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論世

    聽見曇先生這一番話，說真的，我確實是有了種想罵街的衝動。
    媽的你們不行就別逞能啊！非得把這幫邪魔放出來！現在可爽了吧？！
    “但是呢，也不是沒有解救的辦法。”曇先生看了我一眼，笑道：“如果我師父真的控制不住邪魔，他會把這個法子告訴你們的。”
    “希望吧……”我歎了口氣。
    在這時候，曇先生的眼眶已經開始往裡凹陷了，眼白之中，也多出了許多無法忽視掉的黑色血絲。
    而他臉上的血肉，也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萎縮了起來。
    “其實我最開始的時候，挺相信我師父的，我覺得這次的事十有八九能成，但誰知道會變成現在這樣呢……”曇先生無奈的笑道：“時也命也，這真他媽是誰也改不了的事啊。”
    話音一落，曇先生露出了一個調皮的笑容，嘿嘿笑著問我：“袁哥，你知道我最開始是怎麼想的嗎？”
    “怎麼想的？”我隨口問道。
    “其實我最開始就沒想過會死，也沒想過要死。”曇先生笑道：“我一直都認為自己沒有活夠，但是剛才……剛才被邪魔突襲的時候……我忽然感覺到了一種無法描述的輕鬆啊……”
    曇先生說到這裡，忽然睜大了眼睛，彷彿是很驚訝一般，看著我說道。
    “你能體會到嗎？那種好像……好像什麼都不用去想了！那種恨不得讓人一覺睡過去的感覺！”
    聞言，我搖了搖頭，沒說什麼。
    “草木皆兵的過了這麼多年，你肯定不知道我是什麼感覺！”曇先生興致勃勃的說道：“我記得小的時候，我師父跟我說過一個故事……”
    “嘶！！！”
    就在曇先生說到這裡的時候，天空中忽然傳來了一陣邪齜聲。
    抬頭一看，那些遮雲蔽日的黑霧，已經有了漸漸消散的趨勢，被霧氣遮擋的陽光，也陸陸續續的撒了下來。
    “他說，在古代啊，有一個嫉惡如仇的官差……”曇先生瞇著眼睛，看著天空中透過雲霧散落下來的陽光，笑得極為燦爛：“在這個官差小的時候……家人都被壞蛋害死了……所以他就特別仇視那些做壞事的人……長大之後……就變成了這個模樣……恨不得將全天下的壞人都抓起來才肯罷休……”
    此時此刻，曇先生不光是臉上出現了變化，連手臂上的血肉，也都漸漸的萎縮了起來。
    說真的，他看起來，就像是在漸漸流失身體裡的水分那般，身上的死氣也越來越重。
    但奇怪的是，曇先生臉上的笑容，卻是越來越燦爛，似乎一點都不把自己即將要面臨的事放在心上。
    我當時已經說不出話來了，一言不發的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雙手，不敢再看曇先生，生怕鼻子一酸會忍不住哭出來。
    “自打當上了官差，被他抓進去的壞人，也是越來越多……”曇先生說道，語氣很是平靜，聲音也變得輕了不少：“就因為這樣，他得罪了不少人，因為他抓進去的那些犯人，有平民百姓，也有官紳子弟……”
    “隨著他抓的犯人越多，他就發現自己的路越難走，不光是上司給自己穿小鞋，連許多八竿子打不著的同行，也開始仇視自己……”
    “你知道他們為什麼仇視這個官差嗎？”曇先生問我。
    “你說。”我頭也不抬的回答道。
    “因為他破壞了秩序。”曇先生說到這裡，笑容越發燦爛了：“很多官紳家族都是按月給他們上供的，但就是因為出了這麼一個包青天，他們沒錢收了。”
    我聽到這裡，點了點頭，沒說什麼。
    “後面……後面的故事我記不清了……這是我四歲還是五歲的時候，我師父跟我說的！”曇先生笑道：“但我還記得這個故事的結局。”
    “結局是什麼？”我問。
    “被他從壞人手裡救下來的平民百姓，有一部分進了編製，有一個書生，還變成了他的頂頭上司，而這個官差呢，也變成了名震一方的大捕頭……”曇先生嘿嘿笑道：“原本他以為這個鎮子的風氣會改變，犯罪的人也會越變越少，畢竟現在官府裡的人都是好人，起碼他自己是這麼認為的。”
    “他錯了？”我問。
    “錯了。”曇先生歎了口氣：“這些新人跟那些老人沒什麼區別，走馬上任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想到了錢，第二件事，就是記恨上了這個捕頭。”
    聽見曇先生這麼說，我稍微愣了一下，隨後點點頭：“也是，這點我能想到。”
    “在這個捕頭四十歲的時候，他被當差的抓走了，頂著的罪名，是收受賄賂……”曇先生笑得越來越開心了：“被抓進去還沒兩天，無數莫須有的罪名，都被放在了這個捕頭的腦袋上，半個月不到，他就被問斬了。”
    說著，曇先生冷不丁的歎了口氣，搖搖頭。
    “被當街問斬的那天，四周都圍滿了路人，捕頭一眼看過去，幾乎都是熟面孔，全是本地的人……”曇先生說道：“有平民百姓，也有官紳富商，每個人的表情都各不相同，有憤怒的，也有開心的，還有冷漠的……”
    “看見有人為自己感覺到憤怒，他不開心嗎？”我問道。
    “開心啊，怎麼不開心，畢竟這些人大多都是被他抓進牢裡，浪子回頭的犯人啊。”曇先生怪笑道。
    聽見他這麼說，我下意識的打了個冷顫，表情變得複雜了起來。
    “在那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確實是有給這個世道擦屁股的本事，自己也能憑藉著自己的能力，挽救下來一批人……但是！”曇先生說到這裡，頓了頓，繼續說：“他能救人，但救不了這個世道，壞人是永遠抓不乾淨的，哪怕是曾經的好人，也會因為地位身份的改變，而變成他眼中的罪人。”
    “想救人，可以，想救這個世道，不行。”曇先生說：“人只能順著世道變化，像是他那樣逆天而行，違背了這個社會的秩序，那麼最終的下場絕對不好看……”
    “如果是想要救人，那就必然會得罪一批人，如果自己不夠小心，那麼遲早都會栽在這些人的手裡。”
    “我這輩子救過不少人，也殺了不少人，所以我只能戰戰兢兢地過日子，草木皆兵的一混就是十幾年……”
    “我不怕你們這些先生，因為你們有底線，從某種角度來說，你我屬於一類人，我怕的是那些毫無底線的普通人……”曇先生笑了笑：“真的，我怕我會死在他們手裡。”
    “謝謝。”我歎了口氣：“謝謝你跟我說這些。”
    “你們以後的路，會比現在難走得多，特別是經過我們這一鬧……”曇先生搖搖頭：“可能有些人已經惦記上你們了，千萬要小心。”
    “放心，我都明白。”我點點頭。
    “秩序其實不是一個人定的，是整個社會的氛圍定的，是人心定的……”曇先生笑道：“所以啊，打一開始，我們就知道，自己一定會輸。”
    “輸不在我們。”我苦笑道。
    “嗯，輸在人心。”曇先生的笑容很是無奈：“我們上不老山來，都在假裝自己會贏，也都在催眠自己會贏，其實也只是想拼著命最後搏一搏，看看……哎對了，袁哥，你不是好奇我跟小和尚最近怎麼了嗎？”
    我一愣，沒想到曇先生會忽然岔開話題聊到這個，下意識的就點了點頭。
    “跟你說……跟你說倒也沒什麼。”曇先生笑了笑，衝著我勾了勾手指，示意讓我湊近點。
    我沒多想，彎下腰去，就將耳朵湊到了曇先生嘴邊。
    之後，曇先生就細聲跟我說了幾句話。
    聽完他的話，我一愣一愣的坐直了身子，不敢相信的看著他。
    “你……你真的？”我尷尬的笑著，回過頭，往小如來那邊看了一眼。
    曇先生笑容不減的點點頭，問我：“噁心吧？”
    “談不上。”我稍微從他的話裡緩過來了點，撓了撓頭笑道：“就感覺這事挺突然的，原來我都沒意識到啊，搞半天你是對他……”
    就在這時，只聽卡嚓一聲脆響，曇先生的右臉上，忽然現出來了一條裂縫。
    許多混雜著黑色液體的血水，就那麼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