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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大病

    「怎麼!?」我頓時吃了一驚,看看地上粉碎的碗,好似一個很不好的徵兆。我有些後悔,自己太毛糙了,守屍人之前鄭重其事交代過,不能睜開眼睛,可我一時心急,還是犯了忌諱。
    「老姐姐死是死了的,但她這樣的人,生前跟仙家打交道打的多,跟一般人不一樣,即便死了,以後能有什麼機遇也說不定。」守屍人抹抹額頭上的汗,踮著腳靠近棺材,伸頭朝裡看了看,當時兩條腿就和打擺子一樣,慢慢轉身望著我,哭喪著臉,道:「老姐姐的魂……散了……」
    在我們家鄉,譬如黃鼠狼,狐狸這些野物都被人成為仙家,很多人都認為成精的狐狸是善仙。過去總聽人說,某地的某某某生前救過一隻垂死的狐仙,後來等自己陽壽盡了,殘魂卻始終不肯散掉,掉著等狐仙回來報恩,讓他再延幾年的命。
    我跑過去看了看,米婆躺在棺材裡,本來死後已經合上的雙眼,此刻大睜著,眼角隱約滲出一絲血跡,守屍人把她慢慢扶起來,舉著油燈在頭頂一照。果然,米婆的屍體沒有影子了。
    我對山裡的傳說似信非信,可是看著米婆稀疏花白的頭髮,還有眼角滲出的一絲血跡,就覺得自己可能真的鑄成了大錯。
    我內疚的要死,不知覺間,雙腿跪在棺材前。事情已經惡化成這樣子,守屍人很難過,卻又無可奈何,慢慢把米婆重新放回棺材。
    「我一時心急,忘了你的囑咐。」我想道歉,想認錯,可心裡焦躁,嘴巴又笨,說的顛三倒四。
    守屍人望著我看了一會兒,深深歎了口氣,顛著小腳把我扶起來:「罷了,總歸是老姐姐命不好,碗都碎了,你跪在這裡一年又有什麼用……」
    守屍人語氣裡滿是埋怨,我不敢回嘴,鄭重在靈前拜了幾拜。這邊剛剛站起身,守屍人就叫我回去睡覺。我聽的出,她替米婆可惜。我不相信人死可以復生,但的確是有愧,所以沒說什麼,退出屋子,回到自己的住處。
    事情出了之後,守屍人並沒有聲張,村裡別的人絲毫不知道這回事。我回到住處之後依舊睡不著,熬了一夜,第二天早上,驟然開始發燒。從小,我的身體就不怎麼好,著涼發燒是常有的事,然而這一次,燒的非常厲害,短短半個時辰,腦子已經開始糊塗,頭被燒暈了,渾身沒力氣,感覺像是被放進了一個火爐裡炙烤。
    村裡的先生趕忙就來給我看病,說是先生,其實並非真正的大夫,只不過比旁人多一些經驗,認識幾味草藥。先生看不出病因,覺得我就是半夜吹了風,然後發燒,所以退燒的草藥一股腦熬了一鍋。這時候,我已經無法動彈了,身子軟的和麵條一樣,村裡人餵我吃了兩天藥,絲毫都不見好,整個人燒的幾乎奄奄一息。
    「陸家小爺!可別!」看病的先生連同村長都傻臉了,看著我的病越來越重,都感覺心驚肉跳:「你要是在咱們村子有個……有個閃失……五爺過來問罪,咱們怎麼擔的起啊,陸家小爺,求求你,趕緊好起來,好起來……」
    小嶺坡除了米婆,還沒人知道五叔的死訊,這些人對陸家畏懼,都怕我病出個三長兩短,五叔會過來找麻煩。我模模糊糊聽著他們在床邊哭天抹淚,本想安慰安慰他們,告訴他們五叔不是那樣不講道理的人,但身子實在太虛,連開口說話也很困難。
    病情還在持續,除了渾身滾燙,倒沒有別的症狀。村裡專門找了兩個人,輪班在屋子裡照顧我,我在高燒中時睡時醒,迷迷糊糊醒過來的時候,聽見兩個人在旁邊小聲閒聊,有一個人嘀咕了句,明天是米婆下葬的日子。
    這次發燒足發了幾天,燒的糊塗了,腦子不好使。這人一說,我才想起來米婆的頭七將到,明天是要入土為安了。
    我拚命掙扎著,想跟他們說一聲,米婆的喪事,我肯定是要參加的。但手腳不聽使喚,半截身子還沒坐起來,又噗通躺倒了。兩個人聽見響動,趕緊過來給我蓋被子。
    「陸家小爺,你安心養病,別的事情就先不要想了。」
    我大口喘著氣,生了病是很痛苦的事情,米婆是替陸家死的,可我卻連送送她的機會都沒有。
    心裡儘管不甘,但架不住眼皮子很沉,不一會兒又昏睡過去。那時候,燒的糊塗了,壓根沒有時間上的概念,不知道睡了多久,我隱約聽見有人在喊我。
    我睜不開眼,覺得很難受,如同被鬼上身了一樣,扭來扭去,全身都是大汗,卻動不了身。
    「陸家小爺……」
    這四個字清晰的鑽進耳朵裡,我頓時一驚,雖然眼睛睜不開,可我卻能聽得出,那好像是米婆的聲音。
    「陸家小爺,不需擔心,你心底是好的,天會庇佑你。」米婆的聲音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傳過來:「任誰都會死,有的人有機遇,也只不過多活幾年而已,生死有命,不用替老婆子再難過。」
    「米婆……」我扭的很痛苦,總想開口說些什麼,但嗓子眼像是堵了東西,說出的話連自己也聽不清楚。
    「陸家小爺,你是有大造化的人,把苦難熬過去,一定會出頭的。」米婆的聲音飄飄忽忽,但是好像越來越飄渺,越來越遙遠:「我走了,你安心養病,不出兩天就會好的,老五兄弟不在了,你好生照顧自己……」
    我聽著米婆的聲音漸漸遠去,直到消失不見,卻無力阻攔什麼。身上的被子幾乎被汗水浸透了,眼睛依然睜不開,苦苦煎熬了片刻,頭一歪,又睡了過去。
    再次睡醒已經是第二天的事了,村子裡人少,米婆出喪,大半人都去了,照顧我的兩個人也去了一個。山裡的喪事一般比較簡單,大早上出殯,到半下午就完事。喪事過後,村裡擺了席,出喪的那人帶了些吃的回來,我還是開不了口,聽他們兩個交談。出喪的人說,米婆的喪事辦的很順,沒有任何意外。
    米婆終究是下葬了,我躺在床上,聽兩個人的交談,心裡很不是滋味。雖然和米婆接觸不多,而且差了她那麼多歲,但大大小小的事都讓我覺得,這是個心善又心軟的好人。
    當時病著,也沒有餘地去想太多。說起來真的很奇怪,病了這幾天,一點不見好,但就在米婆下葬的第二天,高燒退了一半,能睜眼開口說話。村長和先生都很高興,我的病痊癒,他們就可以少吃掛落。先生又給熬了草藥,結結實實餵了我兩碗,蒙著被子一通猛睡,到了第二天後半晌,燒全退了,又躺了兩三個時辰,天黑的時候,已經能下床走路。
    「陸家小爺,現在覺得怎麼樣?」村長和先生一起來看我,噓寒問暖,說了一大堆。我覺得自己真的是無礙了,對他們道謝,感謝這幾天的關照。
    「說的都是什麼話,鄉里鄉親,這都是份內的事。陸家小爺,你看啊,現在病也好了,這個事情沒什麼大不了的,回去就不要跟五爺說了?」
    我心裡又苦又澀,五叔被埋在馬牙山下,這時是死是活都說不準,我哪裡還有機會再跟他說什麼。
    村長和先生都回去睡覺了,身子一康復,我就想到米婆的墳上去拜拜。她出葬時我沒能趕上,現在病好了,絕對不能偷懶。我和兩個照看我的人談了談,問清楚米婆的墳在什麼地方。村裡剛辦過白事,還有沒用完的香燭紙錢,我托人取來一點,然後讓他們回家去休息。
    「陸家小爺,上墳都選在白天,晚上陰氣重,去墳地總是不好。」對方臨走的時候好言相勸。我敷衍著答應,把他們打發走了。
    其實,我不想在小嶺坡呆下去了,因為我有一種預感,石嘴溝出了事,不僅五叔被搭進去,就連那些死了多少年的祖宗們也不得安生。我預感到,禍難遲早會落到我頭上,小嶺坡都是普通山民,我不想牽連他們。所以我打算拜了米婆之後,就離開小嶺坡。
    我還是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以後的事,只能慢慢計劃了。
    我帶著香燭從村裡出來,村裡的墳地是在東頭,前後多少年,埋了不少人,墳場不大也不小。我是第一次到小嶺坡的墳地,路頭有些不熟,所以走的慢。米婆的墳在墳地北邊,我繞著墳場的邊緣朝那邊走。米婆的墳是新挖的,墳上還插著紙幡,遠遠的一眼就望到了。
    但是,當我又走近了幾步之後,一下子停住腳,渾身上下的血彷彿一瞬間都湧到頭頂。
    昏暗的月光下,我看見米婆披頭散髮,穿著簇新的壽衣,正直挺挺面朝西邊,跪在墳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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