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六相 > 第230章 >

第230章

    出乎我的意料,那暗道並不狹窄,也沒有很強的泥土腥味,只隱隱有股燭火香味,卻是從遠處過來的,若有若無。暗道四面的牆壁摸上去是乾燥的,足見建造的年代久遠,不是近來之工。
    更奇的是,我和叔父走了一段距離之後,眼前忽然現出三個岔道來,分別通往三個不同的方向,我和叔父不禁愣住,這該往哪處去?
    叔父在每個岔道口都張望了一番,說是裡面無一例外,全是黑洞洞的,綿延極其深遠。
    我和叔父束手無策,叔父罵了幾句:“還不防這些個禿驢恁的狡猾!還學狡兔三窟!”
    “吱!”
    腳下然後又傳來一聲尖叫,我和叔父急忙看時,只見一道灰影往最左側的岔道裡躥了進去。叔父喜道:“這地道裡也有老鼠,這就好了!咱們跟著老鼠就沒錯!”
    我和叔父急忙奔左側的岔道而去,前面那隻老鼠已經跑沒了影子,叔父回顧我道:“瞅見了沒?這地道裡也有老鼠,難不成也是那妮子放進來的?”
    我默然無語。叔父說的是,如果地面上那隻老鼠是明瑤放出來的,那地道裡面的這隻老鼠又作何解釋呢?
    或許真的是巧合吧。
    我和叔父走的那條道並非是直通到底的,其中彎道甚多,曲曲折折,極盡蜿蜒,我雖然是跟著叔父在走,可是黑暗中畢竟無法清晰視物,便點燃了個火折子照明。好在這一路上我們沒有再遇上岔道,不管如何曲折,只管順著路走就成。
    漸漸的,空氣中變了味兒,周圍通透起來,叔父低聲道:“快到頭了。”
    又輕巧巧的走了幾步,眼前便現出往上的磚階來,果然是到頭了。階梯的盡處是個深棕色的木板,想必那裡便是出口了。
    走到這盡頭,我這才算是明白,原來這地道只是地道,內中並沒有地下室之類的府地,而是藏經樓與某處地上房屋通過地道相連罷了。只是不知道這上面的房屋位於何處——在地道中轉了許久,我已經暈了,難辨方位。
    “師弟,這次又勞煩你送齋了。寺廟之中糧食短缺,下次,粥可以再少些,愚兄修行有術,胃口甚小。”上面忽然傳出一道蒼老的嗓音,我吃了一驚,急忙把火折子給熄滅了。
    火光熄滅之際,我瞥見叔父臉上卻是一喜,也不知道他在高興些什麼。
    只聽又有一道嗓音說了聲“是”,而後道:“貧僧還有一事要稟告住持師兄。”這嗓音我倒是識的,正是之前在藏經樓裡消失的空海和尚!
    他口中稱呼“主持師兄”……我不由得一怔,是空山大師?!
    一定是了!
    除了空山大師,還有誰能是空海和尚的住持師兄?
    我這才知道叔父為什麼歡喜了。不但他歡喜,我也歡喜起來,這也算是我和叔父到開封城後,一整天奔波勞碌,終於有所收穫了!
    只聽上面說道:“師弟請講。”
    空海和尚道:“貧僧進藏經樓的時候,寺裡來了兩位不速之客,在打探住持師兄的下落,又問起馬人圭、杜秋興和楊通明,貧僧見問話那人凶狠,且身手不似俗家施主,便搪塞過去。進了藏經閣,掩了門窗,從暗道過來。也不知道他們現在離寺了沒有。”
    只聽空山大師“哦”了一聲,道:“術界中人,是什麼樣的人?”
    空海和尚道:“他自稱是禹都陳家村的人,說是住持師兄的朋友。”
    “禹都的陳家村!?”空山大師的聲調突然一高,道:“來人是何等模樣?”
    空海和尚道:“那人身量高大,極為魁偉,寸頭短髮,身穿深藍色中山裝,皮膚黃白,方額闊口,濃眉薄唇,目圓睛潤,瞳孔亮的驚人!但面有凶戾之色,多殺伐之氣,以貧僧觀之,不似好人。倒是與他同行的一位年輕施主,相貌英朗俊俏,氣度深沉慈和,令人頗生好感。這兩位施主,也不知道是怎生走到一起去的。”
    我聽得心中暗自尷尬,叔父在一旁輕輕“哼”了一聲。
    “呵呵……”空山大師笑了起來,道:“師弟,這次你卻是看走了眼,此人確是愚兄的老友,昔年也曾多次來到寺中,只不過,那時候你還在白馬寺,不曾來到開封,因此與他緣慳一面。”
    “怎麼?”空海和尚吃驚道:“他是個好人?”
    “不但是個好人,還是個天大的好人。”空山大師道:“此人在江湖上聲名赫赫,師弟必然聽說過他的名頭。”
    “他是誰?”
    “相脈閻羅,陳漢琪。”
    “原來是他!”空海和尚失聲道:“怪不得他說是禹都陳家村的人,禹都陳家村,那不是麻衣陳家所在地麼!我竟然如此愚鈍,沒有想起來!”
    “也不怪你。”空山大師道:“你也是小心謹慎。”
    空海和尚道:“那要不要我再去把他們二人尋回來?”
    上面沉默了片刻,不聞人聲,卻聽空海和尚又道:“怎麼,師兄不願意見他?”想必是空山大師在剛才搖了搖頭。
    只聽空山大師道:“現如今,開封城中術界大亂,許多成名人物在一夕之間消失殆盡,竟不知是何緣故!江湖相傳鬼谷現世,鬧得人心惶惶不安,多少好手被捲了進去,不明生死。唉……陳漢琪雖然英雄,可畢竟勢單力薄,他又是好事之人,如果讓他知道眼下開封城的局面,必定要管,屆時是以身犯險,反而不美。不如等你我查明情況之後,再廣邀好手,那時候,請他前來才算穩妥。”
    “嗯。”空海和尚應了一聲,道:“不過,他既然在問馬人圭、杜秋興、楊通明等人的去向,說明他已經察覺到此事了吧?”
    “倒也未必。”空山大師道:“這幾人都是他的好友,或許是他攜子侄來開封城,藉機拜訪舊故。既然尋人不見,自當離去。只不過他相當機警,藏經樓的機關,你沒有讓他發現吧?”
    空海法師道:“我對他說我要休息,然後掩上了門窗。他應該不會闖進來吧?就算是闖了進來,也只能在藏經櫃裡找到咱們二人的骨殖盒,而不見我的蹤跡。那樓中空無一物,寺中人少地荒,他想必還以為自己是遇見了鬼。這只怕是要嚇著大名鼎鼎的相脈閻羅啊。”
    兩人都笑了起來,空山大師道:“如此對待老友,也算是極不厚道啊。”
    聽到此處,叔父再也忍不住了,大聲道:“知道不厚道,你還這麼對待老朋友!?”一步躍上台階,手掌凌空一震,掀翻木板,露出洞口,人已經躥了出去,我也緊跟而上。
    只見一間大殿中,燈光昏黃處,擺著兩隻蒲團,坐著兩個和尚,其中之一是那空海法師,另外一個白眉皓髯,枯瘦老垂,那便是空山大師了。
    兩個老和尚見到我和叔父,都吃驚不小,叔父憋了一肚子氣,上前一把抓住空山大師的鬍子,嚷道:“好你個老禿驢,為老不尊!偷偷摸摸的藏在這兒,不見老友,是啥道理?!”
    “相尊……”空海和尚站起來正要說話,叔父卻伸手一指他,道:“還有你!居然敢編瞎話誆我!你們佛家的規矩不是說出家之人不打誑語的?”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哎唷!”空山大師道:“琪翁啊,先放了貧僧的鬍鬚,好不好?”
    “不中!”叔父道:“你這老皮老臉的,給你拔光!”
    “琪翁,不要生氣嘛。”空山大師道:“你也偷聽我們師兄弟說話說了半天。”
    “廢話!”叔父道:“不偷聽你們說話還不知道你個老東西還活著!活生生的人弄個骨灰盒擺在那裡,還叫師弟編瞎話騙人,是啥道理?嗯!?”
    “而今這世道,佛家也沒有規矩,不講道理了。”空山大師道:“你瞧瞧我們這座寺,還有個寺廟的樣子麼?這寺中的和尚,還有和尚的樣子麼?”
    叔父道:“我看你是地道藏禿驢,無法無天!”
    “這位是琪翁的子侄吧?”空山大師道:“貧僧也一大把年紀了,琪翁給貧僧在小輩跟前留點臉面可好?”
    “哼!”叔父扯了半天鬍子,又發了幾句牢騷,這才算是出了口惡氣,憤憤的鬆了手,道:“今兒要不說出個子丑寅卯來,廟給你們燒了!快講,為啥裝神弄鬼的藏在這裡?”
    空山大師站起身來,咳嗽了幾聲,道:“琪翁,你可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叔父道:“誰知道這是啥鬼地方?我又沒來過!”
    “阿彌陀佛!”空山大師連忙宣了一聲佛號,肅容道:“這是供奉菩薩的地方,琪翁可不要出言無狀!”
    “嗯?”我和叔父都是一愣,這才仔細看了起來,果然瞧見大殿之中高聳著一尊丈餘高的菩薩像,只那菩薩的形容,完全不同於我之前在別處寺廟之所見——這菩薩的手臂極多,且是四面身子,四尊腦袋,更奇的是,這菩薩除了腦袋上有眼睛之外,每一隻手掌中也有眼睛!密密麻麻的,不計其數!觀之,令人肅然!
    “這是千手千眼觀音像?!”叔父已經認了出來。
    “不錯。”空山大師道:“琪翁昔年曾經見過的。”
    叔父詫異道:“我記得這千手千眼觀音像不是供奉在八角琉璃殿中麼?”
    空海和尚笑了起來,道:“相尊,這個屋子就是八角琉璃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