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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噩夢

    屋子裡紅濛濛的一片,米婆在給我爭取逃走的機會。我看不見黃有良,甚至連身前的米婆都看不清楚,視線完全被紅霧阻擋。我的身邊是窗戶,翻身就可以跳出去,人沒有不惜命的,我也想活,可想想床榻上五叔的遺體,還有米婆,我心底那一點點逃命的念頭就被完全打消了。
    「橫豎不過一死!」我心裡發狠,喝道:「大不了跟他拼了!」
    呼......
    話音未落,一陣陰慘慘的風從破碎的房門湧動進來,風力不大,卻帶著一股難以揣度的神秘和陰森,陰風過處,紅霧被吹的乾乾淨淨。霧氣消散的同時,我看到黃有良已經搖搖晃晃的走到了米婆身邊。
    「孩子!你怎麼不走!」米婆瘦小的身軀和鐵塔般的黃有良一比,更顯得枯瘦不堪,她的髮簪掉了,一頭稀疏的白髮被陰風吹的上下鼓蕩,扯著嗓子讓我逃走。為了抵禦黃有良,米婆幾乎使出了渾身解數,麻袋裡乒乒乓乓甩出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砰......
    黃有良很乾脆,沒有絲毫躲避的意思,大張著嘴巴,抬起胳膊橫掄過來。我看到他腹部的傷口被一圈黑布纏的很嚴實,出手力氣大的嚇人,巴掌裹著一股勁風。米婆怕我被牽連,拚死擋在前面,黃有良一巴掌抽來的時候,米婆躲閃不及,臉上啪的遭了一掌。
    我說不清楚這一巴掌的力道究竟有多大,米婆瘦弱的身軀風箏般的倒飛出去,重重撞在牆壁上,等落地時,她的嘴角已經溢血,人也昏了。
    「米婆!」我看著米婆頹頹倒在牆根,隨手從櫃子邊抽出五叔的砍梁刀,大吼一聲,衝向黃有良。
    我的身體自幼不好,功夫和五叔差的太多,可畢竟從小就練過,有些根基,尤其是在生死攸關之際,勢頭很猛。但腳步剛剛一動,還沒等砍梁刀捅進黃有良的軀體裡,我就猛然一驚,雙腿和雙手同時慢了半拍。因為我看到被黃有良撞破的屋門外,不知道什麼時候靜靜矗立著一團影子。
    那匹只有狗那麼大的馬!
    黑白小馬拖著馬車,在門外一動不動,它輕輕抽動鼻子,嘴唇開合之間,能看見兩顆雪白的獠牙。小馬呲牙咧嘴,那種表情簡直不是動物能夠產生的,此時此刻,它像一個人,面帶不屑和譏諷的人。
    啪......
    說到底,我還是年輕,經驗欠缺,這種生死相搏的時刻,根本不能分心,哪怕一絲一毫的破綻,都會是致命的。我被小馬車引走一部分注意力,動作自然慢了,沒等回過神,黃有良的拳頭已經砸到面前,臉上重重挨了一下。
    我不知道這狗日的怎麼會有那麼大的力氣,如同金剛附體,碗口大小的拳頭結結實實夯在臉頰,腦袋瞬間暈了,頭骨好像崩裂了似的,強大的力量帶著我整個人飛起來,和米婆一樣,後背砰的撞到牆上。
    這一拳頭幾乎要了我半條命,身子落地之後,骨架彷彿都散了,眼前散著一圈一圈的金光,雙耳嗡嗡作響。我的眼皮子很沉,像困極了的人想睡覺一樣,別說站起來,能勉強支撐不閉上眼睛已經不錯了。
    這是昏厥的前兆,眩暈的腦袋攪擾視線,讓眼前的景物飄飄忽忽。米婆人事不省,我也失去了抵抗能力,雙眼晃動之間,就覺得這次死定了。
    我模模糊糊看著黃有良,他收回了手,兩條僵硬的腿一轉,丟下我和米婆,扭頭望向床榻上的五叔。黃有良的眼睛血紅血紅的,那種眼神冰冷殘酷,就如同一條餓狼看見死去的獵物,隨時都會撲過去連撕帶咬。
    「狗......狗日的......站住......」我沒力氣說話,處在昏厥的邊緣,能保持一絲清醒的意識已經很不容易,我斷斷續續小聲咒罵著,試圖阻攔黃有良。
    這種阻攔沒有任何效果,黃有良不理我,轉身跌跌撞撞的走到床邊,他慢慢彎下腰,像一條狗一樣,在五叔身上來回嗅著,從頭嗅到腳,嗅的非常仔細。
    「狗日的......」我實在堅持不住了,腦袋昏沉的厲害,眼皮子變的彷彿有一萬斤重,看著黃有良在五叔的屍體上嗅來嗅去,卻無力阻攔,震傷再加上心急,胸膛裡的一口氣沒能上來,頭一歪,徹底昏了過去。
    昏厥的過程,就像一場噩夢,恍恍惚惚中,我看見很多閃著光的白影子在周圍晃來晃去,全是沒有臉的影子,還有奸笑聲,啼哭聲,那感覺就好像是被鬼上身了,腦子裡分明覺得不對勁,可是卻連動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這樣的噩夢,彷彿一片沒有生氣的死海,人陷進去難以自拔,只能聽天由命一點一點下沉,直至被全部吞沒。
    驟然間,一個只有兩尺來高的小影子從雜亂的白影中慢慢走到我面前。所有的影子都沒有臉,但這個小影子是個例外,我看到那好像是一個兩三歲大的孩子,臉上像撲了一層白,白的讓人心悸。
    我一下子被嚇住了,拚命想要扭動身子。昏厥中的噩夢如此真實,真實的好像這個白小孩兒就在我臉前站著。可是我沒有動彈的餘地,眼睜睜看著對方緩緩走到我跟前。
    他的五官很駭人,嘴巴鼻子非常小,包子一樣擠在臉的下半部分,但他的眼睛卻大的有些恐怖,兩隻眼睛足足佔滿了上半張臉。
    這樣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站在面前,讓我看都不想再看第二眼,換做普通人,估計恨不得馬上就死過去,多看一眼就會連做半年噩夢。可我偏偏連動都動不了,一股惡寒從頭蔓延到十指指尖。
    白小孩兒在我面前定定的站了片刻,一聲不響,接著,他和黃有良一樣,用力張開嘴巴,我眼睜睜看著他那張只有小棗那麼大的嘴一點一點的咧到耳朵根兒,露出一口尖利的白牙。他的頭緩緩移動,一直移動到離我只有一寸遠的地方,抽鼻子在我臉上嗅了嗅。
    我甚至能感覺到他嘴巴裡噴出的冰涼刺骨的氣縈繞耳邊。
    「你五叔......陸毅夫......死了麼......死了麼......」白小孩兒趴在我耳邊輕輕的說話,他的聲音又尖又細,就像是無數根鋼針,刺的人耳膜生疼。
    我沒有力氣,動動手指的力氣也沒有,可白小孩兒一提到五叔,我的心口就疼的發悶,我記得很清楚,在昏厥之前,我看見黃有良趴在五叔身上狗一樣的嗅來嗅去,這狗日的生前就嗜吃人肉,我不知道他會不會吃五叔的肉。
    「五叔死了!死了!」胸膛劇痛,憋了許久的那口氣直衝而出,我夢魘般的大喊道:「五叔死了!」
    「他是怎麼死的?」
    「小馬車害死他!小馬車!我殺了那馬,燒了那車......」我繼續喊道:「我殺了那馬......燒了那車......」
    「看看,這是不是你五叔......陸毅夫......」白小孩兒咯咯的笑,他猛然一挺身,連蹦帶跳的跑到旁邊,從無窮無盡的白影子裡,拖出一個人,一直拖到我面前,彭的丟在腳下。
    五叔!
    我看到白小孩兒拖來的,是已經死去的五叔。五叔不知道被拖行了多久,身上的皮都磨掉了,胳膊肘和雙腿膝蓋上露出了白的骨茬,他一動不動的趴在我面前,身軀冰冷僵硬。
    「五叔......」我難以自持,淚水奪眶而出,我拼了命一般的想要掙扎著站起來,可依然不能動彈。
    親眼看著自己世上唯一的至親死後還不得安寧,被人褻瀆折磨的不成人樣,那種錐心的痛楚難以言喻,我簡直要瘋了。
    「你五叔陸毅夫,他死了......」白小孩兒蹲在五叔腳邊,看著我痛苦的淚流滿面,他咧著血紅的嘴,說不清楚是在哭,還是在笑。緊接著,白小孩兒拽著五叔的雙腳,用力朝後面拖,這一幕近在眼前,但我卻攔不住。
    五叔被越拖越遠,越拖越遠。就在他被拖走將要離開我的視線時,我看到五叔的頭彷彿動了一下。
    他慢慢抬起了頭,眼巴巴的看著我,他的眼神渾濁,孤苦,蕭索,我看得出,他好像要對我說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