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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一十二章 白髮送黑髮

  眾人散去,只剩下我和柳紅衣。
  柳紅衣抱著臂膀看著我:「蕭九啊蕭九!」
  「咋的啦?」我問。
  柳紅衣說:「沒什麼,我只是想誇讚你兩句,你這人……心腸蠻好的!你是看趙家家境貧寒,所以打著賠償金的幌子,然後給趙家兩千塊的補貼吧?」
  我笑了笑,沒有回答,不過柳紅衣挺聰明的,什麼都瞞不過她的眼睛。
  其實我確實是這樣想的,當我走進趙家的時候,我發現趙家真的是相當貧寒,貧寒的讓人感到心酸。也許最後的一點錢,就拿去打棺材了,這後面還得做墓碑,還得請客吃飯,需要花錢的地方還多著呢。所以我乾脆就趁這個機會,塞給他們兩千塊錢,希望能夠幫助他們渡過難關。
  柳紅衣說:「我還是頭一次見到,你收主顧的錢,最後還想辦法用這筆錢,反過去補貼主顧,呵呵,你個大傻瓜!」
  柳紅衣當然並不是真的罵我「大傻瓜」,這句「大傻瓜」的口吻帶著一絲俏皮和讚賞,我聽上去說不出的受用。
  幫助別人,自己也會得到快樂,我始終相信老祖宗留下的「助人為樂」精神。
  我心中舒坦,再加上喝了點小酒,一時嘴快,脫口而出道:「對呀,我就是大傻瓜,你喜歡嗎?」
  我看著柳紅衣的眼睛,可能是酒精上頭的緣故,我的眼神有點火辣辣的。
  柳紅衣猝不及防,沒想到我竟然會當面問她這種羞答答的問題,一下子紅了臉頰。
  「蕭九,你……你喝多了吧?」柳紅衣低下頭,囁嚅著說,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也沒有否認。
  山風一吹,我打了個激靈,頭腦頓時清醒不少,知道剛才自己有些衝動,於是立馬打了個哈哈,挽回尷尬的局面:「嘿嘿,開個玩笑嘛,我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像我這樣的大傻瓜,怎麼可能入柳大小姐的法眼呢?」
  這話很明顯,我是在為剛才的尷尬修建台階。
  柳紅衣本就是聰明人,立馬就順著我的台階下來:「知道就好!像你這樣的傻瓜,本小姐才不稀罕呢!」
  她是真不稀罕我,還是假裝不稀罕我呢?
  雖然知道柳紅衣也是在開玩笑,但聽了這話,我的心裡還是有些澀澀的感覺。
  幸好,就在這時候,趙叔走了進來:「九爺,一切都準備好了,就等你主持出殯了!」
  葬禮很簡單,其實也談不上什麼主持,沒有太多的親朋好友,只有趙叔兩口子,還有那七八個幫忙抬棺的小伙子,然後就是我跟柳紅衣,所有人加起來也不過十二三個,顯得非常冷清。
  趙叔悄悄跟我解釋了其中的緣由,其實按照高山村的規矩,哪家有人過世,鄉里鄉親都要去弔喪。但是為什麼趙高死了,鄉親們沒有來弔喪呢?因為趙高是自殺的,是非正常死亡,村裡人認為自殺而死的人怨氣太重,視為很不祥的一件事情,所以只要是自殺而死的人,鄉親們都會閉門不出,拒絕弔喪,這才導致趙家冷冷清清。
  趙叔說:「我也不怪鄉親們,畢竟這是高山村的規矩!」
  我點點頭,問趙叔準備的東西在哪裡。
  趙叔取出兩件衣服,以及一個紅布包。
  他說:「九爺,按照你的吩咐,我準備了兩件趙高生前所穿的衣服,一件是村小的校服,一件是他最喜歡的白襯衣,你看合適嗎?」
  「可以!」我說。
  趙叔又舉起手裡的紅布包:「這裡面有三塊瓦片,都是從堂屋的屋簷中央抽出來的!」
  我接過紅布包,將其放入棺材裡,放到趙高的腳下,然後在場的眾人,依次給趙高上了一炷香。
  「蓋棺!」我轉身說道。
  兩個壯小伙分站在棺材兩邊,推動棺蓋,將其閉合。
  然後,另外兩個小伙子拿著鐵錘和長釘,把棺蓋的四個角全部封死。
  我問那七八個小伙子道:「你們當中,有沒有屬牛、馬、羊的,如果有,就站出來!」
  七八個小伙子相互看了看,搖了搖頭。
  「那就沒事了!」我說。
  柳紅衣好奇地問我:「這幾個屬相有什麼關係?」
  我說:「趙高屬虎,這幾個屬相跟屬虎的是相沖的!不適宜抬棺上路,明白嗎?」
  柳紅衣哦了一聲,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我走到靈堂門口,點了一個火盆,扯著嗓子喊道:「出殯上路!」
  喊完這一嗓子,我當先從火盆上邁過去,抬手撒了一把白色的紙錢。
  夜風一吹,白色的紙錢就像蝴蝶一樣,漫天飛舞。
  後面的人抬著棺材跟了出來,棺材從火盆上面抬過去。
  等到趙叔經過火盆的時候,按照我之前的吩咐,他取出趙高的村小校服,扔進火盆裡面,火焰一下子躥騰起老高。
  我們一行人抬著棺材,往村後的山頭走去。
  我走在隊伍的前面,左邊跟著一個壯小伙,手舉火把給我們照明,右邊跟著柳紅衣。
  後面是趙叔和趙嬸,趙叔抱著趙高的黑白遺像,面容悲慼,趙嬸雙眼紅腫,頭髮散亂。
  四個小伙子抬著棺材,呼哧呼哧的跟在後面。
  隊伍的末尾還有兩個小伙子,舉著火把照明。
  這可能是我見到過最寒酸的一支送葬隊伍,沒有親朋好友,沒有送葬的樂隊,隊伍悄無聲息地穿過山村,往後山山頭走去。
  山上寒風料峭,山路盤旋崎嶇,我們足足花了一個多鐘頭,才爬到山頭上。
  由於這裡山高林密,此時又正是凌晨,山頭上的寒氣很重,籠罩著厚厚的濃霧,我們來到山上的時候,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霧氣中,隱隱可見一座座墳包,那些墳包有大有小,幾乎遍佈整座山頭。
  這座山頭自古就是高山村的「公墓」,那麼多年下來,不知埋葬了多少人,墳包多得數都數不清。
  我們穿過一堆堆墳包,來到一塊空地。
  趙叔說:「就是這裡了!」
  此時大霧環繞,我也看不出個究竟,如果是在白天,我還能夠幫忙看看風水。不過想想這裡的風水也不會太差,不然高山村也不會祖祖輩輩都把墳墓安葬在這裡。
  趙叔放下趙高的遺像,用鐵鍬在地上畫出一個方框範圍,對那幾個小伙子說:「就在這個方框範圍裡挖吧,這裡四面八方都是別人的墳,別挖到人家的墳裡去了!」
  幾個小伙子應了一聲,找來幾塊石頭,墊放在棺材的四個角上,避免棺材跟地面直接接觸。
  然後他們脫掉外衣,甩開膀子,揮舞著鐵鍬,鋤頭,開始刨挖起來。
  這些都是山裡的小伙子,都是幹農活的好手,三兩下就挖好了一個坑,尺寸規規矩矩,完全在趙叔限定的範圍之內。
  「落棺!」我說。
  四個小伙子抬起棺材,呼哧呼哧下到坑裡,將棺材平平穩穩安置妥當,然後爬出土坑,重新往坑裡填土,一鏟又一鏟黃土落在棺材上面,將黑漆棺材慢慢掩蓋。
  「兒啊——」
  趙嬸終於按耐不住,發出撕心裂肺地叫喊著,一下子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所有的悲痛,所有的哀傷,都在這一刻全部爆發出來。
  趙嬸幾乎匍匐在地上,雙手拚命抓著地上的泥土,整張臉都埋在黃泥裡面,發出悲痛欲絕的哭聲。
  哭聲劃破了山頭的死寂,在山林間來回飄蕩。
  只有做過母親的人,才能懂得,失去自己的兒子,是多麼痛苦的一件事情!
  等到棺材完全被黃土掩埋,趙嬸的嗓子都已經哭啞了,干張著嘴巴,滿嘴是泥,再也發不出半點聲音。
  趙叔蹲下身,緊緊擁著趙嬸,眼淚順著臉頰無聲息地滾落。
  看著趙叔和趙嬸的背影,顯得孤苦伶仃,我的心裡泛起一陣苦澀,今後的日子,只能靠他們兩口子,相扶相持的度過了。
  填好土坑,在地上留下一個小墳包。
  墓碑還沒有準備,因為貧寒的趙家連打墓碑的錢都拿不出來。
  不過還好,我給了他們兩千塊,回頭他們就能打個墓碑,安放在墳包上面。
  我在墳包上插了三炷香,撿起幾個石塊,壓了一些紙錢在墳包前面。
  然後柳紅衣找來一根樹枝,插在墳頭,我在樹枝上穿了一些黃紙,當做標墳錢。
  趙叔和趙嬸跪在墳包前面,一連磕了三個頭,久久都不願意起來。
  我重重地歎了口氣,心中無限感慨,原本是子女對父母行的禮,現在卻要父母對子女行禮,對於當父母的而言,恐怕是這一生最錐心刺骨的一件事情。
  白髮送黑髮,
  肝腸寸斷長。
  字字錐心骨
  無言淚兩行。
  也不知道趙叔和趙嬸在墳前跪了多久,反正四周的濃霧已經開始慢慢消散,遠方的天空也漸漸露出了魚肚白。
  我上前把趙叔和趙嬸攙扶起來:「叔,嬸,起來吧,咱們回家!」
  這天寒地凍的,在地上跪得久了,寒氣入骨,我怕他們冷壞膝蓋骨,落下病根。
  「家?!」趙嬸目光茫然地看著面前的墳包:「沒有兒子的家,還算一個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