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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說書

  血很快就順著老狗的嘴裡流了出來,那是屬於李定國的血,看著很污濁,充斥著一股子難聞的血腥味。
  那時候所發生的一切,我沒辦法解釋,沈涵也沒辦法解釋。
  說真的,我們下意識就想去拉開那條老狗,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們誰都沒有動,就那麼傻愣愣的站在原地,看著這血腥的一幕,呆滯無言。
  這條老狗從未表現得這麼兇惡過。
  那種眼神,在外人看來,是要吃人的眼神。
  可在我眼裡,老狗的眼神就像是那個逝去的老人一般。
  滿是失望,還有一種對於現實的迷茫。
  狗在人眼裡一直都是動物,智商跟情感永遠都比不上活人,但在某些事上,它們卻活得比誰都明白。
  它們眼裡只有對錯,只有能做跟不能做的事,而不會像是活人那樣去想那麼多現實的問題。
  老狗不明白,為什麼他要這麼說自己的主人。
  老狗依舊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要咬死它。
  對。
  是它,不是他。
  李定國已經不算是人了,起碼老狗是這麼覺得的,它在李定國身上,聞到了一種讓它不舒服的味道。
  這條老狗只哭過兩次。
  第一次,是看見李老頭兒的屍體時,它默默流淚,不停的用頭蹭著李老頭兒的手臂,希望他能坐起來,像是往常那樣,用枯瘦的手掌拍一拍自己的腦袋。
  可惜的是,到了最後李老頭兒也沒能起來。
  第二次,就是現在,但這一次它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而哭。
  「救我.........」
  李定國的聲音越來越小了,而且有些奇怪的聲音夾雜在裡面,看樣子他的聲帶是被老狗給咬破了。
  聽見他的聲音,我跟沈涵這才回過神來,正要上去拉開那條老狗,只見它自己鬆開了嘴。
  「汪!!汪!!!」
  老狗衝著那張不再搖晃的搖椅叫了兩聲,邁著急切的步子跑進了臥室裡,不過一會,就用嘴叼著一個小塑料袋回來了。
  那裡面裝著的,是李老頭兒捨不得吃留著招待兒子兒媳婦的糕點。
  老狗把這袋子叼了過來,輕輕放在了李定國的身邊,正對著他的眼睛。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李定國當時的眼神。
  是懊悔?還是悲痛?或是仇恨?
  我不知道。
  在這時候,老狗又叫了兩聲,再度跑回了臥室裡。
  這一次它回來的速度很快,嘴裡沒有再叼著什麼袋子,而是銜著一張彩色照片跑了回來。
  照片上只有兩個人,一條狗。
  一個是白髮蒼蒼的李老頭兒。
  一個是笑容燦爛的李定國。
  那條狗,就是大旺。
  那應該是很久之前的照片了,李定國的笑容很乾淨,沒有半點雜質在裡面。
  我能看出來他笑得很開心。
  此時此刻,李定國的呼吸已經弱到了微不可聞的地步,身子抽搐了兩下,就像是當初躺在地上抽搐的李老頭兒一般。
  忽然間,李定國字正腔圓的說了一句話。
  沒錯,他在脖子上還有幾個血窟窿的情況下,字正腔圓的說了這輩子最後一句話。
  「爸,我恨你。」
  話音一落,李定國就再無聲息了,如同那天暴斃的李老頭兒一樣,徹底的沒了呼吸。
  「他......他死了?」我呆呆的看著李定國的屍首,嚥了口唾沫。
  沈涵也有些沒回過神來,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李定國,喃喃道:「應該是死了吧.......脖子都被咬成這樣了.......能不死嗎.......」
  這時,我跟沈涵不約而同的把頭轉了過去,看著那條咬死人的老狗。
  它似乎沒把李定國當回事,咬死它之後,就安安靜靜的趴回了原來的位置。
  老狗的嘴裡緊緊叼著那張照片,好像是很捨不得丟下它,微微瞇著眼睛,就這麼睡了過去。
  我發現那條狗的狀態有點不對,原本隨著呼吸起伏的腹部都停了下來,好像是........
  走過去一看我才發現,這條老狗已經死了。
  「它怎麼了?!!」沈涵有些緊張,估計她也不想見這條狗出事,急匆匆的走了過來,用手摸了摸那狗的腹部,表情頓時一僵:「怎麼會死了?!!」
  「不知道。」我只感覺雙腿一軟,撲通一聲就癱坐在了地上,看著面前那條老狗的屍體,鼻子莫名的有些發酸。
  「它剛才還好好的啊!!怎麼突然就死了?!!」
  「我真的不知道.......你別問了.......」我苦笑道:「可能是累死了吧......這麼老的狗想要咬死人可不容易啊.......要不是你剛才幫它按著李定國.......恐怕.......」
  「我....我殺人了?」沈涵一愣。
  「誰都沒殺人。」我低下了頭,學著李老頭兒,用手輕輕拍了拍老狗的腦袋,低聲說道:「誰都沒殺人.........」
  忽然間,屋子裡響起了一陣蒼老的哭聲。
  這陣哭聲撕心裂肺,我能聽出來,這是李老頭兒的聲音。
  他只是哭,卻什麼都沒有喊,或許也什麼都喊不出來了。
  恐怕這世界上最讓人難以想明白的就是親情。
  李老頭兒到了現在也沒去怪李定國,或許在他眼裡,李定國還是當初那個單純的孩子。
  在那時候,我隱約看見有個老人的身影,正抱著老狗的屍體,痛哭失聲。
  .............
  在警察來之前,黑子就先來了現場,帶著我跟沈涵離開了李老頭兒住的地方。
  沈涵抱著一個酒罈子。
  我抱著一條毫無聲息的死狗。
  那造型要多前衛有多前衛,一路上都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
  上車後,黑子遞了支煙給我,見我有些神不守舍,他便說了一句。
  「別瞎想了,干咱們這行的,什麼事都得經歷一次,想多了也只是自己找難受,明白嗎?」
  聽見這句話,我嗯了一聲,點點頭把煙接了過來,但沒有點上。
  沈涵擔心的看了看我,低聲說:「別難受了。」
  「我不難受。」我把頭轉了過去,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臉上滿是迷茫:「我就是想不明白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難道老天爺真的不長眼睛嗎........」
  這世道真的是讓我越來越看不明白了。
  可能也這正常,畢竟在這世上,誰都不敢說自己這一輩子活明白了。
  連活都活不明白,還想看明白這世道,逗老天爺樂呢?
  李老頭兒活明白了嗎?
  李定國活明白了嗎?
  真的,誰都沒活明白,包括我自己。
  這種魂不守舍的狀態,持續了很久,直到我回了住的地方,這才稍微緩過點神來。
  「哎我去?怎麼到這兒了?」我看著面前的大門,撓了撓頭:「剛才不還是在車上嗎?」
  「你不會被鬼上身了吧?」沈涵疑惑的看著我,擔心的問道:「剛才瞎老闆在樓下跟你打招呼你都沒應呢......是不是........」
  「別瞎想了。」我說著,把鑰匙拿出來,將大門打開了,然後衝著沈涵招了招手:「把酒罈子給我。」
  沈涵看了我一會,沒說什麼,自顧自的走進了客廳,把酒罈子放在了茶几上。
  「我先回去了。」沈涵低聲說:「有事就叫我,我能聽見。」
  「嗯,放心吧,沒事。」我擠出了一絲不太自然的笑容,對她說道。
  等沈涵走後,我點上煙坐在沙發上歇了一會,看了看被我放在腳邊的老狗屍體,我默不作聲的站了起來,跑去臥室把那張正正方方的木桌子搬了出來。
  這張桌子被我放在了客廳正中間。
  隨即,我又拿來一副香燭,點燃後便插在了裝著大米的罐子裡,放在了桌上。
  裝著李老頭兒魂魄的酒罈,被我放在了桌子左邊,而那條老狗的屍體,則被我放在了右邊。
  最後我搬來了一張椅子,放在了桌前。
  我上前一步,把酒罈子的紅蓋頭給掀開了,一股子陰冷的氣息,霎時就從裡面竄了出來。
  「李爺爺,我知道您喜歡聽評書,做後輩的今兒就給您說一段。」
  我把用來驅邪鎮鬼的靐孽木拿了出來,啪的一聲,拍在了桌子上。
  就在這時,我模模糊糊的聽見了幾聲狗叫,好像還有個老人的聲音。
  那個老人已經沒哭了,很平靜的哄著老狗,似乎還在笑。
  他或許已經看開了。
  自己從小拉扯到大的兒子,到了死的時候,依舊還在恨著自己,沒有半點悔過的意思。
  最終還願意陪伴在自己身邊的只有一條狗,多諷刺啊。
  「別的我不熟,我還是給您說段三國演義吧......」我看著手裡的靐孽木,像是在自言自語般念叨了起來。
  在我使用寐冤陣跟他溝通的那幾十分鐘,我知道了很多事。
  老人是頭七未過的生魂,聽不懂人話,只能聽懂泐睢文,這點我知道。
  我還知道他這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在現實裡聽人說一段書。
  在那張椅子上,老人的身影已經慢慢顯現了出來。
  他的樣貌五官很是模糊,但能勉強看清楚。
  而那條老狗,則還是跟在家裡一樣,趴在老人腳下不停的搖晃著尾巴。
  我不是個喜歡哭的人,特別是在我爺爺走後,我就再也沒有哭過。
  但在看著那老人跟老狗互相依偎的時候,我實在是忍不住一直壓抑著的情緒了,眼淚毫無預兆就掉了下來。
  李老頭兒悠哉悠哉的點著頭,枯瘦的手掌,輕輕撫摸著老狗的腦袋。
  老狗似乎是很享受,尾巴搖個不停,看起來很開心。
  我不忍去看他們,微微低著頭,深吸了一口氣。
  拿起靐孽木,重重的拍在了桌上。
  「啪!」
  「說的是。」
  「說書唱戲勸人方,三條大道走中央,善惡到頭終有報,人間正道是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