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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驚變

    黃有良這樣無聲無息的從染滿血污的桌子上坐起來,頓時讓菜窖裡充斥著濃濃的陰森鬼氣。我壓根就沒有想到事情會出現這樣的變化,腦子轉不過彎兒,五叔明顯失神了,毫無察覺。
    咯咯咯咯……
    我聽見黃有良怒張的嘴巴裡傳來一陣輕微卻很滲人的咯咯聲,好像一隻垂死的老母雞在**。我曾經聽過五叔講起很多趕屍時遇見的邪事怪事,卻從來沒有目睹過如此詭異的場面,黃有良已經死了,而且被開膛破肚,但他在桌子上坐的端端正正,嗓子咯咯作響,從腹腔裡耷拉下來的腸子還在打晃。
    我舉著燈的手一哆嗦,還沒來得及張嘴出聲,黃有良的嗓音驟然一變,周圍本就陰沉沉的氣氛隨即如同結了冰般的怪異。
    喵……
    黃有良的嘴巴裡清晰的傳出一聲尖尖的又陰柔的聲響,那聲音彷彿什麼野物在叫,又好像荒地裡的野貓叫春。五大三粗的黃有良拖著腸子內臟這麼一叫,我身上的汗毛全都直立起來。
    「五叔!」我失口一喊,左腳退了一步,已經做好了動手的準備。
    這一嗓子終於把五叔從失神的狀態中拉了回來,他回頭的一瞬間,黃有良翻身從桌子上跳了下來,隨手把拖拉在地上的腸子塞進肚子裡。五叔回過神,反應就快如閃電,搶步上前,從黃有良的胳膊下面彎腰閃過去,眨眼間就站到了對方背後。
    五叔一隻手按住黃有良的頭,另只手攥著一把紫黑的砍梁刀。這把刀子同樣是有說頭的,刀子很鈍,拿來砍瓜切菜都不合用,但這同樣是我們石嘴溝祖傳的鎮尸利器。這種刀子用行話說,叫做「砍梁」,不是用金鐵打造出來的,製作工藝很獨特,外人難以想到。正宗的「砍梁」,用米倉裡的陳糯米,蒸熟以後搗成泥,添公驢血,公雞血,外加雞蛋清,攪和均勻以後捏成坯,印上石嘴溝獨有的符錄,糯米漿加上雞蛋清,等到坯子乾透,硬的和鐵一樣,再把干坯放磨刀石上打磨成型,就是一把鎮屍的「砍梁」。狗頭燈,砍梁刀,都是趕屍人做活時必不可少的物件。
    異變的屍首很難打倒,刀槍都沒什麼用,因為原本就是個死人,而我們趕屍人最清楚其中的奧秘,想要制服詐屍,只有一個辦法:拆龍。這裡說的龍,其實就是人體那根貫通上下的脊椎骨,拆龍,也就是打斷屍首的脊椎。趕屍家族裡的小輩剛剛上路的時候,因為缺乏經驗,只知道詐屍要拆龍,卻不知道該怎麼拆,往往都是拎著棍子劈頭蓋臉一通猛砸。但五叔叔這樣的老把式,自然不會那麼做。
    五叔按著黃有良的頭,一條膝蓋用力頂住屍首的後腰,右手裡的「砍梁」貼著黃有良的脖子,閃電般的下移了四寸,這個位置,正是兩截脊椎骨之間的縫隙,砍梁刀的刀尖捅穿皮肉,嵌在骨節裡,五叔的胳膊跟著一動,卡擦一聲輕響,黃有良的脊骨已經被撬斷了。砍梁刀不是尋常的刀,詐屍的屍首被拆了龍,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五叔在黃有良背後,我則正對著黃有良,脊椎骨被拗斷的一瞬間,我看見黃有良一頭幽綠的頭髮好像根根鋼針,血紅的眼珠子凸的像是要從眼眶裡掉出來,他的嘴巴依然張的很大,但骨節斷裂的同時,他嘴巴裡那陣尖細又陰柔的叫聲戛然而止,如同一隻低鳴的狗被人砍斷了脖子。
    黃有良粗壯的身軀一彎,爛泥般轟然倒地。五叔鬆了手,慢慢收回砍梁刀,菜窖裡很陰涼,但他的額頭上都是黃豆大的汗珠,目光顯得有些呆滯,嘴唇動了動,卻沒說什麼。
    「五叔,這傢伙究竟怎麼回事?」我看見黃有良頹然倒地,心才落進肚子裡,問五叔:「都被開膛了,還能作怪?」
    「他不是一般人,不是一般人……」五叔的言語和行為都有點反常,嘟囔了一句,動手把黃有良的屍體塞進裹屍袋,也不等我再多嘴,拖著袋子就朝菜窖上面走。
    這時候,我就預感到事情很邪,至少五叔的舉動已經不正常了。可他什麼都不說,我難猜端詳,菜窖裡都是腥味和臭味,讓人渾身不自在,趕緊邁步踩著梯子,跟五叔離開了菜窖。
    天濛濛亮了,我們出來的時候,米婆還守在棺材旁邊。五叔的腳步沉重又疲憊,拖著屍袋,丟到米婆跟前。
    「老五兄弟,怎麼樣?」
    「沒事了,黃大炳和黃有良都染了些髒東西,現在已無大礙,把他家後院的菜窖填上。」五叔估計不想讓米婆看出什麼,強打精神:「天亮之前,把屍首埋了,埋遠一些……」
    「好,好。」米婆對五叔很是信任,五叔這麼一說,她就連連點頭。
    「我要回石嘴溝,你帶著人去埋屍。」五叔一個字都不多說,轉身就走,疑問把我憋的很難受,現在卻不是問話的時候,不得不收拾東西,跟上五叔的腳步。
    「老五兄弟,這就走了?」米婆趕緊在後面叫道:「帶點柴米回去……」
    「不用了。」五叔搖搖頭,將要走到院門時,他突然又停下來,扭頭對米婆道:「米婆,我們陸家多少算是給小嶺坡幫過一些忙的,你還記得?」
    「這個我記得,記得……」米婆跟五叔很熟,自然也察覺出五叔的異常,又不知該怎麼問。大山裡的窮鄉僻壤,什麼事都得鄉里鄉親的相互照應,這麼多年以來,小嶺坡但凡有事求到陸家,陸家從來就沒推脫過。
    「記得就好,記得就好……」五叔慢慢念叨著,抬腿走出院門,一出院子,他的步伐就快了,我全力小跑著才勉強跟上。
    五叔的臉陰晴不定,悶頭趕路,平日裡的沉穩都不見了,腳步發虛,好像一個喝醉酒了的人在山路上踉蹌,幾次險些摔倒,但他一步不肯停,似乎急著趕回家,我的心情可想而知,疑惑又忐忑,老想找五叔問個明白,可話到嘴邊,一看見他的樣子,又不知不覺的嚥了回去。
    二十里山路,我們叔侄倆走的很快,回到家的時候,五叔好像撐不住了,扶著門框,身子一陣搖晃,我趕緊去扶他,但五叔不肯,他很硬氣,又很固執。
    「五叔……」我實在是忍不住了,試探著問道:「能不能跟我說說,黃有良是怎麼一回事?還有那輛小馬車……」
    「一夜沒睡,困了?睡覺去。」五叔不理我的茬,搖搖晃晃走進自己的臥房,反手關上房門。
    我無奈的歎了口氣,五叔的脾氣,我清楚,他不想說的話,我再問也是白問,自己又在外面站了會兒,轉身走進小屋。發生了這樣的事,心裡七上八下,我一直在想,可一切都發生的那麼突然,沒有任何先兆,想來想去也理不出半點頭緒。那時候歲數還小,沒心沒肺的,再加上來回幾十里山路,跑的累了,獨自琢磨了片刻,琢磨不出個所以然,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心裡有事,睡的不踏實,大概有兩個時辰,我就醒了。看看窗外的天,剛到正午,起身到院子裡打水洗了臉,五叔的臥房裡還沒動靜。接著,我又做了午飯,等到亂七八糟的雜事都料理完,我喊五叔吃飯。連著喊了幾聲,他的臥房仍然悄無聲息,做趕屍這一行的人,膽子要大,同時也要心細,五叔練了那麼多年,情況正常的話,即便一點最輕微的響動也會及時察覺。我這樣在院子裡喊,他都沒反應,事情就不對頭了。
    「五叔,五叔?」我放下手裡的飯菜,推開五叔的房門。
    房間的門窗都緊閉著,光線不亮,眼前模模糊糊的一團,等到眼睛適應了暗光之後,我的心猛然一抽,直直的呆住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願相信自己看到的情景。
    那一瞬間,我茫然,恐懼,恍惚,腦子登時亂成了一鍋粥。五叔躺在床榻上,可是此時此刻,我甚至分辨不清楚,床上躺著的,到底是五叔,還是……還是一個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