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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沒有五官的臉

    屋門兩側的「東西」不是我看到的,是感覺出來的,一瞬間,這個本就陰雲慘慘的小院,更加迫人。我停下腳步。用全力去感應屋門兩側的「東西」有沒有惡意。我暫時不敢亂動了,根據我的經驗,王瞎子養的鬼,是專門守門用的,如果我敢靠近屋門,它們就有可能不客氣。
    「夤夜來訪,感激不盡。」
    這時候,黑漆漆的屋子裡。傳來了那道沙啞的聲音,這是王瞎子的聲音,後晌在打穀場聽過,我能分辨出來。
    隨即,小屋的門打開了,我看見王瞎子站在門裡,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進屋。我想著。既然有他的允許,那麼看門鬼就不會拿我怎麼樣,所以定定心,大步走了過去。王瞎子的聽覺非常敏銳,當我走到門檻時,他微微一側身,把我讓了進去。
    小屋裡黑燈瞎火,外頭的月光照不進來,一進門幾乎什麼也看不見了。山裡的老屋都有一種獨特的味道,有些陳腐,這個小屋裡還摻雜著一股淡淡的香燭和硃砂味兒。
    「桌邊有凳子,你自己坐。」王瞎子對小屋裡的擺設瞭如指掌,自己坐到門邊的一張籐椅上面,道:「我眼睛瞎了,不能招呼你,有些怠慢。多包涵。」
    「好。」我伸著手摸索,但對屋子裡的擺設佈局不熟,走了幾步,不小心碰到了桌子。稀里嘩啦一通亂響。
    「我平時不用燈,倒真是疏忽了。」王瞎子劃亮一根火柴,又去找燈,忙活了好一陣子,屋子裡才多了一團如豆的油燈光。
    我在桌邊坐了,前後打量一下屋子,說實話,如果僅憑肉眼觀察,王瞎子的家並看不出太多異樣。屋門正對面是一張八仙桌,緊鄰八仙桌的牆壁上,整整貼著幾排黑白照片,這種習俗在山區裡一直延續到八十年代,因為過去。照相機很少,山裡人幾乎接觸不到,除非在山外的大城裡,才有可能拍照洗照片,所以誰家的照片多,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家家戶戶都把家裡所有照片全部貼出來,當成一種裝飾和炫耀。
    牆上的照片裡,都是一些上了年紀的人,呆板的站在照片上,沒有任何動作,也沒有任何表情。一般情況下,家戶裡貼照片,照片中的人都跟自己有直系的親屬關係。我慢慢看著貼了半牆的照片,就覺得,這應該都是王瞎子的親人。
    「我給你泡壺茶。」王瞎子站起身,用拐棍在地上篤篤點著,出門去廚房燒水。
    就在他出門的一瞬間,我一下子在這些老照片裡發現了點蹊蹺。牆上的照片很多,但照片上的人翻來覆去就那麼幾個,可能是王瞎子叔伯輩的長輩,絕大部分照片拍攝在解放前,有點老舊。但我依然看得出,這些照片上的人,都是瞎子。
    我頓時一頭冷汗,不知道為什麼,這些死氣沉沉的照片,突然讓我坐臥不安,心裡有種極度驚悚的感覺。
    「都是過去的照片,沒甚看頭。」王瞎子悄無聲息的站在門外,他的眼睛瞎了,卻知道我正在仔細的瀏覽那些照片,這個瞎子的感官,已經靈敏到無以復加。他根本就不需要眼睛,也能「看見」自己想看見的東西。
    「這些?」我指著照片道:「都是你家裡的人?」
    「說起來,我們家,是很有些古怪的。」王瞎子站在門邊,等著水開,一邊對我道:「從很早以前,王家出生的男丁,自小就是瞎子……」
    我不由自主打了個冷戰,王瞎子的話冷颼颼的,聽著就讓人心裡發毛。
    幸好,王瞎子說了這兩句,就不再解釋,轉身到廚房提回來一把小泥壺,泡了茶。我們這邊家庭條件比較好的家戶,一般都喝毛尖,王瞎子家的茶葉很香,但我不敢喝。
    「小老弟。」王瞎子喝了口茶,道:「你今天,是該好好謝謝我的。」
    「嗯?」我一怔,隨即就反應過來,的確,後晌的時候,王老大他們要動手,是王瞎子替我解的圍。就算我是替人受過,但總歸是欠了他一個人情。
    「小老弟,我的眼睛雖然瞎了,可是比有些人看的還清亮一點兒,我看得出,你不是一般人。」王瞎子放下手裡的茶杯,臉上似笑非笑,一雙翻白的瞎眼直盯盯的對著我,一字一頓道:「否則,我憑什麼替你解圍?扎死狗是不會冤枉人的。」
    「人不是我殺的。」
    「事情已經過去了,是你殺的又如何,不是你殺的又如何?」王瞎子搖搖頭,可能他覺得我死牙臭嘴,抵死不認賬。
    我就覺得冤枉的要死,可是又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扎死狗的結果清清楚楚,連王瞎子都覺得人是我殺的。
    這時候,我對王瞎子有了更深的警覺,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事情,他既然認定了人是我殺的,還肯替我說話解圍,那麼他必然有自己的目的。我更加小心,一句話也不敢說錯。
    「這個事情就不提了,小老弟,請你過來聊聊,沒有別的意思。」王瞎子道:「我有十年沒出山了,你是別處來的,我們隨意聊一聊,不用拘謹。」
    王瞎子開始跟我聊天,問我是哪兒的人,多大歲數,做什麼營生。他的語氣很淡,也很隨意,然而在這看似風輕雲淡般的家常話裡,我卻嗅出了別的味道,他在套我的家底。
    我編了一套謊話應付過去,王瞎子的動機不明,我不可能對他實話實說。但我編瞎話只能蒙蔽傻子媽那樣的實誠人,王瞎子這種人精,我沒把握騙的過。不過王瞎子聽完我的話,也沒有太多的表示,沒說信,更沒說不信。
    我隱隱覺得,這是我和王瞎子之間的第一次交鋒,不分勝敗。
    「天不早了,我還要在這裡住幾天,時間多的是,得空就會過來跟你喝茶說話。」我站起身,打算要告辭,王瞎子太精明,我原本打算和他接觸接觸,瞭解一些情況,但老傢伙說的話一絲破綻也找不到。我就不打算多呆,準備找到機會再跟他扯扯。
    王瞎子在籐椅上坐著,不知道想什麼,也不答我的話。我就自己朝外走,從籐椅邊經過的時候,王瞎子突然伸出手,精準的抓住我的衣袖。
    「小老弟,你我都是明白人。」王瞎子歪著頭,那雙泛白的眼睛依然直直的盯著我,慢慢道:「有些話,你不肯說,我就不問了。我只想問你一件事,你回答我,我記著你的好,以後總會報答的。」
    「什麼事?」我打了個冷戰,王瞎子的手冰涼冰涼的,像死人一樣。
    「你告訴我……」王瞎子突然把聲音壓的很低很低,彷彿怕被人聽見似的,一個字一個字的問道:「你是怎麼在陽間逗留這麼多年的?」
    「你在說什麼!?」我心裡一驚,渾身上下不自在,用力甩開王瞎子的手,朝旁邊退了一步。聽了他的問話,我一刻也不想多呆了,溜著門邊,飛快跨過門檻,一口氣衝出院子。
    我跑的很快,轉眼就衝出去十幾丈遠,老狐狸迎上來,問我出了什麼事,我沒說。回頭看看王瞎子的院子,那一點點有燈光也被黑暗吞噬了。
    這個老瞎子,深不可測。
    我和老狐狸回到傻子家,老狐狸到院子外的草地裡打盹。我自己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王瞎子顯然盯上了我,如果真是這樣,我還能在莫須村呆下去嗎?
    但同時,我又覺得,情況越是不正常,就越證明這個村子,隱藏著一些我不知道的東西,黃有良的指點是沒錯的,我不能走。
    獨自想了很久,我才迷迷糊糊的睡著。
    但這一夜,我的睡眠狀態很奇怪,有時候好像在熟睡,連夢都不做,但一恍惚間,又好像睡的很淺,夢境裡出現很多我不認識的人,在亂七八糟的嚷嚷,總之,睡的很不踏實。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陣很輕很輕的聲音好像把我驚醒了,我的意識是清醒的,然而身子卻好像被什麼東西給死死的壓住了,無法動彈,甚至連眼睛都睜不開。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就好像傳說中的鬼上身。我的身體弱,陽氣虛,本來是很容易被壓的人,可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經歷過鬼上身。此時此刻,難受之極,意識似乎是清醒的,可是身子卻動不了。
    我在全力的掙扎,驟然間,我突然感覺有什麼東西,壓在身體上,還有一張沒有五官的臉,在面前晃來晃去。
    這種感覺非常駭人,我憋著一口氣,猛然一抖身子,被死死壓住的身軀突然能動了,人也隨之驚醒。
    我的眼睛沒有睜開,但卻明顯感覺到身上壓著的「東西」消失了,渾身上下說不出的輕鬆,就這麼短短的一刻,床榻就被汗水浸濕了一大塊。
    我吁了口氣,慢慢睜開眼睛,窗外的天還黑著,整個莫須村的人仍在熟睡中。
    但是當我睜眼望著窗子的同時,餘光還有潛意識猛然間察覺到,床邊,有什麼東西。
    我慢慢的轉過頭,那一刻,剛剛止住的汗又冒了出來。
    床邊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一條白白的影子,正一動不動的低頭看著我,影子的臉是白的,沒有鼻子眼睛,好像一塊白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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