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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0章

    老二趕緊上前踹了他兩腳,道:“哥,快跑,這幾個人太不要臉,咱們倆扛不住。”
    劉勝掙扎著還要叫喚,牛升塗忽然坐了起來,道:“別喊了,快要買藥!”
    劉勝一怔,道:“牛醫生,你,你——”
    牛升塗滿臉的紅疹子,似乎比以前更密集了,他伸著手不停地抓撓著,道:“你快去買藥!我給你開個方子,你去鎮子上,按方抓藥。”
    劉勝只得道:“好,好。要去鎮上啊,家裡沒藥嗎?”
    我和老二面面相覷,老二道:“這老不要臉的,啥意思?”
    我低聲道:“要不先等會兒,再看看這老貨搗什麼鬼?”
    那牛升塗站了起來,從桌子上扯了一張紙,拿起筆“莎莎”的寫,很快便遞給了劉勝。
    劉勝拿過去,瞟了一眼,頓時愕然,道:“牛醫生,你這方子上都是中,中草藥?”
    牛升塗道:“不是中草藥會讓你去鎮子上買嗎?”
    牛懷德也從地上爬了起來,道:“父親,你怎麼開中藥方?我從來沒見過您開中草藥的方。”
    “那是你沒見過,幾十年前,我就開過。”牛升塗道:“這種疹子只有中藥能治!劉勝,你快去啊!”
    劉勝只得點頭,道:“好。”又看向我和老二,道:“那他,他們——”
    牛升塗道:“你少磨蹭,快去鎮上抓藥!他們怎麼了?他們是我的客人!”
    “哦……”劉勝看了我和老二一眼,轉身飛快的去了。
    牛升塗看著我,道:“你們瞧,我這臉上、身上實在是癢得厲害,所以沒有辦法好好招待兩位。兩位就先委屈一下,回屋裡去吧,抱歉了。我這邊吃了藥,馬上好。”
    牛升塗忽然間對我們客客氣氣,我和老二都愣住了,半天,老二才罵道:“老不要臉的,你又準備換著花樣搗鬼是吧?”
    牛升塗怔怔道:“啊?”
    “啊個屁啊。”老二道:“好,老子們不怕,老子們等著,老子們看你還能玩出啥花花來!”
    牛懷德道:“你說話嘴裡放乾淨點!”
    “沒事。”牛升塗勉強笑道:“兩位說笑了。請,請吧。”
    牛懷德道:“父親,你怎麼——嘶,怎麼這麼癢!”
    牛升塗道:“你少說話,假寐止癢。”
    牛懷德便閉了嘴。
    我對老二使了個臉色,一起走到門外,老二低聲道:“哥,咱們就守在這裡,看看他們待會兒出啥蛾子。”
    我“嗯”了一聲,道:“我也是這麼想的。”
    老二道:“哥,你說會不會是那老不要臉開的藥是毒藥,準備給咱們倆下毒?”
    我道:“我看不像。這牛升塗多半是得病癢的沒心思管咱們倆了吧?”
    老二道:“他們爺兒倆一起得這病,也是該啊!讓我先笑兩聲,哈哈哈——哎,哥,你說他們這病會不會傳染啊?要不,咱們還是先撤了吧,不陪他們玩了。”
    我道:“先等等,我總覺得那個牛升塗突然變得有點怪了。”
    正說話間,劉勝又飛也似的跑了回來,手裡拎著一大串藥包,衝了過來,老二迎面譏諷道:“喲,兔崽子跑的就是快啊!咦,你的臉上好像也出疹子了。”
    劉勝瞪了老二一眼,進了屋子,我聽見他道:“牛醫生,藥開好了,現在煎嗎?”
    牛升塗道:“煎,煎之前,加三錢天花粉和八錢石膏進去。”
    劉勝道:“這,這是——”
    牛升塗道:“快去!”
    “是,是。”劉勝道:“還有啊,牛醫生,我現在覺得我臉上也有點癢,我能不能也吃點藥啊?”
    牛升塗道:“去,去,你也吃!怕這病是有傳染,你去瞧瞧家裡還有別的人感染了沒有,有的話,也要吃!”
    “好,好!”劉勝推門出來,我和老二又看他的時候,果然瞧見他的臉上也出了些疹子。
    眼見他一溜小跑去了,老二變了臉色,道:“哥啊,我剛才就是隨口一說,沒想到他真的也得了這病。這病,真他娘的會傳染,咱們還是快跑吧。”
    我也萬分詫異,剛才劉勝過來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一進屋子,就也出了疹子,我道:“我還是覺得古怪。咱們先不急著走吧。”
    老二道:“你不怕傳染啊!”
    “怕什麼?”我道:“要是能傳染咱們,早就被傳染了。”
    老二愣愣的道:“說的也是。”
    我們倆往院子裡轉了一圈,見後院病房裡確實有不少人,有個中年女人正在坐診,之前聽說是牛升塗帶著兒子和兒媳開的這個衛生所,那這個中年女人多半就是牛懷德的妻子了。
    有個十多歲的孩子,正站在那裡,掀開衣服,露著肚皮,被牛妻按來按去,我聽見她說道:“這孩子的病可真不輕,除了淋巴結髮炎之外,估計還有腎結石,胰腺炎……”
    那孩子的母親就站在旁邊,又驚又急,道:“這可怎麼辦呢?”
    牛妻道:“先留在這裡打兩周的吊針看看情況,每天早晚各打一次。”
    那孩子的母親道:“這就能好嗎?”
    牛妻道:“打完再檢查檢查。”
    那孩子呆呆的問:“媽,我生這麼多病,你會不會不要我?”
    那孩子的母親摟住那孩子,說:“別怕,打完針就好了,媽不會不要你的。”
    ……
    我和老二看了一會兒,瞧見劉勝提著個大水壺,端著兩個空碗奔牛升塗那屋去了。
    我和老二便也跟著走了。
    到屋子的時候,見劉勝把藥倒在碗裡,牛升塗端起來嗅了嗅,然後仰面就喝。
    牛懷德看著牛升塗“咕咚”、“咕咚”的喝了個精光,才也端起來喝。
    牛升塗問劉勝道:“你怎麼不喝?”
    劉勝笑道:“我已經喝過了。”
    牛升塗“哦”了一聲,迷迷瞪瞪的坐著,也不說話了。
    牛懷德放下碗,道:“給我愛人喝了沒?”
    劉勝道:“我這就去。”
    我盯著牛升塗的臉,見他喝了藥以後,那紅色的密密麻麻的小疹子果然都漸漸消失抹平了。
    再看牛懷德,也一樣。
    我不禁暗暗驚奇,老二道:“這老東西的水平還真不是蓋的。”
    牛升塗抬頭看見我和老二,略一詫異,晃了晃腦袋,眼神剎那間變得又惡毒起來,剛要說話,那牛懷德站起來笑道:“父親,您真是妙手回春,這藥可真靈,方子信手拈來,病卻一下子就好了!我以前還以為您只懂西醫,不懂中醫,沒想到您中醫也是國手水平。以後,我得好好跟您學學了。”
    牛升塗愣了一下,道:“什麼藥?什麼方子?”
    牛懷德也是一愣,道:“就是治疹子的藥啊,您剛才親自開的中草藥。”
    牛升塗道:“我不會開中草藥的方子。”
    牛懷德頓時有些不高興了,道:“父親,都說師父教徒弟才會留一手,我是您親兒子,您怎麼也對我藏著掖著?是怕我學會了您的全掛子本事,以後不給您養老嗎?”
    “屁話!”牛升塗罵道:“我用得著你給我養老?!倒是你自己,三十多歲了,還沒生個一男半女,想想你老了誰養你吧!我該教你的本事全教你了,藏什麼藏?”
    牛懷德將信將疑。
    老二忍不住笑道:“這老不要臉的臉皮就是厚啊,剛寫完藥方,熬了藥,喝完一抹嘴,就不認了。小不要臉氣得乾瞪眼。”
    牛升塗猛然瞧見桌子上的藥碗,吃了一驚,端起來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問牛懷德道:“這是什麼藥?”
    牛懷德道:“這就是咱們剛才喝的藥啊,你開的方子,讓劉勝去抓的。”
    牛升塗臉色大變,道:“我開的方子?”
    牛懷德道:“是啊。怎麼,您——”
    牛升塗驚道:“我自己怎麼不知道?”
    我本來也以為牛升塗又在裝,卻瞧見他臉上的汗水涔涔而下,顯然確實害怕。
    牛懷德道:“不過,疹子確實是好了啊。”
    牛升塗道:“方子呢?快拿來我看看!”
    正說話間,劉勝又進來,牛懷德道:“藥方子在劉勝手裡。”
    牛升塗道:“快給我!”
    劉勝不知所以,見牛升塗焦急萬分,忙把藥方子給了他,牛升塗拿過去看了看,瞬間面如死灰,道:“這,這方子,我很多年前見過……”
    “是啊。”劉勝道:“您說你幾十年前就開過這方子。”
    牛升塗道:“藥引子呢?藥引子用的什麼?”
    劉勝道:“石膏和天花粉。”
    “什麼?!”牛升塗五官都扭曲起來:“誰讓你加石膏和天花粉的?!”
    劉勝惶恐道:“是您自己說的啊。”
    牛懷德也道:“對啊,是您自己要加的,怎麼了?不妥嗎?”
    牛升塗呆了許久,突然歎息了一聲,眼神漸漸渙散似的,凶光全都不見,他往後癱坐在椅子上,道:“這方子,一遇石膏便成毒,加了天花粉,更是活不過一時。”
    牛懷德和劉勝全都懵了。
    我和老二也不禁愕然,老二道:“老不要臉,你又搗鬼是吧?”
    牛升塗看了老二一眼,道:“是我的大限到了。”又問劉勝,道:“都誰吃了這藥?”
    劉勝恍恍惚惚道:“您,小牛醫生,我,還有您兒媳。”
    牛升塗歎息道:“真是天意。”
    劉勝忽然嚎了一嗓子:“牛醫生!您可不能開玩笑,我這麼年輕,可不能死!”
    牛升塗道:“你這麼年輕,就天天跟著我們父子做壞事,到老,還不知道要害多少人。”
    劉勝愕然道:“你——”
    “父親!”牛懷德一下子跪在了牛升塗的腳下,道:“我知道您一定有法子,求您再開一副解毒的藥啊!我還沒給您生孫子呢!”
    “呵呵……”牛升塗笑道:“就是救好了,你能生得出來嗎?陳漢生真是神斷,神斷!他看透的太早了,我還以為他是咒我。”
    “都是你們害的!”牛懷德衝著我和老二惡吼一聲:“你們等著!”說罷,跑進了內室。
    老二也愣了半天,然後問我道:“哥,他們這是真的還是假的?真的自己給自己治死了?”說著趕緊摀住了自己的嘴,道:“真被我這張嘴給咒死了?”
    牛升塗瞥了老二一眼,道:“不是你咒死的,是他來報仇了。”
    老二詫異道:“誰?”
    “你們等著!”牛懷德跑了出來,叫道:“馬上就有人來抓你們!”
    牛升塗道:“你叫了佘所長來?”
    “是。”牛懷德道:“他馬上就來!”
    牛升塗道:“你讓他來了也沒用了,不干他們的事情。”
    牛懷德跪了下來,苦苦哀求,道:“父親,您不能這樣,您怎麼變這樣了?您是開玩笑的,對吧?您自己也吃了藥。”
    牛升塗沉默了片刻,道:“你知道我為什麼從來都不開中藥嗎?”
    牛懷德道:“為什麼?”
    牛升塗道:“很久以前,黃河岸上有個名醫,那時候,我學的是西醫,他是中醫,我們所認的醫理不同,我不服他,可是他的名聲又確實在我之上,我心生嫉恨,雖然明面上跟他交好,但是暗地裡總想要把他比下去。那時候,有個人崴折了前腳掌,來找他醫治,我當時恰巧也在他醫館裡跟他聊天,我當時說:‘這必須要開刀做手術,正骨之後,再打石膏固定一個月,好好養護,才有可能不留後遺症。’他則笑了笑,說:‘不用那樣麻煩,現在天氣炎熱,做手術並不好,打石膏固定還會把腳掌給捂爛了,只需要捏骨復位,然後吃三副藥,不要亂動,兩周就好,而且不留後遺症。’當時那人的腳掌骨頭歪的十分嚴重,捏骨復位,只吃三副藥就好,我是萬分不信的,於是就趁此機會跟他打賭,說他必定治不好,治好的話,我就跟他學醫,做他的弟子。結果那病人選了他來治,竟然真的兩周就好了。我又驚又恨,但還是遵從了賭約,在他館裡跟他學醫術,做了他的弟子,他倒也不防備我。”
    我想起了那個藥罐子,忍不住道:“後來,你毒死了那醫生?!”
    “沒有。”牛升塗道:“但總歸師父是被我害死的。那是有一天,有個人來找他看病,病人的臉上出了疹子,密密麻麻,非常奇怪,我連見過都沒有見過,覺得根本不能治,師父卻開了方子,說:‘只有此方治得好,但這方子最忌混了石膏和天花粉,遇見石膏就成毒藥,摻了天花粉必定活不過一個時辰。’我拿了方子,給那病人抓藥的時候,突然想到這是個踩下師父的好機會,於是就模仿他的筆跡,在方子上添了石膏和天花粉。給那病人抓了藥,那病人回去之後,煎藥餵服,果然不出一個時辰,就死了。”
    我悚然道:“你真是惡毒!為了出人頭地,嫁禍師父,還害死無辜的病人!”
    “真好,真好。”老二拍手道:“所以你們現在出疹子,開藥方,完全就是現世報啊!”
    牛懷德惶恐道:“父親,那疹子,就是咱們臉上出的這一種?”
    牛升塗道:“是的。”
    此時,外面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
    牛懷德沖牛升塗大叫喊道:“你害死了別人,你去死是應該的,不該拉上我!”
    劉勝也道:“是!是啊!”
    “是誰害死了人啊?”一人推門而入,走了進來,環顧眾人,道:“敢在牛醫生這裡害人,可真是作死。我的手下可都在外面等著抓人呢。”
    “佘所長!”劉勝拉著那人的胳膊,道:“牛醫生給我們下毒了!他要害死我們!你快讓他給我們開藥解毒啊!”
    佘所長一愣,看向牛升塗,道:“牛醫生下毒害人?”
    “是的。”牛升塗道:“幾十年前,我下毒害死了那個病人,病人的家人來鬧,查了方子,逼得我那中醫師父跳河自殺,方才了事。後來,我風生水起,出人頭地,終究踩著我師父的屍體,成了一代名醫。”
    老二指著牛升塗道:“欺師滅祖,慘無人倫,害老欺幼,欺世盜名啊你!該死!”
    “咳咳……”佘所長瞥了我和老二一眼,對那牛升塗說道:“牛醫生,你是不是喝酒喝多了?”
    “我沒有喝酒。”牛升塗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佘所長,你也該收手了。”
    佘所長笑道:“我看你真是喝多了——懷德,扶牛醫生回去睡一覺吧。”
    牛懷德急道:“他給我們下毒了!睡什麼睡?!”
    “做惡事的時候,就該想到有吃惡果的這一天。”牛升塗道:“我名利雙收時,去見神斷陳漢生,陳漢生說我‘以命換名,以血謀利,終究會以命換命,血債血償’,我當時憤恨,以為他咒我,所以丟了毒藥給陳弘德,沒想到陳弘德命大,逃過一劫,更沒想到,這二十來年後,夜過黃河,竟然人鬼同仇,一起來尋我報復了。這是我該的。”
    (這個故事是從我的一些經歷裡改編來的,十一歲的時候因為偶爾肚子疼,去一個著名的牛醫生那裡看病,他也是因為當初在省城行醫,退休後辦了一個衛生所,和兒子、兒媳一起經營。我去的時候,簡單檢查了一下,說我有淋巴結炎、腎結石、胰腺炎,要我天天早晚去打吊針,一連打十四天。去打了七天之後,我爸知道了,就覺得可疑,帶我去城裡又檢查了一次,根本沒病,那牛醫生為我輸的液,上午葡萄糖,下午生理鹽水。腳骨崴斷那個,是我在大學練武術的時候崴斷的,當時骨科大夫給的建議都是手術,釘釘子,打石膏,我給老爸說了,老爸把老家的一個捏骨的赤腳醫生給帶到宿舍了,說我的腳如果打石膏,不出半個月,就得捂爛了。那捏骨大夫給我捏了捏腳,留了三包藥,都是草紙抱著的,我吃了兩包,後來感覺那藥像骨灰,就沒再吃,但是不到兩周,全好了。到現在並無後遺症。我感覺確實神奇。我的室友也全都知道。那個給我捏腳的赤腳醫生,是祖傳的本事,但是因為沒有行醫資格證,無法繼續行醫,兒子沒學他的本事,外出打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