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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1章

    “別胡說!”叔父道:“他一個出家的道士,等啥心上人?!”
    但那真源先生忽然身子一震,猛的扭過頭來,盯著我看,眼睛大亮。
    叔父道:“真源,他胡亂說說,你可別亂來……”
    話音未落,真源先生忽然朝我衝了過來,叔父吃了一驚,待要伸手去抓他,他卻一把握著我的手,連聲問道:“你怎知道?!你怎知道?!”
    叔父和許丹陽、計千謀都“咦”了一聲,圍上來探看。
    我的手被真源先生捏的生疼,奮力抽出來,道:“真源先生,是您等的心上人負了您,所以您心裡不痛快麼?”
    “負了我,負了我……”真源先生怔怔的道:“心裡不痛快,我心裡不痛快!啊!呵呵……”
    真源先生突然仰面失聲痛哭,哭聲歇斯底里,淚水滂沱,驚得我手足無措,茫然看向許丹陽、計千謀和叔父。
    叔父詫異道:“這,這個老道,難道還真是有心上人?被心上人傷了心才變成這樣的?”
    許丹陽喃喃道:“我,我也不知道,從來沒聽師父他老人家說過。不過,我知道,他以前不是道士。”
    叔父道:“他什麼時候不是道士?”
    許丹陽道:“我才跟他學藝的時候,他還不是道士,那時候,我年在幼沖,師父他也才二十多歲……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候的師父真是風華正茂,是個極瀟灑的人。後來,不知怎麼,就突然出家了。”
    叔父看向我,問:“道兒,你是咋知道真源有心上人的,還說啥負了他?”
    我道:“他念的那首詩啊。那首詩是唐朝大詩人杜牧寫的。相傳杜牧年輕的時候,在湖州崔刺史那裡做幕僚,後來,他在湖州偶然邂逅了一個少女,他愛慕那少女美麗,那少女也傾慕他才華,兩人私定終身,說今生非對方不娶不嫁。後來,因為戰亂頻仍,崔刺史官職調動,杜牧不得不離開湖州,臨走的時候,他跟那少女約定,十年之內,他不娶,那少女也不嫁,必有一天,他會回來,重續前緣。結果,杜牧輾轉流離,十四年後才重新回到湖州,那時候,他自己也已經做了湖州刺史,便托人百般打探,終於尋到當年那少女,可對方已經在三年前嫁做人婦,而且已經生下了兩個兒子。杜牧傷心之餘,就做了一首詩,也就是真源先生剛剛念誦的那首《歎花》:‘自是尋春去較遲,不須惆悵怨芳時。狂風落盡深紅色,綠葉成蔭子滿枝。’歎息自己來晚了……”
    眾人聽得一陣悵惘,許丹陽歎道:“這倒也是一段讓人歎惋的愛情佳話啊。沒想到陳世兄如此博學,聞詩而知意,叫人佩服。”
    我道:“平時愛胡亂讀一些雜書,不算什麼。”
    叔父道:“這不派上用場了麼?不過,聽你的意思,杜牧是自己去晚了,約定的十年,那個少女在第十一年頭上嫁了人,三年間生了倆兒子,也不算違約背誓,倒是杜牧自己說話不算話,那女人可沒有負他。”
    我道:“時局紛亂,杜牧估計是身不由己。真源先生反覆念這首詩,應該也是有類似的經歷吧,他出家當道士,也應該是迫不得已的,後來可能是知道自己的心上人也結婚生了孩子,所以才發瘋的吧?”
    忽有一句話幽幽傳來:“我出家做道士確實是迫不得已,但卻是為她。”
    我們都吃了一驚,卻見真源先生已止住了啕號大哭,神情平靜如常人,眼神也亮了起來。
    叔父大喜道:“好了!好了!這貨好了!”
    許丹陽也連忙跪下磕頭,喊道:“師父!”
    “你起來吧!”真源先生擦了一把臉,道:“我原本不想再看見你,但是近來大病一場,夢醒了,倒是把世事看的更淡了些,人各有志,志也不分高下,須埋怨不得,怪罪不得。連道祖都做過官,你這算什麼?”
    許丹陽驚喜交加,忍不住泣涕起來,計千謀上前扶他起來,他拭了拭淚水,哽咽道:“多謝師父!”
    真源先生又看叔父,忽一拳砸過去,打的叔父胸口“砰”的一聲,真源先生罵道:“老光棍,幾年不找我來喝酒了!?”
    叔父一拳咋回來,罵道:“老雜毛,每次都是我來找你,你啥時候去過陳家村找我?!”
    真源先生道:“我是道士,哪有你那麼隨便!?”
    叔父道:“我見過的道士裡,沒有比你更隨便的了!你在太清宮,能有啥好酒好菜?去我陳家村,叫你嘗嘗我們陳家六十年珍藏的寶豐酒!”
    “說到酒,我這兒也有好的!”真源先生吸了一口哈喇子,道:“我去年在棗集幫了個人,他送了我一罐老宋河酒,說是宣統二年釀的,我就封存了起來,埋在太清宮玄宗碑刻旁邊的土裡,想著等你來了一起嘗嘗!”
    “真的假的?!”叔父大喜,道:“宣統二年的,不是看你傻,哄你的吧?!”
    真源先生罵道:“放你親爹天默公的屁!你才傻!你想喝不想喝?”
    叔父道:“廢話!走吧!”
    真源先生回頭看我一眼,道:“小兄弟,多謝你了,你是老道我的知音,走,跟我一起來!”我受寵若驚,道:“多謝真源先生,不過,晚輩跟著也是不會喝酒的。”
    真源先生失望道:“你不喝酒?”
    我點了點頭,道:“不能喝,也不喜歡喝,聞不慣酒味。”
    真源先生搖搖頭,指著許丹陽道:“我這輩子,只有這一個徒弟,可是我不喜歡他,知道為什麼嗎?除了他去五大隊,還有,他不喝酒,也不抽煙。”
    我道:“這是好習慣啊。”
    真源先生道:“什麼好習慣?!狗屁!你問問他為什麼不喝酒,為什麼不吸煙?不喝酒是怕喝多了,說出來不該說的話!不吸煙,是因為怕身體受損。這種人,又惜命,又不與人交心,處處提防人,算什麼好習慣?!許丹陽,我說你說的不錯吧?”
    許丹陽點頭道:“是,師父說的是。其實,徒弟有時候也想像師父這般,一醉方休,吐露心聲,可總歸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真源先生又搖搖頭,道:“人生四大俗事,酒、色、財、氣,酒為尊啊!人若是不好酒,不好色,不貪財,不置氣,那就不是人!是神仙!不對,神仙也得喝酒!老子若是不喝酒,能寫得出《道德經》?沒看《西遊記》麼?太上老君親自煉製輪迴瓊液,喝了一醉三天三夜!”
    許丹陽哪敢頂撞,只連連點頭,道:“師父說的是。”
    真源先生道:“戀杯好色,貪財置氣,這才是人道真源。”
    我心中瞭然,暗自說道:“原來這就是真源先生的真正由來啊。”
    真源先生忽然回過頭來,看著我道:“小兄弟,你不喝酒,好色麼?”
    我愣了一回,正不知道該怎麼作答,叔父已回道:“好色!他把蔣赫地家的寶貝閨女給拿住了。”
    “哈哈……”真源先生大喜,拍拍我的肩膀,道:“好小子!好!怪不得只有你懂我!像你叔這個大光棍,那是不會懂的,他貪酒不好色,比不上我,走走走,咱們一道去。”
    “師父……”許丹陽連忙喊了一聲,道:“徒弟是有要事來求您的。”
    真源先生不悅道:“天大的事情也得等我喝了酒再說。你就在這裡等著,我喝好了,睡醒了,自然會過來找你。”
    許丹陽再要說話,真源先生已經拉著我和叔父往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