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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轉念間,我又有些奇怪,為什麼當初這河貝不引誘我做和馬新社一樣的事情呢?
    老爹突然扭過頭來看向我道:“虧得你沒有成家,還不知人事,否則……”
    老爹的話沒有說完便止住了,可我瞬間便明白,原來如此!
    通曉人事的,便取他的元陽精血,不曉人事的,便取他的性命骨肉,這大河貝也太過可惡!
    潘清源道:“這麼大的河貝,肉又肥又多,不如煮一煮吃了。”
    阿羅白了他一眼:“你不嫌噁心啊!”
    潘清源搖搖頭,道:“姐,老肉肯定很有嚼頭啊。”
    “閉嘴!”阿羅道:“別在這裡丟人現眼!”
    潘清源這才不做聲。
    一旁的蔣赫地喉頭一動,暗自嚥了口哈水,我瞧在眼中,心裡頭不禁好笑:“蔣赫地肯定也是想吃這河貝的,可惜被阿羅一說,倒不好意思了。”
    只聽蔣赫地道:“有人想吃這肉沒有?”
    沒人理他。
    蔣赫地又問:“沒人想吃嗎?這肉可是吸收水月菁華啊。”
    “爹,你燒了它吧!”明瑤道:“說什麼說。”
    蔣赫地砸吧砸吧嘴,道:“可惜,真是浪費……那位小兄弟其實說的不錯,很有嚼頭的。”見明瑤蹬他,便訕訕的吩咐蔣明義道:“叫火油倒進裡面去,燒了這老蚌肉!陳漢生,你沒意見吧?”
    老爹不做聲響,那蔣明義便潑油進去,一點火光成燎原之勢,瞬間煙火沖天,焦臭四起,眾人紛紛掩鼻後退,不過是片刻的功夫,地上便只剩下一堆灰燼!
    陣陣河風吹來,灰燼頓時消散,那大河貝連肉帶殼,統統化作烏有!
    老爹感慨道:“要是再晚幾年,還不知道這河貝能成什麼氣候。”
    明瑤道:“也是奇了,怎麼前些日子不見這河裡有這麼個怪物?”
    “說不定很早就有啦!”蔣明義道:“以前不總是有人下河洗澡,莫名其妙就沒影蹤了麼,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都想著是被沖走淹死了,現在再想想,八成都是被這東西給害死了。”
    “不會!”明瑤道:“如果河裡有這怪物的話,咱爹早就知道了,對吧,爹?”
    蔣赫地“哼”了一聲,恨恨道:“那前段日子我還不是天天挨批鬥,哪有功夫管這水裡頭的屁事兒!”
    明瑤道:“那還是弘道哥福大命大,雖然被這河貝夾傷了腳踝,可不但沒有死,反倒除了這怪,給附近的百姓做了好事。”
    蔣赫地又“哼”了一聲,道:“他算狗屁福大命大!他那是晦氣大!別人咋沒叫夾住腳?再說了,除掉這怪物的人是你老子我,不是兔崽子他!”
    明瑤瞪了蔣赫地一眼,道:“爹,你就不會說句好話!”
    蔣赫地翻著白眼道:“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見好人說好話,見孬人說孬話!咋?!”
    “宰相肚裡好撐船,將軍膀上能跑馬!”老爹道:“蔣大哥度量大,又得了一寶,就別慪氣了,您快來看看著河裡的泥鰍吧,除了您,沒人能明白是怎麼回事!”
    蔣赫地被老爹一捧一勸,極為受用,當即洋洋得意道:“泥鰍有啥好看的?不過也是,除了我,沒人能弄明白。瞧你們這稀鬆平常的本事,啥都得叫上我。明義,打燈!”
    蔣明義拿手燈照向水面,眾人都湊到河邊上,只覺得那河裡的泥鰍比先前的更多了些,除了托著馬新社屍骨的,還有許許多多圍著屍體胡亂游的,密密麻麻黑漆漆的一團有一團,看在眼中,瘆在心頭。
    大黑狗豎起了脖頸子上的毛,衝著河裡的泥鰍“嗷嗷”叫了半天,好幾次都想衝到河裡去,但爪子稍一挨水就又退縮了回來,也不知道它在畏懼些什麼。
    蔣赫地皺著眉頭看了半天,沒有吭聲,漸漸焦躁,突然罵道:“日他祖奶奶的,搞他娘的啥球鬼門道!托著個骨頭架子轉個球啊轉!”
    蔣赫地說話的方言味道甚是濃厚,一旁的潘清源聽不大明白,便問道:“什麼?”
    蔣赫地回過頭來睜著怪眼,道:“啥什麼?”
    潘清源道:“蔣先生看明白怎麼回事了?”
    蔣赫地好面子,嘴上輕易不認輸,更何況剛才又在眾人面前說了大話,所以現在明明是沒弄清楚,可是卻不願意承認。潘清源問到他的痛楚了,他只是含糊其辭的“哼哼”。
    潘清源還以為蔣赫地是真弄清楚了,便問道:“蔣先生,一般的泥鰍不吃活人吧?我們那邊的泥鰍就不吃。”
    “廢話!”蔣赫地焦躁道:“只有活人逮著泥鰍吃,哪有泥鰍吃活人的!?”
    潘清源道:“那你們這裡的泥鰍怎麼吃人了?”
    蔣赫地道:“這裡的泥鰍不是有古怪嘛!”
    潘清源道:“有什麼古怪?”
    蔣赫地不耐煩道:“古怪就是古怪,要是知道是啥古怪,那就不是古怪了!”
    潘清源道:“蔣先生懂御靈術,就用御靈術問問這些泥鰍在幹什麼,然後不就知道有什麼古怪了麼?”
    蔣赫地大聲道:“這些泥鰍就是一般的泥鰍,不是有靈性的東西!瞅個球明白啊!用個球御靈術啊!問個球泥鰍啊!”
    潘清源愕然了半天,然後道:“球是什麼?”
    “就是你的蛋!”蔣赫地又氣又好笑。
    蔣明義強忍著“嘿嘿”的低聲笑,瞥了一眼阿羅後,連忙收斂神情,假裝嚴肅道:“爹,你好好說話嘛!”
    蔣赫地道:“怨我了?他兌不明白就別瞎胡問嘛,問點子信球話。”
    潘清源不懂蔣赫地的話,又一本正經的問道:“蔣先生,既然這河水裡的泥鰍沒有靈性,為什麼要托著人的屍骨在水面上來回游動?”
    蔣赫地正沒處抓撓,潘清源又是一根筋,前面的幾句話本來就已經把蔣赫地給問的招架不住了,最後的這句話又把蔣赫地給問的無言以對,蔣赫地覺得面子上無光,臉上掛不住,惱性漸起,道:“泥鰍為啥托著人的骨頭架子亂轉,你問泥鰍去,問我管個球啊!我又不是泥鰍!”
    潘清源不禁瞠目。
    “爹!”許久都沒有說話的明瑤突然開口道:“你看,這些泥鰍像是在寫字!”
    “啥?!”蔣赫地一愣,立即定睛看向水面。眾人也紛紛睜大了眼睛去瞧。
    “哈哈!”蔣赫地突然一拍大腿,道:“我就說有古怪!你們瞅瞅,這泥鰍轉來轉去的,是在寫字!”
    眾人紛紛湊上前去細看。
    只見除了托著馬新社屍骨的泥鰍之外,其餘的泥鰍在水面上團團簇簇,轉來轉去,時而聚,時而散,看似是雜亂無章,但若盯的認真,就會發現它們在聚起的時候,竟真的像是組成了一個字!但很快又散了開來!
    如果不是明瑤留心,盯的長久,看的仔細,眾人誰也不會發現這個秘密。
    老爹夜眼清明,認出了那個字——怨!
    “怨……”老爹嘴裡像是在咀嚼著什麼東西似的,念叨著:“怨什麼呢?”
    “這還用問?”蔣赫地道:“肯定是馬新社死了以後,怨氣不散,所以驅使這些泥鰍在河裡寫字給咱們看呢。說他很怨恨!死不瞑目!”
    老爹道:“那又能如何?”
    “還能如何?你真笨!”蔣赫地道:“他這為的不就是要咱們把他的屍體打撈上來,好好安葬麼!?我就說這些泥鰍不是什麼通靈性的東西,那就是被怨魂給奴役了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幹啥!”
    “不對。”潘清源搖頭道:“是泥鰍吃了馬新社,馬新社最大的怨就是怨泥鰍。”
    蔣明義道:“那就是要咱們殺了這些泥鰍給他報仇?”
    “還不對。”潘清源又搖了搖頭,道:“是我把馬新社踹下了河,然後他才會被泥鰍給吃了,所以最怨的其實應該是我。”
    “你把馬新社踹到河裡了?”蔣赫地道:“為啥?”
    “他不穿衣服,光著身子往我姐懷裡鑽。”潘清源道:“所以我打了他。”
    “你閉嘴吧!”阿羅忍不住埋怨潘清源道:“你哪兒來那麼多廢話!?”
    “那他活該!”蔣明義突然義憤填膺,大聲說道:“這個不要臉的東西,這麼的下流,還能有什麼怨氣?”
    “馬新社沒有怨氣。”老爹突然說道:“你們看他的臉,看他的死相。”老爹解釋道:“那不是一張怨恨的臉,也不是一張充滿怨氣的死相,那是一張害怕、受驚的臉。怕的臉都變形了!他在死之前,一定是見到了什麼特別恐怖的事情。”
    “對。”明瑤道:“我也覺得,事情應該回到最初的層面上去——泥鰍為什麼要吃馬新社?又為什麼留下一顆腦袋不吃?至於托著馬新社的屍骨游動,又寫出一個‘怨’字,這都是吃掉他之後的事情了。”
    老爹和明瑤如此一說,眾人不禁再次陷入沉思。
    “我看是他們家的人跟這穎水有仇!”須臾,蔣明義說道:“他哥都是淹死在這河裡的,死的屍骨全無,馬新社還強點,留了個骨頭架子和腦袋還在,能收拾收拾埋了……”
    “什麼!?”我猛然一驚,截住了蔣明義的話頭,道:“馬新社的哥哥也是淹死在這河裡的?”
    “是啊,他大哥馬新躍嘛!我見過!”蔣明義道:“怎麼了?你驚什麼驚?”
    我急忙問道:“馬新躍是馬新社的親哥?”
    “親哥啊。”蔣明義道:“馬新社也沒有堂兄弟。”
    我道:“那馬新社有幾個親哥?”
    “他只有一個嫡親的兄長,就是馬新躍。”明瑤狐疑道:“弘道哥,你,你這是知道些什麼事情嗎?”
    我沒有說話,和老爹面面相覷,作聲不得。
    蔣赫地忍不住道:“你們爺倆兒打啥啞謎啊!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別賣關子!”
    老爹道:“你們知不知道,馬新社的媳婦原本是要嫁給馬新躍的?”
    “啊?!”蔣家三人一起大驚,蔣赫地道:“你是聽誰說的?”
    “原是我相出來的。”老爹道:“馬新社自己也認了。”
    蔣赫地唏噓道:“住的這麼近,我倒不知道還有這麼一檔子事兒。這老馬家倒也精的很,彩禮不白送,嫁不了老大,就嫁老二……不過也太不講究了,就不怕人膈應……”
    我道:“馬新躍活著的時候是不是重病纏身?”
    “不是!”蔣明義道:“他有個屁重病啊!”
    雖然心中已經有了某些想法,但是聽到這句話,我還是忍不住脊背發涼:“馬新躍他沒有病?”
    蔣明義古怪的看了我一眼,道:“你今天晚上怎麼神神叨叨的,你到底想說什麼呢?”
    “他沒有什麼重病。”到底還是明瑤心細些,說道:“只不過馬新躍的腿有些瘸,臉上有一塊血紅的胎記,這些算是不疼不癢的小毛病吧。我以前在村口碰見過他,瞧上去很不愛說話的一個人,走路低著頭,一拐一拐的。”
    我又連忙問道:“馬新躍是什麼時候淹死的?”
    明瑤看向蔣明義,蔣明義道:“有一年多了吧。聽說都快要結婚了,都等著看新娘子長什麼樣子呢,結果這沒當上新郎官就淹死了,那沒過門的新娘子也沒瞧上——原來又歸了馬新社啊。”
    我不禁看向老爹,老爹搖頭歎息道:“自古姦情出人命。”
    阿羅和潘清源聽見這話,不由得都是微微顫動。
    明瑤既驚又疑道:“陳叔叔的意思是……馬新社害死了自己的親哥哥?!”
    老爹道:“不然這‘怨’字從何說起?”
    蔣赫地愕然的看向水中馬新社的屍骨,神情恍惚,不聲不語。
    蔣明義面上變色道:“不會吧!?”
    老爹道:“我問你,馬新躍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你們怎麼知道他是淹死在這河裡了?”
    老爹道:“我問你,馬新躍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你們怎麼知道他是淹死在這河裡了?”
    蔣明義一怔,蔣赫地接過話茬,道:“岸上有他的腳印,水裡有他的衣裳鞋子,還找到他的一塊頭皮——這不是淹死了,是咋著了?”
    老爹道:“那馬新躍的屍體哪裡去了?為什麼只剩下一塊頭皮了?”
    蔣明義道:“肯定是淹死以後,被水裡頭的魚——對了,是被這大河貝給吃了啊。”
    “不,不是大河貝。”蔣赫地追憶道:“我想起來了,馬新躍的爹是北馬莊的老一,自己兒子丟了以後,他發動了附近幾個村子裡的人去找,兌的動靜可大,結果找了兩天兩夜都沒尋見人影……最後才在水裡瞅見了馬新躍的衣服鞋子,他爹娘還哭著喊著‘我兒子瘸著腿,從來不去河邊,這是造了啥孽啊’……那時候許多會水兒的都下河底撈屍去了,這穎水大橋前後找了幾里地,翻了個底朝天,啥也沒找見!你們想想,如果這大河貝當時要真的是在河裡,怎麼不被大傢伙給發現了?”
    明瑤道:“所以說,以前沒有河貝害人的怪事是因為那大河貝根本就不在,它是近來才從別的地方過來的。”
    “嗯。”老爹道:“所以,馬新躍的屍體不是那大河貝吃掉的,那大河貝已經成怪,喜血喜精氣,應該也不吃死屍。”
    “不是大河貝,那就是魚啊,蝦米啊,把馬新躍……”蔣明義的臉色猛然一變,看向我老爹,失聲道:“陳叔你的意思是,馬新躍淹死之後,屍體被河裡的泥鰍給吃了?!”
    “不錯。”老爹道:“泥鰍不會成群結隊的咬死一個活人吃掉,可是卻會去吃沉入水底的屍體。”
    蔣明義悚然道:“那這個怨……”
    老爹道:“這水裡頭的泥鰍吃了馬新躍的屍體,沾染了馬新躍的怨氣,被馬新躍的怨靈所掌控,所以才會有眼前的這般舉動。”
    蔣明義道:“可這些泥鰍為什麼又吃了馬新社?”
    “就像剛才蔣大哥所說,馬新躍的爹娘在打撈馬新躍的屍體說,哭著說‘我兒子瘸著腿,從來不到水邊……’”老爹道:“一個瘸腿的人,從不來水邊,為什麼會被淹死在水中?而他淹死以後,他的親弟弟娶了他未過門的媳婦。這些事情連在一起,想一想。”
    眾人一時沉默,水中泥鰍游動的聲音不時傳出,窸窸窣窣作響,岸上冷得可怕。
    半晌,蔣明義才喃喃道:“也就是說馬新社被泥鰍吃掉是,是現世報?”
    “八九不離十吧。”老爹道:“不然的話,這些泥鰍不會留下馬新社的腦袋不吃,也不會托著他的屍骨在水面上打轉。這些泥鰍這麼做無非是要讓人都知道,死的人是馬新社,還要讓人知道馬新社是怎麼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