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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水盆中的臉

    望著米婆的表情,我就感覺很突兀,渾身上下亂冒涼氣,接連發生的事情本來已經不正常,她現在這樣子,不啻火上澆油,把陰森難解的氣氛又加重了一層。要是換個環境,我肯定要做犯嘀咕,但這是我的家,五叔的屍首還在床上擺著,就算我心裡嘀咕,可又能怎麼樣?
    我停下腳步,把飯菜放在桌上,喘了口氣。讓米婆來守屍,是五叔親**代的,應該沒什麼問題。我極力說服自己,可是米婆看著我,依然是那種見鬼的表情,畏畏縮縮的躲在牆角,無奈之下,我只能原地坐下,兩個人相互對望著,表情都有點複雜。
    「米婆啊。」我一邊悄悄在自己身上來回掃視,一邊開口跟米婆道:「我叔拜託你來幫忙,你能來,我很感激,要是……要是真有什麼事的話,你不妨開口明說……」
    「沒……沒有……」米婆趕緊就搖頭,牙齒都掉光的嘴巴艱難的蠕動了幾下,匆忙道:「沒有……」
    她越是這樣子,越讓我懷疑,尤其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不弄清楚,總覺得心裡像是紮了根刺,很不舒服。我耐著性子,繼續對米婆道:「石嘴溝和你們小嶺坡時常走動的,相互間有個事,彼此也都肯幫忙,米婆,你也看著呢,我叔不在了……就留我一個人……有什麼話,你就不能明說麼……」
    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心裡很苦,跟五叔相依為命這麼多年,他突然不在了,我的情感難以控制,說著話,眼睛就淚汪汪的。
    米婆其實是個心很善的人,我可憐巴巴的一說,她明顯猶豫了,看看我,又看看躺在床上的五叔的屍首,微微歎了口氣。
    「孩子,你們陸家的事,我不方便多嘴,也不敢多嘴,這事兒,該怎麼跟你說,就算說了,你也未必能懂,未必能信啊……」米婆稍稍挪動了一下身體,她的眼皮子塌著,蓋住了兩隻眼睛,但是透過屋子裡點點的燈火光,我看到她眼縫中流露出的一絲光。
    「你說了,我總會信的,米婆,就告訴我,行麼?」我不管那麼多,想先把米婆的話給套出來,一看事情有緩和的餘地,馬上連聲央求。
    米婆心軟,我接二連三的求,她就耐不住了,為難的皺著眉頭,瞇縫著的眼睛慢慢睜開,扶著牆壁站起身,朝我走了一步。
    「孩子,你知道不?」米婆始終和我保持著一定的距離,考慮了半天,才開口道:「從見你第一面之後,我就疑了,也怕了,一直都在躲著你。」
    「咋回事?」我一邊追問,一邊不自主的想,米婆第一次見我,那是什麼時候?我真的記不起來了,仔細的回憶一下,大概是在我七八歲的時候,六叔開始正式帶著我走山,也就是那時候,我才涉足小嶺坡。
    「我看出點事,不敢明說,對你們陸家又怕的慌,所以,只能躲著了。」
    米婆這話說的可能沒錯,家門沒有破敗之前,小嶺坡的人對石嘴溝的人敬若神,怕若鬼,趕路都要繞著石嘴溝走,也就是家道衰落,人丁單薄之後,雙方才以正常的方式相互走動。米婆這種人知道的多,知道的越多,心裡就越畏懼。
    「米婆,你究竟怕什麼?我有什麼可怕的?」我被說的心裡一個勁兒的發毛,隱隱約約覺得自己好像突然變成了一個長著三頭六臂的怪胎。
    「說實話,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還小,可我看得出,你好像……」米婆鼓了鼓腮幫子,後面那半句話結結巴巴的就是說不出來。
    「好像什麼?」我被她撩的急躁,恨不得撬開米婆的嘴,讓她把所有的話一股腦給倒出來。
    「好像……」米婆的嗓子眼好像梗著一塊石頭,三番五次,才硬著頭皮道:「你好像,是個死人……」
    「胡說什麼!」我猛然一驚,心急火燎的追問了這老半天,誰知道米婆竟然說出這樣一句話,我從小長在太行山,知道山裡的怪事多的數都數不清,但米婆的話讓我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覺得她是在胡說八道。
    「我就知道,即便說了,你也未必會信。」米婆想了一會兒,道:「看起來,這件事情,你是壓根不清楚,你五叔在的時候,有他幫襯你,輪不到我多說什麼,現在……孩子,你不信別人的話,總該信自己的眼睛?你還是親眼瞅瞅。」
    米婆從櫃邊取了個臉盆,是山裡農戶家常用的洗臉盆,山區閉塞的緊,家裡頭很多物件都是用了多年的老物,這個臉盆是銅盆,已經舊的看不出銅了。
    我不知道米婆要幹什麼,就一動不動的看。米婆把銅盆擦乾淨了,打了半盆水,又掏出一個小瓶,瓶子裡裝的是血一樣的水,米婆把血水抹到盆邊,緊接著,她伸出手指,鬼畫符般的在水裡來回劃了幾個叉,頓時,一盆死水就和擁有了靈性一般,一圈一圈翻著水紋,不停不歇。
    米婆拿出的瓶子裡所裝的,是一種叫做短狐蟲的蟲子的體液,這種蟲子只有指甲蓋那麼大,很難找,在山區裡,一般都是米婆這樣的人才會翻山越嶺到處搜捕短狐蟲,捕到的短狐蟲洗淨了搗碎,取其體液,據說,這種蟲子的體液能讓人看見一些平時看不到的東西。
    「孩子,你自己看。」米婆蹲在銅盆旁邊,盆裡的水仍然詭異的翻動著一圈一圈的水波紋,她慢慢探出身子,頓時,盆裡的水映出了米婆的臉。屋子裡的燈火光不算很明亮,可這半盆水就好像一面波折不定的鏡子,把米婆的臉映射的很清晰。水面映射出的米婆的臉,並沒有什麼異常,等我看清楚了,米婆朝後退了退,道:「你來。」
    我一下子猶豫了,變得有些畏縮,普普通通的一盆水,經過米婆的打理,就好像一面傳說中的照妖鏡。我明白了米婆的意思,儘管畏縮,但好奇和困惑促使我不由自主的邁動腳步,一步一步走到了水盆邊。我學著米婆的樣子,蹲下來,慢慢把臉伸到了水盆上方,頓時,微微翻滾的水面也映射出了我的臉。
    那一瞬間,我不知道自己是震驚了,還是畏懼了,望著水面中的那張臉,一種來自內心最深處的恐懼徹底震懾了我的神經,我呆住了,手腳身體一起發抖,差一點就忍不住大聲叫喊起來。
    水面上折射出的,是一張怎麼樣的臉?那張臉分明是我的樣子,我的輪廓,但水中的臉鐵青的像死人一樣,嘴唇白慘慘的,眼圈周圍都是烏青,雙頰上印著只有屍體才會出現的屍斑。
    砰……
    我終於忍不住了,嚇的大喊了一聲,一腳把面前的水盆踢開。我不願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腳趾頭被銅盆頂的生疼,這一切都意味著,不是夢,不是錯覺,我從銅盆裡看到的那張臉,是真的。
    「普通人看不出來,可水裡,就是你的臉,孩子,是你的臉啊……」
    不知不覺中,我的臉上頭上都是冷汗,水盆已經被踢倒了,可水面上映射出的那張臉,不斷的閃現在腦海裡。我真的不願意相信,但米婆有理由要欺騙我嗎?我自己的眼睛看到的東西,會是錯的嗎?
    此時,我真的混亂了,腦子糊里糊塗的一鍋粥。我弄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米婆的話,在耳邊裊裊的迴響。
    我是個死人?是個死人?
    「米婆……」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昏頭昏腦的抹掉臉上的汗水,求助似的望著米婆,道:「這……這到底是咋回事?」
    「這個,我真的說不清楚,你是石嘴溝的人,真有什麼內情,也只有你們陸家人知道啊……」
    米婆的話還沒有說完,她就驟然閉上了嘴巴,與此同時,我聽到屋子外面傳來一陣由遠至近的沙沙聲,那聲音猛然聽起來,如同風貼著地面吹過,但仔細一分辨,渾身的汗毛就直立起來。
    沙沙沙……
    聲音連綿不絕,一陣一陣的,就好像有人拖著沉重的麻袋在地面上行走,又好像刀鋒在骨頭上不斷的摩擦,聽的人牙根子發癢。
    一瞬間,我覺得沙沙聲漫天遍野,彷彿一大片飛舞的蝗蟲,把屋子前前後後湮沒在詭異的聲波裡。我緊張了,米婆也唰的站起身,吹滅了桌上的燈火。
    「米婆,外面是什麼聲音!?」我雖然緊張,但畢竟出身在石嘴溝,從小跟著五叔走山,各種各樣的怪事聽的多了,也親眼見過不少,片刻間就穩住亂糟糟的心神,隨手拿起桌旁的一條板凳。
    「有東西來了!」米婆塌塌的眼皮子驟然一翻,朝屋門和窗子瞥了兩眼,如臨大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