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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樑上,連叔父和一竹道長也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愕然的看向那個叫如心的小女孩兒。
    他們如此舉動,讓我立時明白,如心所言無誤,崔秀的破綻確實是在中脘!
    可是,這也實在是太讓人難以置信了!
    一個看上去只有四五歲的小女孩兒,怎麼可能瞧得出崔秀這等高手一身修為的破綻所在?
    就連我觀察了崔秀許久,也還沒有看得出來!
    莫非是五大隊裡雷、薛、計、袁諸位高手對崔秀有所提及品評,被如心聽了去,所以她才知道?,
    可是看雷、薛、計、袁諸位高手的表情,他們顯然也是十分震驚!
    我不由得也像看妖怪似的看向那如心,她卻彷彿有所感應,像是察覺到有人在暗中窺伺她一樣,扭動小腦袋,逡巡四顧,我急忙把臉往後縮了縮,好在這小丫頭並沒有注意到我們這邊,略略環顧,便即復歸。
    “崔先生,請出手吧。”許丹陽神情悠然,一副表情穩如泰山。
    “哈!”
    崔秀猛地張開嘴來,怪喝聲中,只見一團狀如濃痰的鮮紅色粘液“嗖”的迸出,劈面打向許丹陽的面門!
    驟然出擊,搶佔敵先,崔秀此人果然心狠手辣!
    許丹陽稍稍皺了皺眉頭,似乎是覺得崔秀的招數噁心——抬手輕輕一拂,早有一張符紙飛出,迎面裹住了那團粘液,半空裡縮成鵪鶉蛋大小,又朝崔秀倒飛了回去!
    我心中不由的暗暗喝彩:“好厲害!”
    我見過一竹道長出符的手法和速度,已然是極快了,可是跟著許丹陽相比,卻又顯然差著一籌!
    一竹道長出符,我縱然瞧不真切他的手是從什麼地方把符紙拿出來的,但是我卻可以大致判斷得出,他那符紙是藏在他的道袍袖子裡。在使用的時候,被他以極快的速度從袖子裡抽出來,捏在指間,然後發力施術。
    這樣的出符手法,不但需要施術者有非常準確的判斷力,知道用什麼符紙破掉對手的術,還需要施術者有極快的手速,得以在敵人得手之前破解敵人的招數。可最重要的卻是需要施術者有著極其清晰的記憶力!
    因為我可以肯定,一竹道長的袍袖之中絕不可能就藏著一種符紙。
    黑、黃、綠、紅、白,五色符紙,菉文字樣更是千變萬化,數百種已是小可!這樣繁複的紙符,一竹道長都藏在身上,使用時,並不以眼觀,而是信手抽出來一張,就敢肯定是自己要用的那張——記憶力委實可怖!
    只不過,這種記憶是可以通過平時反覆不斷的練習來鍛造出來的,沿用古人的一句話作評——無他, 但手熟爾。
    許丹陽穿的衣服是中山裝,板板正正,不如一竹道長的道袍那樣大腹便便,可以容物,因此他在袖子中藏符紙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許丹陽出符之前,雙手下垂,掌中、指間空空如也,出符之時,只是把手往空中隨手一揮,我根本就沒瞧見他從何處取符,也猜不出他身上哪裡裝著符紙,就好似空中憑空被他變出了一張符紙,恰恰湊用,用即克敵制勝!
    至快如斯,當真可怖!
    言歸正傳,且說許丹陽那符紙包著崔秀噴出來的粘液又倒飛了回去,反逼崔秀面門,崔秀見勢不妙,連忙後撤半步,雙手齊出,衝著那團符紙包裹著的粘液隔空猛戳,那東西迅即止住,且又奔向許丹陽!
    許丹陽輕輕一笑,笑帶不屑,似乎是不願意如此消磨時間,卻聽崔秀口中又是一聲怪喝:“嘿!”
    只聽“砰”的一聲爆響,那符紙包裹著的粘液竟然炸了開來,空中登時瀰漫起層層血霧。
    “血霧有毒!”薛笙白大聲叫道:“大傢伙小心,不要吸了血霧,這廝歹毒的很!”
    薛笙白這話明面上好像是在提醒計千謀、雷永濟、袁重山等人,可是這幾人都距離崔秀甚遠,根本碰不到那血霧,所以薛笙白的話其實是說給許丹陽聽的,好叫許丹陽防備。
    但許丹陽卻絲毫不懼,眼見血霧瀰漫,已近身畔,又是信手一揮,早有符紙飛出,翩翩舞入血霧之中,“呼”的無火自燃,騰起一陣藍色的火焰來,連著周圍的血霧,燒成一片,頃刻間乾乾淨淨!
    薛笙白、雷永濟、袁重山、計千謀等人齊聲喝彩:“好!”
    這固然有溜鬚拍馬的成分,可是許丹陽的手段乾淨利落、精妙絕倫,也確實值此讚譽!
    崔秀臉頰上的肉一陣抽搐,他先前挑了許丹陽來敵,應該是瞧著許丹陽年輕,又聽他姓名不如薛笙白、雷永濟、袁重山、計千謀等人在江湖上聲名赫赫,便錯以為許丹陽是五大隊一行人中本事最弱的,結果卻不料踢門踢到了鐵門檻,自討了苦吃!
    高手之間對壘,往往是數招之下便分勝負,崔秀先動手,搶了先機,又是攻人不備,卻反而被許丹陽處處壓制,其實是不用再繼續比了。
    可惜,一個亡命之徒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壓在了這場比試上,又叫他如何善罷甘休?
    只見崔秀兩側臉頰上的肉一陣抽搐,猛然把左右手的食指、中指一起塞入口中,剎那間,咬的滿嘴流血,五官都扭曲了起來!
    五大隊諸人見他如此兇惡,都不由得駭然變色,那雷永濟吃過他的虧,忍不住叫道:“小心!”
    話音未落,但見四條“紅線”閃電般破空射出,一條刺向許丹陽的眉心,一條刺向許丹陽的膻中,一條刺向許丹陽的氣海——另有一條,竟是刺向許丹陽背後如心的腦門中正!
    這正是之前崔秀與雷永濟對敵時候,僥倖贏得半招所用的手法!
    當時一條“紅線”便燒掉了雷永濟的眉毛,而今,竟是四條!
    卻聽“呼”、“呼”連響,四條“紅線”全數消融,許丹陽的身子連帶著如心化作了一道影子,鬼魅般從崔秀身側掠過,幾乎是與此同時,“啊”的一聲慘叫響徹大殿上下,有道影子轟然倒地,正是崔秀!
    許丹陽把背上的如心放了下來,瞧了瞧,安然無恙,而後才扭頭看向捂著胸口滿地打滾的崔秀,一改之前溫文爾雅的臉色,陰毒的說道:“你能練成血手指,而且是在這年紀把雙手四指全都練成了,算是很難得了!我一向是愛才的,本來不願意廢了你,可怪就怪你太下作了,居然對一個四歲的孩子下手!”
    原來就在剛才,電石火花之間,許丹陽不但破了崔秀的“血手指”,而且還擊中了崔秀的破綻所在——中脘穴!
    所謂破綻,其實就是玄門修行者一身的氣凝之處,最是重要又最是薄弱,一旦受擊,氣散功休,道行盡矣!
    就在方纔,彈指間,殺“老三”,破“風唳”,好不威風!而今卻成廢人,天道好還,報應如此不爽!
    崔秀怨毒的看著許丹陽,從牙縫裡蹦出來一個字:“好!”
    “自作孽,不可活。”許丹陽冷哼一聲,道:“你現在已經是個廢人了,真氣強行被散盡,你的壽命也不過十年。這些,你應該也清楚。我現在可以保證你剩餘的十年過得安安穩穩,甚至可以不抓你入獄,當然,前提是你要把你知道的全都說出來。”
    崔秀嘶聲道:“你問!”
    許丹陽回頭看向袁重山,道:“袁老,你來一下。”
    “是。”袁重山恭恭敬敬的應了一聲,然後走到了許丹陽的身旁,盯著崔秀。
    許丹陽回顧崔秀,臉色重新變得溫和起來,道:“崔先生,你們教主的姓名是什麼?”
    崔秀嘿然道:“教主。”
    許丹陽皺了皺眉頭,道:“真實姓名。”
    崔秀咧嘴一笑,道:“他的姓名,教眾概莫能知,通呼教主。”
    許丹陽道:“年齡呢?”
    崔秀道:“不知道。”
    許丹陽道:“他出自什麼門派?”
    崔秀道:“不知道。”
    許丹陽道:“他的相貌是怎麼樣的?”
    崔秀道:“從來都是假面示人。”
    許丹陽道:“是男是女?”
    崔秀道:“雌雄也難辨。”
    許丹陽愕然,然後瞥了眼袁重山,袁重山默然的點了點頭。
    許丹陽也不說話,只深吸了一口氣,片刻之後,又問崔秀,卻是換了個問題,不再是詢問教主的事宜,而是道:“你們教的總舵在什麼地方?”
    崔秀道:“教主神龍見首不見尾,居無定所,教眾概莫能知。”
    “你說謊!”袁重山忽然道:“目色閃爍有斜向,準頭膨擴申辯長。這是人說謊百試不爽的面相!”
    我這才醒悟過來——許丹陽之所以在審問崔秀的時候,要讓袁重山站在旁邊,原來是要袁重山以相術的本事來判斷崔秀的言語是否有虛假的成分。
    崔秀乜斜了袁重山一眼,道:“我生就如此相貌,你們不信也罷。”
    “好。”許丹陽道:“那我再問你,異五行(原來在五大隊這邊,稱五行教為異五行)一教之中,除了你們教主的身份地位最高之外,次要人物是誰?”
    崔秀道:“五堂堂主。”
    “你又說謊!”袁重山冷冷道:“常情數息變,包藏禍心短。袁某人相人幾十年了,毫末的變化都逃不過我這一雙眼睛!崔秀,我希望你能老老實實回答我們總首領的話,別以為我們非要指望你,張易還在呢!”
    自從崔秀被許丹陽廢了道行之後,張易便心驚膽戰、噤若寒蟬。張易很清楚,而今的情形——五大隊五大高手在場,崔秀那樣的本事還難逃厄運,更何況他自己呢?崔秀自知逃跑無望,便畏畏縮縮的蹲在大殿的一處角落,這個時候聽到袁重山提到自己的名字,驚得渾身顫動,臉色瞬息三變,好在袁重山只是提他的名字,並沒有把他怎麼樣。
    卻聽崔秀說道:“你們既然不信我,那我便不再言語。許首領且去問張易吧。”
    “呵呵……”許丹陽臉頰一陣抽動,皮笑肉不笑的,道:“崔先生,我是相信你的,咱們繼續聊聊吧——你所在的堂口是木堂,你們守護的所謂教中的‘神獸’是烏龜,代號‘玄武’。水堂守護的所謂‘神獸’是毒蟒,代號是‘青龍’。對不對?”
    崔秀目光中稍稍訝然,道了聲:“原來水堂也是被你們破掉的?!”
    “你以為呢?!”薛笙白譏笑道:“一個小小的邪教異端,居然還敢自稱是五行神教,還分什麼金、木、水、火土五大堂口,為非作歹,簡直是一群不知死活的蠢材!水堂,水堂,一群水貨!水堂的堂主、副堂主,還有幾個狗屁‘大師’,現在全部都在獄中了!所以,你最好老老實實的交待我們許首領問的問題,否則,嘿嘿……沒用的人就只能去做死人!”
    薛笙白費了半天的吐沫星子,連罵帶嚇,滿指望耍耍威風,卻不料崔秀始終神情漠然,甚至連看都不看薛笙白。薛笙白平白討個了好大的沒趣兒,既怒且慚,被計千謀笑呵呵的拉住。
    許丹陽乾咳兩聲,道:“崔先生,據我們所知,你們養的烏龜已經被人除掉了,除掉這烏龜的人也不是泛泛之輩,而是河南許昌麻衣陳家的陳漢琪和陳弘道,對不對?”
    聽見這話,我心中頓時一陣凜然:五大隊好靈通的消息!
    旁邊的一竹道長也忍不住看了看我和叔父,叔父的臉色微微變化,無聲的嘟囔了一句——從口型上,我勉強看得出叔父心中所想,正與我一樣:“這幫兔孫的耳朵還真尖!”
    那崔秀說道:“似乎是。”
    許丹陽道:“那麻衣陳家和你們異五行有什麼梁子嗎?”
    崔秀道:“從未聽說。”
    許丹陽道:“那他們為什麼會除掉你們的烏龜?”
    崔秀道:“不知道,或是抱不平?或是行俠仗義?嘿!”
    許丹陽看向身旁的袁重山,袁重山點了點頭,表示這幾個問題崔秀回答的屬實。
    許丹陽“嗯”了一聲,又問道:“崔先生,據我所知,你們異五行水堂的‘神獸’毒蟒也已經死了,而且就是死在你的手上。”
    崔秀斜眼看向許丹陽,道:“許首領,隔牆有耳,有些事情既然已經趴牆根偷聽了去,就不要再徒廢口舌了吧?”
    這番言語中的的挖苦揶揄之意十分明顯,袁、薛、計、雷等人都勃然變色,想要發作,許丹陽倒不以為意,揮揮手,示意眾人勿動。然後說道:“崔先生,我想知道的是,那條毒蟒,也就是你們所謂的神蛇‘青龍’,是你們教中的神物,你們需要恭恭敬敬對待,可你為什麼還要殺害它?”
    崔秀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哦。”許丹陽道:“是不是說,如果沒有那毒蟒的血,你就練不成四根血手指?”
    崔秀深深的看了許丹陽一眼,道:“不錯,許首領慧眼如炬,不愧是我輩中人。”
    “放屁!”薛笙白實在忍不住了,罵道:“你算什麼東西,誰跟你成我輩中人了?”
    “薛老不要介懷。”許丹陽安撫了薛笙白,又回顧崔秀,道:“崔先生,你們木堂的烏龜肚子裡藏著往生咒的神牌,那水堂的毒蟒肚子裡又藏著什麼呢?”
    “不知道。”崔秀說完這三個字,臉上突然露出了一絲狡黠的表情,道:“既然水堂已經伏法,許首領可去詢問水堂中人,何必問一個木堂的外行?”
    許丹陽的言語中有所失誤,被崔秀給聽出來了破綻,神色不由得稍稍有些變化,不過,許丹陽究竟老道,迅即又恢復了正常,問道:“我們自然是先問過了水堂的人,可是我們也不會隨隨便便的去偏信一面之詞,所以我還想聽你說說,這樣兩相對照,才能印證真假嘛——換個問題吧,代號‘青龍’、‘玄武’的動物都有了,那金堂、土堂、火堂的神物代號想必就是‘朱雀’、‘白虎’和‘麒麟’了吧?”
    崔秀“嗯”了一聲。
    許丹陽道:“這朱雀、白虎、麒麟可都是傳說中的神獸,現實中應該是沒有的吧?就好像木堂用烏龜來代替玄武,水堂用毒蟒來代替青龍,那你們拿什麼來代替朱雀、白虎和麒麟呢?”
    崔秀道:“別的堂口,我所知甚少。”
    袁重山道:“又說謊!”
    崔秀冷笑不語,許丹陽道:“那金堂、土堂、火堂的堂主、副堂主、大師都是什麼人,什麼來歷,在什麼地方,隱藏身份又是什麼……請崔先生說出來聽聽吧。”
    崔秀還是三個字:“不知道。”
    “說謊!”袁重山怒不可遏:“崔秀,你一定知道!”
    崔秀不吭聲,不還嘴,表情卻相當囂張不屑。
    許丹陽已經皺起了眉頭,道:“崔先生,你們異五行養所謂的‘神物’去害人,最終的目的是什麼?總該不會是只以害人為樂吧?”
    “許首領當真是我輩中人。”崔秀笑道:“確實如此,不為其他,只以害人為樂。”
    “崔秀!”袁重山厲聲道:“你當真是不要命了?!”
    顯然,崔秀所回答的這幾句話,在袁重山以相術來斷,全都是謊言。
    許丹陽的臉色也沉了下來,言語中也不說“崔先生”,而是直呼其名了:“崔秀,再給你一次機會,給我說實話!”
    崔秀滿不在乎,毫不畏懼,反而說道:“許首領並無誠意,崔某人自然也‘有來有往’。”
    許丹陽面若寒霜,道:“我怎麼沒有誠意了?”
    崔秀道:“許首領廢了崔某人道行之後,就地詢問,心中自然打算的是問完之後就地解決。若是有誠意,那便請先治我傷,再回貴部,擇一密室,茶水相待,筆墨伺候,好言相問!屆時,崔某自然也會真正的以誠相待。”
    許丹陽臉色發青,沉聲道:“崔秀,我奉勸你識時務些!”
    “許首領無法自持了?”崔秀笑道:“莫不是從水堂處問不到什麼,所以方才才對崔某人一忍再忍,只等騙出實話,而後過河拆橋吧?”
    “我想要殺頭蠢驢,不一定非等到卸磨的時候!如果牽著不走打著倒退,這驢就該殺了!”許丹陽終於惱羞成怒,厲聲道:“你現在就是一頭驢!我最後再問你一遍,是老老實實的拉磨,還是作死撂蹄子?!”
    “你放我走,我把我所知的一切如實寫下,以信寄送貴部。”崔秀緩緩說道:“若非如此,至死不說。”
    我聽得心中暗暗佩服:這個崔秀,也真是個人才!都成廢人了,還敢跟許丹陽反覆的討價還價。
    不過想想也是,都已經是廢人了,除了安全之外,還有什麼值得再三權衡呢?
    “嘿嘿……”
    許丹陽笑了起來,他的嘴角抽搐著,從牙縫裡擠出來一句話:“好,好!我放你走!讓你現在就走,讓你走的遠遠的,走到西天去見如來!”
    “嗤!”
    一聲輕響,紅光迸現,崔秀的脖頸處猛然濺出來一道血柱!噴的袁重山渾身鮮艷!他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的看著滿臉獰笑的許丹陽,瞳孔漸漸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