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早飯的時候,娘和何衛紅都不在場,我心知肚明,那是生我的氣,所以連送別都不願意。
弘德一直叨叨叨個不停,問何衛紅怎麼沒起來吃飯,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又說何衛紅如何如何美貌,如何如何有修養,直到被叔父敲了一筷子才含淚閉嘴。
果然,直到我和叔父走的時候,也沒見娘和何衛紅出來。不過不出來送我更好。只難受見不著明瑤,還無法解釋誤會,一切只能等回來的時候再說吧。
陳家村距離開封城一百五十公里左右,坐車不過三個小時。我和叔父清晨六點出發,等看到開封的老城牆時,已經是上午九點一刻了。
開封是中國最著名的古都之一,與河南省的其餘兩座古都洛陽、安陽並著。其最早的建都史可追溯至夏朝,據說在三千八百前,夏朝的都城叫做老丘,位置便是現今的開封市東北。
不過,開封城的揚名史是從東周後期開始的——戰國七雄之一的魏國建都在此,號稱大梁!而開封真正輝煌起來的時候則是唐末宋初之際的五代——後梁、後晉、後漢、後周先後在此建都。等到北宋,開封更是成為當時全世界最富、最大的城市,其繁華程度從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可窺一斑,火藥、印刷術的發明也於那時候在開封誕生……然後,自北宋以後,開封的輝煌便開始沒落。雖然南宋仍然以其為都,但是駐蹕地卻在杭州(南宋稱之為“臨安”,意思是“臨時安定之地”),所以開封這個都城在南宋已經有名無實。金朝在後期也曾在開封建都,那也是開封最後一次作為大國大朝的都城了。從那以後,元、明、清、民國時期,開封就降格成了省府,共和國成立之後,開封仍舊是河南省省會,可惜,在五四年,開封因其交通不便,被剝奪了最後的榮耀,豫省省會易主於交通大塞鄭州……雖然這樣,開封人仍然保持著其一貫的“優越性”,走雞鬥狗遛鳥賞花,一派皇城氣象,即便這氣像是沒落的。
在路上,叔父分析:異五行的接頭之地既然聲稱是“賭城”,那肯定與“賭”有關,而老開封人最喜歡賭的就是鬥雞,所以叔父說:“道兒啊,咱們先不忙著去大相國寺,空山老和尚沒意思的很,咱們不如先去見個鬥雞界成名三十餘年的大人物!”
我唯叔父馬首是瞻,自然也不反對。
三叔、五叔、七叔還有六爺比我和叔父還先到一步,已經找好了住宿地方,不過他們和我們並不同路行動。他們的任務就是四處走動,探聽消息,負責搜尋開封城中的異動,和我們保持聯繫,以便隨時互相策應。
過了大梁門舊址,往西北再走上半個鐘頭左右的路,叔父帶著我拐進一條街,再過七八戶人家,找到一個大院,叔父說:“到了。”
這便是那鬥雞界大人物的家啊,我對鬥雞界大人物沒什麼興趣,倒是很好奇他養的鬥雞,但是看那院門卻是緊閉的,而且還上著一把大鐵鎖,叔父狐疑道:“走錯門了?他從不鎖門啊。”說著,又看看四周,然後道:“是這家啊。奇怪,咋大白天上了鎖?”
我道:“您和那個大人物熟嗎?”
叔父道:“熟透了,我救過他的命——你先在外面等一會兒,我進院子裡看看。”
我應了一聲,叔父已翻牆入院。
過不多時,叔父又翻了出來,一臉詫異的表情,道:“真是出邪了,家裡沒人,而且看樣子,是沒人很久了,屋門的鐵環上都張結了蛛蛛網了。”
我道:“不會是搬家了吧?”
“這是他祖上留下來的地兒,應該不會輕易搬走。”叔父沉吟了片刻,道:“算了,先不管這老貨了,我帶你再去找另一個人。”
我道:“大相國寺的主持空山大師?”
“不是空山。”叔父道:“是四十年前就以斗蛐蛐名垂中州的杜秋興杜老師。”
我“哦”了一聲,心中暗暗不屑:一個斗蛐蛐的,也能稱老師?村裡的小孩子都會那玩意兒。
我和叔父剛走出街口,迎面遇上個年輕伙子,叔父便打了聲招呼,問道:“裡面馬老師是搬走了?”
“馬老師?”那年輕伙子很不耐煩,道:“馬老師多了,你問的是哪個馬老師?”
叔父道:“就是馬人圭。”
“不認識。”那年輕伙子搖搖頭就要走。
叔父一把扯住他,道:“你是這附近住的不是?”
“是啊。”那年輕伙子瞪著叔父道:“你想幹什麼?”
叔父道:“你既然是這附近的人,連大名鼎鼎的雞王都不知道!?”
“什麼雞王、鴨王的,不知道!”那年輕伙子道:“怎麼,不知道一個人也犯法?鬆開你的雞巴手!”
“小兔崽子!”叔父抬腿一腳把那年輕人踹了個跪倒,道:“你再罵一句,我把牙給你打掉完!”
“你,你等著!”那年輕人爬起來,扭頭就跑,邊跑邊嚷嚷:“有種別走啊!”
“你奶奶個腿的!”叔父罵道:“我在這兒等著你哩!”
我道:“大,真等啊?”
叔父道:“等他個球,誰有那閒工夫,不是嘴上不能吃虧麼。”
這時候,街口一個院子的門忽然開了,從裡面走出來個老頭,探頭探腦的看看我倆,道:“我剛才在門樓裡聽你們嚷嚷,你們是找馬老師?”
叔父喜道:“你認識他?”
“就跟你剛才說的,雞王大名鼎鼎!”那老頭倚在門口,道:“我還是跟他住在一片的,咋會不認識?”
叔父道:“那您知道他去哪兒了麼?”
那老頭搖頭道:“有好長一陣兒沒見過他了,誰也不知道他去哪兒了。”
叔父愕然道:“這話是咋個意思?”
那老頭道:“就是幾年前,有人看見他家的大門上了鎖——他家是從來不上鎖的,所以都覺得怪,更怪的是,從那以後,我們這片的人就再也沒誰見過他。”
叔父道:“是鬥雞鬥敗了,怕丟人,所以捨了家園,遠走他鄉了?”
“從沒聽說他敗過,他可是雞王!”那老頭說:“可是這年頭,誰還鬥雞啊?而今,開封城裡最熱鬧的是嘿嘿……造反!最熱鬧的地方在河南大學,文鬥在河南大學大禮堂,武鬥在河南大學的飛機樓!就剛才和你們嚷嚷那個,那是我們這片有名的積極分子,我看你們還是快點走吧,他肯定是去喊人了!他們有傢伙!”
我和叔父對視一眼,叔父道:“要不等一會兒?”
“算了吧。”我道:“咱們還是先走吧,沒必要在這裡惹麻煩。”
“對對對!”那老頭也說:“好漢不吃眼前虧!跟個屁孩兒賭氣不值當。”
“我就是說說,誰會跟一個屁孩兒置氣?”叔父笑了笑,道:“多謝老大哥了。”
那老頭擺擺手,回院裡關上了門。
我和叔父避開那年輕伙子走的路,拐了出去,要尋杜秋興。
杜秋興住的地方倒是離大相國寺不遠,但是,天下事竟有這般湊巧!我和叔父趕到杜秋興家門前的時候,才發現杜秋興的院門也是鎖著的!叔父翻進院子裡探看,出來後說,同樣是久無人居住的跡象!
我們又問了周圍的鄰居,都說不知道他的行蹤!
這便詭異了!
一個人失蹤,不算什麼離奇的事情,但是兩個久負盛名的人物莫名其妙的失蹤,就有些離奇了,更何況這兩人都跟“賭”有關,而我和叔父來開封就是要找所謂的“賭城”,要說巧合,天底下哪有那麼巧合的事情?
但是為什麼會這樣,我和叔父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時間已經到了中午,我和叔父一無所獲,倒憑空多了許多疑慮。思來想去,肚子餓得厲害,我們就近找了個餐館吃飯。席間,叔父說道:“看來,也只能去找空山了。要是這老和尚也莫名其妙的失蹤,那開封城可真就是鬧了鬼了。”
我道:“空山大師也鬥什麼東西麼?”
“斗啊!”
我好奇道:“他一個和尚,鬥什麼?”
“鬥嘴啊。”叔父一本正經道:“他最會鬥嘴了。”
我笑道:“那不算,鬥嘴又不賭什麼東西。”
“賭的。”叔父道:“之前空山跑到桐柏山,和水濂禪寺的妙俠法師鬥嘴,從妙俠那裡贏來了一串乾隆御賜的念珠。”
我以為叔父是隨口誇說,只是聽聽一笑,並不怎麼為意。
大相國寺與洛陽白馬寺、嵩山少林寺、桐柏水濂禪寺齊名,是中原四大名寺。寺廟前身是戰國四公子之一信陵君的家宅舊居,北宋時候為國寺。不過真正讓大相國寺知名天下的與前兩者關係不大,而是因為一本書——《水滸傳》。《水滸傳》裡的魯智深太有名了,而魯智深在東京掛單的寺院就是大相國寺,他看菜園子和倒拔垂楊柳的地方也正是歸大相國寺所管。
不過再有名氣,再輝煌的寺廟,在當下這種局勢下,也必定是難逃劫數。
我和叔父到大相國寺的時候,不出意外,看到的是各種荒蕪、悲涼、淒苦……從南到北,天王殿、大雄寶殿、八角琉璃殿和藏經樓都殘破不堪,尤其是八角琉璃殿都讓人用磚頭給砌封了門窗,磚牆上還寫著各種標語。
整座寺院裡,沒見著幾個沙彌,而且他們一見到我和叔父,就連忙躲藏。方丈之內,更是沒有找到空山。
叔父急躁起來,抓住一個小沙彌,問道:“你們的住持呢?”
小沙彌嚇得渾身哆嗦,結結巴巴道:“什,什麼住持?”
叔父大聲道:“你們的住持方丈,空山法師!他在哪兒?!”
小沙彌連連搖頭道:“不,不知道。”
“你們的和尚頭在哪兒你都不知道?”叔父喝問道:“那你做的是啥狗屁和尚?!”
“小僧是真的不知道。”小沙彌都快嚇哭了,委委屈屈道:“好久之前,就再沒見著他了。”
“嗯?!”叔父驚道:“不在寺裡?!”
“是,是啊。”小沙彌道:“住持方丈他,他不在寺裡很久了。”
叔父道:“他幹啥去了?”
“不知道。就是突然有一天,住持方丈就不見了。”小沙彌道:“誰都不知道住持方丈為什麼不聲不響的離開,又為什麼許久都不回來。”
我和叔父面面相覷,都是一臉驚愕,戲言成真,空山竟然也失蹤了!
這究竟是何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