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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情不知所起

  白皮子怔怔地看著我,她的眼神很複雜,冰藍色的眼睛就像漩渦,把我深深吸入進去。
  我做夢都沒有想到,白皮子竟然緩緩鬆開手,將我放在地上。
  我大口大口的喘息著,臉上掛滿豆子大的冷汗,剛剛我已經在鬼門關走了一圈。
  我抬頭看了白皮子一眼,她依然用那種複雜的眼神看著我,但是眼神裡面,已經沒有了殺意。相反,我在她的眼睛裡,看見一種莫名的情愫。
  我想不明白這只白皮子為什麼會放過我?
  我更加想不明白,白皮子為什麼會說:「竟然在這裡遇見你?」
  聽白皮子的口吻,她應該認識我。
  可是,我卻一點都不認識白皮子啊!
  這十多年來,我的活動範圍基本受限於水窪村,從未走出去過,更加沒有來過這裡,所以我敢發誓,我絕對沒有見過白皮子,可是她為什麼會認識我呢?難道白皮子認錯人了?
  「你認識我?」我緩過一口氣,疑惑地問。
  白皮子看著我的眼睛,並沒有正面回答我,而是說了句奇奇怪怪的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我一陣訝然,這是什麼意思?白皮子喜歡跟人對對聯嗎?這麼深奧的上聯,我該對出怎樣的下聯呢?要是對不上來,她會不會立馬把我給殺了?
  就在我有些不知所措的時候,白皮子突然靠攏上來,我根本來不及反抗,白皮子便已經跟我面貼著面,鋒利的獠牙再一次露出來,兇猛地咬向我的脖子。
  我絕望地閉上眼睛,看來白皮子根本就沒有打算放過我,我這條小命算是交代在這裡了。
  心中泛起一陣淒苦,自己剛剛還想著對對聯呢,白皮子根本就沒有給我對下聯的機會。
  臨死之前,回憶就像膠片般掠過腦海,我的眼前清晰地閃過黃皮子精吸食人血的畫面,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跟那些死掉的獵人比起來,我更悲慘,他們在死之前,好歹還嘗試了羞羞的美妙滋味,我他媽連羞羞的機會都沒有,活了差不多二十年,都還是個處,這要到了陰曹地府,肯定會被人恥笑的。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鋒利的獠牙始終沒有落下來,我只感覺脖子微微一疼,獠牙連表面肌膚都沒有刺破。
  也就是說,白皮子只是在我的脖子上,輕輕咬了一口。
  白皮子的舉動實在令我困惑,這種感覺太奇怪了,就像熱戀中的情侶,在彼此的身上留下一個屬於自己的印跡。
  我渾身一顫,白皮子已經鬆了口,直勾勾地看著我的眼睛,足足凝望三秒有餘,然後,白皮子化作一道幻影,衝出義莊,消失在了黑色的夜幕中。
  黑夜裡,遙遙傳來白皮子略顯尖銳的聲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白皮子的聲音消散在天地之間,我愣愣的站在原地,心中泛起一種難以言說的滋味。
  就在剛才,白皮子凝望我的三秒鐘時間裡,我在白皮子的眼中,看見了跟上官晴一樣的眼神,那是一種愛的眼神。
  這不是幻覺!
  這是真的!
  難道白皮子放過我,是因為她喜歡我?
  不太可能吧,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我承認自己長得不賴,但也不至於達到讓女人一見鍾情的境界吧。再說了,我面對的可是一隻修行千年的白皮子精,她吃過的男人比我吃過的飯都多,怎麼會把我這個愣頭青放在眼裡?
  可是,如果她不喜歡我,那她為什麼放過我?
  還有她剛才所說的那些話,看我的眼神,都充滿了異樣的情愫。
  「九伢子!」陳秀才出現在我身後,讓我從遐想中回過神來。
  我回頭一看,只見陳秀才的胸口血跡斑斑,頓時把剛才的事情拋到九霄雲外,趕緊上前攙扶著陳秀才:「師父,你這傷……」
  陳秀才擺擺手:「不礙事的,只是皮外傷而已,擦點藥就好了!」
  「真沒事?」聽見陳秀才這樣說,我緊繃的心弦放鬆不少,主要他的胸口都被鮮血染紅了,看上去怪嚇人的。
  陳秀才苦笑著搖了搖頭:「哎,人老啦,不中用啦!」
  月華之下,陳秀才彷彿在一瞬間消瘦了不少,我在他渾濁的眼睛裡,看見了一種暮年的落寞。
  陳秀才年輕的時候,肯定也是壯志凌雲,而現在,歲月已經讓他變得力不從心。
  我突然有些心酸,嗓子裡像是堵了什麼東西,低低喊了聲:「師父……」
  「去看看磊子怎麼樣了!」陳秀才沒有多說什麼,轉身朝磊子走去。
  磊子倒在一堆碎裂的棺材板子裡面,嘴角掛著血跡,雙眼緊閉。
  我伸手探了探磊子的鼻息,還好,還有氣息,說明他並沒有死。
  「磊子!磊子!快醒醒!」我拍了拍磊子的臉頰,見他沒有反應,又去掐他的人中穴。
  「殺呀——」磊子突然睜開眼睛,冷不丁嚎了一嗓子,把我嚇得差點沒跳起來。
  「殺呀!殺!殺!殺……」磊子亂喊亂叫一通之後,一臉茫然地環顧四周「咦?人呢?那些黃皮子精呢?帶頭的那只白皮子呢?」
  「走了!都走了!我們暫時安全了!」我拍了拍磊子的肩膀,試圖平復他的情緒。
  「都走了?都被師父趕跑了吧?師父……」磊子轉頭望向陳秀才,看見陳秀才胸口的血跡,登時就怔住了,然後扯著嗓子哭喊起來:「師父,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呀——」
  陳秀才笑了笑:「你這是在咒我麼?」
  我踹了磊子一腳:「不要亂說話,師父什麼時候要死了?」
  磊子指著陳秀才的胸口說:「你看,心窩上全是血!」
  陳秀才說:「放心吧,托你兩個的福,我這把老骨頭還死不了呢,只是一點皮外傷而已,用不著大驚小怪!」
  我替磊子檢查了一下傷勢,沒有特別嚴重的傷勢,只是受了點內傷,回去之後需要好好休養一段時間。
  「九伢子,還有酒嗎,把酒拿出來!」陳秀才走到屋子外面的台階上坐下。
  我們把包裡剩下的白酒拿出來,陳秀才就像口渴了似的,直接擰開一瓶白酒,咕咚咚灌了半瓶下肚,白鬍子上面全是酒漬,他反手抹了抹嘴巴,大喊一聲:「痛快!」
  磊子把剩下的乾糧拿出來,我們師徒三人就這樣坐在台階上,一邊喝酒一邊吃東西,還順便賞月亮。
  山裡的月亮很漂亮,月光如水般潑灑下來,在古老的磚牆上靜靜遊走。
  不遠處,馬飛的魂魄一個人坐在天井上,仰望著天上的月亮發呆。
  「讓他一個人靜一靜吧!」陳秀才說。
  我和磊子點點頭,沒有過去打擾他。
  對於馬飛來說,就像經歷了一場噩夢,他的新婚妻子上官晴竟然是個厲鬼,跟他結婚是想要他的命。兩人好不容易冰釋前嫌,終於敞開愛的心扉,豈料半路又殺出一隻白皮子精,硬生生拆散這樁姻緣。更讓馬飛痛不欲生的是,上官晴為了救他,捨身赴死。不僅僅是上官晴,還包括上官家的所有僕人,他們全都在馬飛眼前魂飛魄散,再也沒法輪迴轉世。
  也許這段傷痕,馬飛用一生的時間都很難彌補。
  「師父,有個問題我一直不明白!」我想起剛才的事情,忍不住想要詢問陳秀才,試圖讓他幫助我尋找答案。
  陳秀才捋了捋鬍子:「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你想問白皮子的事情?」
  陳秀才果然是個聰明人,我還沒開口呢,他便已經知道我要問什麼了。
  我點點頭:「師父,剛才的事情你也看見了,那只白皮子……我不明白她為什麼會放過我?」
  陳秀才說:「白皮子不是說了嗎,她認識你!」
  「可是……」我搖搖頭,不由自主地皺起眉頭:「可是我壓根就不認識她呀!而且她看我的眼神,好像怪怪的,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感覺……我感覺她好像有些喜歡我……」
  「臥槽!」磊子嘴裡含著的乾糧一下子飛了出去,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我:「兄弟,開什麼玩笑,你被一隻黃鼠狼看上了?」
  我歎了口氣:「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喜歡我,很奇怪!」
  磊子摸了摸我的額頭:「你沒發燒吧?那白皮子長得美艷絕倫,怎麼會看上你?剛才我也在場啊,她就算要選,肯定也會選我對不對?」
  我白了磊子一眼,沒好氣地說:「我倒是希望她看上的人是你!」
  陳秀才微微一笑:「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這就是白皮子給你的答案!」
  我撓了撓腦袋,滿臉困惑:「我連這句話出自哪裡都不知道,師父,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你快告訴我呀!」
  陳秀才拎起酒瓶晃了晃,幽幽說道:「我又不是老天爺,怎麼可能什麼事情都知道?如果有緣,你跟白皮子自然還會再見,到那時候,也許你就能解開心中的疑惑!」
  看樣子陳秀才給不了我想要的答案,我默默歎了口氣,雙手枕在腦後,在台階上躺了下來,仰望著天上的月亮,耳畔迴盪著白皮子的聲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