰裡,隨後,我又把自己的手指扎破,在草灰裡滴了幾滴血,轉身又吩咐春生父親,跟強順一起把房子裡所有的房門口跟窗戶台分別撒上一道草灰。
  春生父親這時候啥也不說了,領著強順先進裡屋撒草灰了。
  我又蹲下身子,把撕好的黃紙放到腳邊,拿起那根帶桿兒的高粱穗,看了下長度,還差不多,大概能有四十公分長,捏著穗頭一折,把高粱穗折了下來,手裡單留一根光桿兒,隨後把春生右手握成拳狀,貼著他的身子立下,把高粱桿兒插進他拳頭裡,接著拿起腳邊的黃紙,一張一張,穿糖葫蘆似的,全部穿在了高粱桿上。隨後,又把春生的左手手心朝上,把之前折下來的高粱穗給他放在了手心裡。
  高粱桿穿黃紙,高粱穗放手心,這是個啥意思呢,這個叫「請谷神」,谷神也就是五穀神,高粱桿穿黃紙這個,叫「風調雨順幡」。左手裡抓五穀,算是五穀神的一種象徵,五穀雜糧,拿上一樣兒就行,其實在天地人三界中,五穀神最大,老百姓要是少了五穀雜糧,還拿啥供奉,有人可能會說,拿肉呀,豬牛羊肉,不過,豬牛羊不也是吃五穀長成的?
  我這時候,是想請五穀神給春生護身,請別的神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哪個神仙都沒有這位五穀神的親和力高,而且沒有攻擊性,不管是神仙精怪,誰見了他都要給幾分薄面。這麼做,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不想跟大黑狗為敵,你要是請下一個攻擊性強的神,它不恨你才怪,萬一給惹惱了,這場干戈就不好化解了。
  我這邊插好黃紙放好高粱穗,強順跟春生父親也從裡屋出來了,按照我的吩咐,門口窗戶台上全撒了一道草灰。
  春生父親這時候才緩過來勁兒問我,大孬是咋暈倒的,出門的時候不是還好好兒的麼。
  我連想都沒想,把春生給大黑狗附身上吊的經過說了一遍,聽得春生父親又驚又怕,拄著拐棍就要給我跟強順磕頭,我們哪兒受得起,趕忙摻住了他。
  隨後,我又讓春生父親找來半碗米,幾根香,我拿上一根香點著插進米碗裡,走到門口,地上墊一張黃紙,把米碗放在上面,也就是放在了門裡面的正中央位置。這個也是有說道兒的,這個叫「一柱遮門」,是為了防止那些妖邪打正門進來。打正門進來的,代表的是堂堂正正,打偏門或者窗戶裡進來的,這叫歪門邪道,家裡要是有仙家護著,打偏門或者窗戶進來的,仙家就會出頭收拾它們,因為它路子不正。
  放好米碗,我又吩咐春生父親跟強順,每人拿上一根針和一盒火柴,春生父親蹲在春生頭頂的油燈跟前,強順蹲在春生腳下的油燈跟前,只要見油燈變暗,就用針往外挑燈芯,要是油燈突然滅了,就趕緊用火柴再點著。
  做好這一切,我抬手看了看表,十一點十五分了,透過敞開的屋門朝外面看了看,已是深夜,烏起碼黑,心說,也快該來了。
  剛想完,屋外突然就起了風,霎時間呼呼作聲,院子裡一些物件兒被風吹的稀里嘩啦的亂響,緊跟著,院子籠子裡那幾條狗都像哭一樣的嗚咽起來,原本寧靜的夜晚不再太平了,加上嗚咽的風聲,整個顯得分外驚人。
  我扭頭朝強順跟春生父親看了看,強順還好些,春生父親的臉色都變了,我趕忙交代他們,看好油燈,別叫風給吹滅了,強順問我,都起風了為啥不把房門關上,我給他解釋說,關上門說明咱怕了它們,這些東西你越怕,它越狠。
  說完,我走到放門口低頭看了看門口的草灰,被風微微吹動了一點兒,不過還沒被吹散,米碗裡點的那根香也被風吹的忽明忽暗,燃燒的速度很快,不過也沒啥大礙。
  我提了口氣,沖外面喊了一聲,「你們走吧,今天有我在這兒,你們要不了他的命,趕明兒我帶他到你們道場,登門給你們賠罪。」
  話音一落,一股風「呼」地從外面吹了進來,我就感覺身邊一涼,就聽身後強順驚叫一聲,「我這邊的燈滅啦!」
  趕忙回頭一看,春生腳下的油燈確實滅掉了,強順這時候已經慌慌張張開始劃手裡的火柴,不過劃了兩下沒劃不著,伸手去自己兜裡摸出打火機,我趕忙制止他,「還得用火柴點,別用火機。」
  五穀神為木,火機上帶鐵,金克木,五穀神最不喜歡的就是金器。
  不過,強順手裡的火柴這時候怎麼都劃不著,我朝春生頭頂那盞燈看了一眼,春生父親這時候雙手攏著火苗,生怕給風吹滅掉,暫時還沒事兒。
  我趕忙問春生父親,「家裡有紅布沒有?」
  春生父親小心翼翼攏著火苗看了我一眼,搖了搖頭。
  我扭頭又朝門口地上的草灰一看,草灰還沒散,這說明外面的玩意兒還沒進屋,春生腳下的燈雖然滅了,七魄雖然也可能已經離體了,但是只要草灰不散,他的魂魄就出不了這個屋,一喊就能回來。
  我又問春生父親,「家裡真的一點兒紅布都沒有嗎?」
  春生父親又搖了搖頭。
  我一尋思,又問道:「您閨女今年上幾年級了?」
  「啥?」春生父親頓時一愣,不過很快回道:「四年級。」
  「是少先隊員嗎?」
  春生父親一臉茫然,「是呀。」
  「把您閨女的紅領巾拿來……」說著,我走過去替換下春生父親,用手攏住火苗,春生父親拄著拐棍進了裡屋。
  強順這時候把手裡的火柴劃著了,不過,怎麼都點不著油燈。
  外面的風聲依舊在呼嘯著,聽上去分外嚇人,我忍不住朝外面看了一眼,就見門口嗖嗖竄過兩條黑影子,看樣子外面的玩意兒著急進來,我趕忙招呼強順,因為強順這時候離門口最近,萬一給外面的東西衝進來,搞不好第一個倒霉的就是他,我沖強順招呼道:「點不著就別點了,你過來攏著油燈。」
  春生父親拿著一條紅領巾從裡屋出來了,我跟強順換了一下位置,強順攏著春生頭頂那盞燈,我用火柴去點春生腳下這盞油燈,同時交代春生父親,拿著紅領巾圍著春生轉圈,每轉半圈,就喊一聲,大孬回來吧,等春生父親喊完,我接著就喊,回來了。
  春生父親拿著紅領巾圍著春生轉了七圈,喊了十四聲以後,我見油燈還點不著,我從地上站起來要過春生父親手裡的紅領巾,在紅領巾上滴了一滴燈油,給春生蓋在了臉上,轉回身再去點腳下那盞燈,火柴劃著,往燈捻子上輕輕一碰,油燈噗一下著了,七魄回來了。
  我頓時鬆了口氣,不過,這時候外面的風聲更大了,籠子裡那幾條狗,也由嗚咽變成了狂叫,似乎都不甘心春生回魂。
  我讓強順跟春生父親看著油燈,自己走到門口朝外面看了看,這時候,我清晰地看見院子裡兩條黑影來回亂竄,顯得又憤怒又著急。
  我衝著那兩條黑影喊道:「春生到底跟你們有啥深仇大恨,你們為啥非要他的命?告訴我,要是春生理虧,我替你們做主。」
  我這麼一喊,兩個黑影在院子裡停了下來,四雙眼睛冒著綠光看向我,風聲跟著也停了,籠子裡的狗也不叫了,四下裡一下子靜了下來,靜的都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