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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老爹和曹步廊都是有心思的人,我琢磨了半天,沒有想明白,便也不去想了。
    直到晌午,弘德和馬新社才起床,跑灶房來,臉也不洗就找東西吃。
    我問馬新社道:“我爹說過讓你待在家裡直到晚上吧?”
    馬新社吃了一大口玉米麵餅,噎的翻白眼,使勁點頭。
    我道:“你昨天夜裡不回去,今兒白天也不回去,家裡人不管麼?”
    馬新社噎的說不出話來,弘德道:“他在外瞎胡晃蕩慣了,白天黑地的不著家,爹娘媳婦都知道,誰也不管他。”
    馬新社連連點頭。
    我道:“你倒是挺知道。”
    弘德笑道:“他現在有啥事是我不知道的?我還挺眼饞他這活法哩。爹娘都不管,家裡養個媳婦,外面還能養個妾。”
    “胡說八道!”我瞪了弘德一眼,道:“你以為那是什麼好事?!”
    弘德道:“大哥啊,你真沒文化,沒看過戲嗎?《牡丹亭》裡頭的杜麗娘不就是個鬼,柳夢梅不照樣和她那啥啥,結果不但沒事兒,還被人寫成了戲,傳到了現在!嘖嘖,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我看啊,老馬這件事也是好事,可以寫進書裡頭啦!”
    “放屁!”我忍不住罵道:“那戲是編出來的!”
    “那《聊齋》呢?”弘德道:“《聊齋》不都是真人講出來的寫進書裡去了麼?”
    我道:“那都是志怪荒誕小說,是用鬼怪的事跡在寫人世間的千情百態,文章的要義是警示世人。不是讓你胡來!馬新社腦子裡想的是什麼?男盜女娼!長此以往,能有什麼好下場?再說了,他遇到的東西,未必是女鬼,十有八九是河裡的怪物!”
    “怪物才好哩!”弘德道:“你瞅瞅白娘子,不就是蛇怪?許仙多享福!我瞧你和咱爹就是法海啊,要拆散一對兒眷侶啊!”
    我氣的無話可說,站起來把弘德踹翻在地,憤憤的往東院去了。
    背後聽見弘德說:“沒事,沒事,我大哥就是這樣子,說不過你就該打你了,所以你下次千萬不要跟我大哥念嘴,念不過,自討沒趣兒,念過了,挨一頓打……”
    到了東院,曹步廊正坐在石凳上休息,看見我,便邀我也坐。
    閒話了幾句,弘德和馬新社也結伴過來了,不請自坐,圍到我和曹步廊身旁,弘德笑嘻嘻道:“曹大爺,能不能給俺幾個講講您的英雄事跡?”
    曹步廊道:“我可沒有什麼英雄事跡。”
    弘德道:“就是那個文柳鎮上的案子啊。”
    曹步廊笑道:“就是些用厭勝術騙人的把戲,不值一提。”
    弘德連問了幾遍,曹步廊只是不肯說。弘德又問:“我聽村裡的老人說,木匠的厭勝術厲害的很,要是東家惹了木匠,木匠就在新修的房子裡下厭,神不知鬼不覺的,等房子蓋好了,木匠走了,東家住進去了,屋子裡徹夜黑地狼哭鬼叫……有這事兒沒有?”
    曹步廊道:“有。這是厭勝術裡很簡單的法子。歷來匠人的法子多,所以有人說是‘奇技淫巧’。”
    弘德道:“那您講幾個好玩的法子來,讓俺幾個聽聽,都長長見識。”
    “對,對。”馬新社道:“最好講一個香艷的。”說罷與弘德對視竊笑不已。
    曹步廊想了想,道:“那就講一個香艷的。”
    弘德和馬新社聽見,眼睛裡都放了光,連連叫好。
    那曹步廊也興致勃勃,開講道:“民國三十八年,有個財主,最喜歡勾人的媳婦兒來弄那事兒……”
    我聽得暗自搖頭,也不說話,逕直起身走了。
    直到中午吃飯的時候,三人仍然講的如癡如醉。下午,隊長來叫人去大隊裡做事,我本待自己要去,可是想到把這仨人留家裡,不定出什麼亂子,便叫弘德支了出去。弘德心中不情不願,只懼怕我揍他罷了。
    弘德一走,馬新社在家裡便渾身不自在,聽曹步廊講故事也沒了興致,胡亂轉了幾圈又縮回被窩裡去睡了。
    我到功房裡練過下午的修行後,精神大漲,出來時,看見曹步廊正坐在石凳上看書。我一露面,他便把書給合上了,笑道:“小哥,做完功課了?”
    “嗯。”我瞥見他看的那一本書封皮上寫著三個大字——“厭勝經”。心中暗思:“這本書想必就是記載厭勝術的典籍了。”
    我雖然對厭勝術好奇,但那畢竟是旁門之道,所以也沒有發問。那曹步廊倒自己說道:“我厭勝門中的厭勝術,全在這一本書中了。”
    我又“嗯”了一聲。
    曹步廊覷看著我道:“誰要是能拿到這一本書,誰就能學會所有的厭勝術。”
    我默默頷首。
    曹步廊道:“學通這本書,下厭、解厭,改風換水,造命排運,無所不能!命術雖然博大精深,卻是以我這厭勝一門為最!”
    他一連說了三次,我不好再冷淡相對,便笑道:“那恭喜前輩了,您身懷異寶!”
    曹步廊道:“小哥有興致學個一兩招麼?”
    我連忙搖頭道:“晚輩沒有這個天賦。”
    曹步廊道:“這不難學,只需——”
    “前輩!”我打斷曹步廊的話,道:“我是相脈中人,這厭勝術隸屬命脈,我自己的相脈本事還沒有學全,命脈是不去學的。”
    曹步廊道:“相脈、命脈相輔相成,學通了豈不更好?”
    我微笑搖頭。
    曹步廊等了半天,見我再沒說出別的話來,便訕笑幾聲,把那《厭勝經》裝進懷裡去了。
    此後無話。
    直到晚上,我和馬新社、曹步廊都用過晚飯之後,弘德才一搖三晃、唉聲歎氣的回來了,埋怨道:“使死我了!日他奶奶的,弘義那個小兔崽子,坑我了一夥,下次別叫我瞅見他,瞅見他,我非打死他不中哩……”
    “你要是能打過弘義就算是長成色啦!”老爹推著自行車也進了家門。
    曹步廊連忙起身打招呼,老爹道:“曹師兄在這裡還住的慣吧?”
    曹步廊道:“從來沒這麼舒坦過,就是太叨擾了。”
    老爹道:“以後這話不要再提,安心住著就中——新社,你吃好飯了吧?”
    馬新社“嗯”了一聲。
    老爹道:“跟我來。”又帶著馬新社去功房裡了。
    我們三個閒坐,弘德問我道:“大哥,今兒黑是不是要去辦大事了?”
    我道:“等會兒看老爹的安排。”
    弘德道:“大哥,能不能帶我一塊去?”
    我道:“等會兒聽老爹的安排。”
    弘德白了我一眼。
    直到午夜十一點半,曹步廊已經去休息了,弘德也等的不耐煩,昏昏欲睡時,老爹帶著馬新社出來了。
    “弘德,走。”老爹道:“去北馬莊。”
    馬新社的臉色白了起來:“現在就去啊?”
    老爹道:“先去馬老煙家。”
    馬新社一愣,道:“去找那小媳婦兒?”
    老爹“嗯”了一聲,道:“見著她,你就什麼都清楚了。”
    弘德一個激靈起身,嚷道:“我也去!”
    老爹伸手朝臥室一指,道:“去睡!”
    弘德悶悶不樂的去了。
    我們三個立即動身,貓王撇在了家裡。
    這時辰,路上根本見不到人,一路無話直奔北馬莊,馬新社帶路,去了馬老煙的家裡——只有正當中一溜三間破瓦房,東邊土磚堆成的灶火屋,連院牆都沒有,三面爛磚破瓦擺摞摞成半人來高,算是圍牆,斜對屋門有兩扇木板穿著一根鐵棍,當成了院大門。
    夜色沉沉,門窗緊閉,屋內院中渾無光亮。
    老爹叫馬新社跳牆過去敲門,馬新社翻到院子裡,跑到屋門前,敲了起來。許久,屋裡才傳來一道怯生生的女音兒來:“誰呀?”
    “我啊……”
    “你是誰呀?”
    “我的聲音你都聽不出來?我!”
    “你到底是誰啊?”
    “馬新社!”馬新社也急了。
    “馬新社?”那女人道:“這大半夜的,你敲我家的門弄啥哩?”
    “你說我弄啥哩?”馬新社道:“你開開門啊!”
    那屋子裡的燈光始終沒亮,那女人的聲音也冷了起來:“馬新社,俺家男人不在家,你來調戲婦道人家是不是?”
    馬新社愣住了。
    那女人又道:“你趕緊給我走!要不然我叫喚了,叫全村的老少爺兒們都看看,你到底想弄啥!”
    馬新社急道:“前幾黑不還好好的?你忘了咱們擱橋底下弄那事兒了?”
    “誰跟你擱橋底下——呸呸呸!”那女人怒了:“你走不走?!我喊人啦!”
    老爹朝馬新社招了招手,馬新社連忙道:“中中中,我走了!你別喊啊!”說罷,氣急敗壞、灰頭土臉的又翻牆出來了。
    老爹冷笑道:“怎麼樣?人家根本就不是那種人!”
    馬新社擦了擦臉上的汗,道:“真是遇見鬼怪了?”
    老爹道:“去橋底下再看看。”
    馬新社走了幾步,突然躊躇道:“老先兒,要不,要不別去了?”
    “不去?”老爹道:“你不去,它也能纏著你!”
    馬新社道:“我以後就住在恁家算了。”
    “治標不治本,遲早要禍事!”老爹道:“不管是鬼是怪,連根除掉才是正經。你在我家還能住一輩子?再說,這壞東西不害你,也要害別人,我們救你,你不能不出一點力。”
    馬新社無奈,半推半就著被我拉著走。
    臨到穎水大橋,老爹道:“馬新社,你自己去吧。”
    馬新社嚇得一哆嗦,回頭道:“你們不管我了?!”
    老爹突然出手,在馬新社後腦勺上一拍,那馬新社渾身一激靈,目光瞬間變得呆滯起來,老爹沉聲道:“去吧,朝橋底下走。”
    那馬新社呆頭呆腦的,也不言語,便奔那大橋孔洞而去。
    我稍稍心驚,道:“爹,他這不會出什麼事兒吧?”
    老爹道:“不會,我費了兩晚的功夫,在他身上下了機關。既要保那祟物出水,又要保他安穩。”
    我這才明白為什麼每一次老爹帶馬新社去功房,都要那麼長時間才出來,原來暗藏玄機!
    老爹突然問我道:“曹步廊今天都在家裡幹什麼了?”
    我道:“練功,然後給弘德他們講了些下厭的故事,別的倒也沒什麼。”
    老爹道:“給你什麼東西了沒?”
    “沒有。”我道:“就是說要傳我打鐵釘的暗器本事,又請我看《厭勝經》,我都沒答應。”
    “《厭勝經》!?”老爹吃了一驚,道:“在他身上?”
    我點了點頭,道:“在他身上,他說厭勝術都是從那本書出來的。”
    老爹沉吟片刻,頷首道:“怪不得,他果然是有些話沒有說出來,他的同門師兄弟追殺他肯定不止與異五行有關,那本《厭勝經》才是大麻煩。不過,這麼寶貴的書,他故意在你面前顯露出來,是什麼意思?”
    我愕然道:“他是故意顯露出來的?”
    “你以為呢?”老爹道:“你會拿著《義山公錄》在外人面前翻看麼?”
    “不會。”我也遽然醒悟,正心亂時,“呼”的一道風聲驟起,老爹低聲道:“來了!”
    只見遠處一股濃煙似的霧氣懸著,裹在馬新社周圍,似乎是簇擁著馬新社在走,一陣陣濃郁的腥臭味鑽進我的鼻孔中,我又驚又奇,死死的盯著馬新社,一步一步挪向東四孔。
    那裡的水,正泛起一陣陣怪異的浪花,像是鍋裡的水滾開了一樣,咕嘟嘟的冒著白泡!
    那裡面到底藏著什麼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