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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1章

    二零一二年五月份,陳孟秋還在夏州市做實習律師的時候,也記不清是具體是哪一天了,有個落魄的婦女帶著個四歲的小女孩兒進了律師事務所,說是法律援助中心指派過來尋求法律援助的。那婦女說話不大利索,頭腦似乎也不怎麼清楚,只說是強姦案件,律所的接待便找了刑事組的律師,接待這個婦女的就是陳孟秋和他的老師。
    那婦女從二零一零年開始,就在夏州市打工,主要的工作是在工地上給民工洗衣服,她的女兒小穎當時才兩歲,也沒上幼兒園,跟著她一起住在職工宿舍。
    跟小穎媽媽一起住的還有另外一個婦女,是負責給民工做飯的,姓程。
    這個姓程的婦女有個十六歲的兒子,那便是樊程文。
    二零一零年夏天,樊程文初中放暑假,在網吧裡玩了幾天,花光了零花錢,就來到夏州市去找自己的母親。
    也不知道怎麼讓他摸進了職工宿舍,推開門,看見了孤身一人的小穎,樊程文應該是想起網吧裡看到的那些毛片中的情形,獸性發作,將小穎強姦。
    當時的小穎才只有兩歲。
    在樊程文實施強姦的過程中,小穎的媽媽和樊程文的媽媽回到宿舍,目睹其情形,兩個母親都驚呆了。
    樊程文匆匆提上褲子,小穎的下體已嚴重撕裂,流血很多。
    小穎的媽媽哆哆嗦嗦的就要打電話報警,樊程文的母親卻趕緊攔住了她,說:“報什麼警啊,現在趕緊送小穎去醫院裡看啊!”
    小穎的媽媽急糊塗了,就真的聽了樊程文母親的話,也不報警了,而是和樊程文母子帶著小穎一道去了醫院。
    把小穎送進了病房以後,樊程文的母親說要去交醫藥費,然後帶著兒子一去無蹤影。
    小穎的媽媽等了許久,不見人回來,滿醫院去找,又找不到人,這才意識到自己是上了當,趕緊去報警。
    警察做了筆錄,立了案,開始抓捕樊程文。
    警察也提醒小穎的媽媽可以問工地主張民事賠償,因為畢竟是在職工宿舍發生的事情,女職工宿舍進了男人,是工地監管不力,應該負有賠償責任。
    但是工地的老闆推三阻四,始終以樊程文沒有被抓捕到案,不確定事情是真是假為由,拒絕向小穎進行賠償。
    小穎的媽媽求告無門,輾轉於勞動局、法院、警察局之間,後經人提醒,去了法律援助中心,又被法律援助中心推到了陳孟秋所在的律師事務所。
    陳孟秋在聽了事情經過之後,義憤填膺,他感覺整個胸口裡都塞滿了棉花,連呼吸出氣都是困難的。
    陳孟秋看了小穎幾眼,那小穎還在律所辦公室的沙發上爬上爬下,摸著沙發皮對她母親說:“媽,你摸摸,這沙發真軟,比咱們睡的床都軟。”
    陳孟秋聽了,幾乎落下淚來。
    陳孟秋和他的老師是刑事組的律師,問工地追索賠償屬於民事糾紛,陳孟秋的老師便讓小穎媽媽更換律師去咨詢。
    但陳孟秋堅持要幫忙,在送走小穎媽媽的時候,陳孟秋又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錢,給小穎媽媽,小穎的媽媽先是一愣,繼而搖頭推說不要,陳孟秋道:“這錢不是給你的,是給小穎的。你先拿著,回去以後給你女兒買身像樣的衣服吧。還有,她都四歲了,也該讓她上學了,別跟著你來回往這種地方跑了,你講一次,她聽一次,四歲的孩子,已經有記性了,這些事情,說不定她會記住一輩子的,以後還怎麼做人?”小穎的媽媽這才接住了,擦擦淚,走了。
    這個案子讓陳孟秋心裡無比憋屈,想到以後他要成為一名刑事律師,所辯護的對象全都是刑事犯罪分子,而且必定會不乏像樊程文這樣的人,每念及此,陳孟秋就感覺如芒刺在背,坐臥不安。
    而後不久,新燕小區裡又發生了那一樁命案,陳孟秋最後的一點信仰也倒塌了,他當律師的心徹底死了。
    但是,即便是辭職,陳孟秋也沒有忘了樊程文那個案子。
    追捕樊程文的過程一直持續了四年,始終沒有結果——警察懈怠,有關部門推三阻四,連小穎媽媽的心都淡了,只有陳孟秋,還在深深的仇恨。
    陳孟秋認定,樊程文沒有獨立生活的能力,經濟上必須要仰仗自己的父母,而且在逃亡的過程中,無法上學,接觸的人越來越少,將會更加的空虛無聊,以他的生活習性來看,必將經常在夜間出沒於網吧。因此,陳孟秋多次向負責此案的警察建議,監聽樊程文父母及其他關係親近的親屬朋友的電話,留意這些人的行蹤,並排查這些人所在地的黑網吧。
    陳孟秋也拜託自己在各地公檢法司安部門裡工作的同學,讓他們關注一下這個案子。
    後來,陳孟秋得到消息,說有人在鈞州市見到了樊程文的母親,陳孟秋立即去找了陳志宇,讓他幫忙,務必要抓住樊程文。
    陳志宇動作迅速的吩咐手下排查鈞州市大街小巷裡的黑網吧,終於將樊程文抓住。
    但這個消息,讓陳孟秋心中五味雜陳,恍惚間,他也不知道是喜還是悲。
    其實明明應該是如釋重負,但卻又難掩一股莫名的悲愴,陳孟秋沉默著,久久說不出話來。
    陳志宇看了陳孟秋一眼,說:“你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
    陳孟秋愣道:“啊?”
    陳志宇道:“不說謝謝我這個叔叔?”
    陳孟秋說:“謝你什麼?你是人民警察,抓捕犯罪分子,那可是你應該做的。”
    “嘿!你這兔崽子,過河拆橋是吧?這案子可不歸我管,我抓人已經越權了。”陳志宇笑罵了一句,又說:“我記得你三年前不願意做律師,就是因為不願意為犯罪嫌疑人做辯護吧?”
    陳孟秋“嗯”了一聲。
    陳志宇說:“你既然那麼討厭罪犯,為什麼不來當警察?”
    陳孟秋道:“討厭罪犯跟當警察有什麼關聯?”
    “怎麼沒關聯?”陳志宇說:“就像我這樣,親手去抓那些罪犯,多解氣!我一直覺得你做律師一定做不好,但是你做警察,一定能做好!”
    陳孟秋瞥了陳志宇一眼,道:“又勸我當警察?”
    陳志宇說:“怎麼樣,去考個吧?我還是很看好你的!”
    陳孟秋道:“要是我沒有記錯的話,你這是第五次勸我當警察了吧?”
    陳志宇說:“我忘了說了幾次了,反正你一次都不聽。”
    陳孟秋沉默了片刻,說:“叔,我其實不是討厭罪犯,而是討厭罪惡。我不想再接觸到任何罪惡的東西。我當不好律師,也當不好警察。”
    陳志宇盯著陳孟秋,目光銳利,道:“我看你是害怕吧?”
    陳孟秋一怔,反問道:“我害怕什麼?”
    陳志宇道:“這恐怕要問你自己。”
    陳孟秋心中忽然一凜,驟然起疑,道:“叔,你剛才是不是有話沒有說完?”
    陳志宇“啊”了一聲,道:“我哪句話沒有說完?”
    陳孟秋嚴肅道:“你說你們抓住樊程文了,那查證了沒有,他犯罪的時候是幾歲?”
    “你就是這麼敏感!”陳志宇歎息了一聲,道:“樊程文犯罪的時候,是十四歲,可是,他身份證上的日期與他的實際年齡不符,按照他身份證上的年齡,在他犯罪的時候,差一天,不足十四歲。你學法律的,你也知道,強姦罪要滿十四歲才能構成。所以……”
    “砰!”
    陳志宇的話還沒有說完,陳孟秋突然兩眼血紅,抬手一拳砸在了桌子上,那木桌發出一聲恐怖的撕裂音,陳孟秋喉中“呵呵”有聲,就像是發怒的野獸一樣,憤怒的看著陳志宇。
    陳志宇大聲喝道:“孟秋!我是你叔!”
    “啊?”陳孟秋猛然有些緩過神來,呆呆的看向陳志宇。
    陳志宇道:“樊程文不老實,有人已經修理過他了。”
    陳孟秋如夢方醒似的,道:“我怎麼了?”
    “你啊,你……”陳志宇見陳孟秋緩了過來,便欲言又止,歎了口氣,站起了身子,說:“沒事了。你還是好好吃飯吧。我得先回去了。”
    陳孟秋恍惚道:“哦。”
    陳志宇走到門口,又扭頭看向陳孟秋,道:“孟秋,你有空的話,還是去看看心理醫生吧?”
    陳孟秋的臉色有些古怪了,道:“我又沒病,看什麼心理醫生。”
    陳志宇道:“我也沒說你有病,就是你的脾氣,嗐,反正你沒事就去看看,就當是放鬆放鬆,你這個心情啊,長時間太壓抑了的話,也不大好……”
    陳孟秋敷衍了一句:“嗯,我知道了。”
    陳志宇走出屋子,關上了房門,站了片刻,自言自語道:“這小子,到底是哪兒有毛病?”
    屋子裡的陳孟秋,看著自己砸桌子蹭破皮的手,也呆了片刻,喃喃自語道:“我叔說我害怕,我害怕什麼?”
    想起樊程文,陳孟秋又不由得握緊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