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說風就是雨,說了要去茅山,就恨不得馬上飛去茅山,朝天然一擺手,扭頭就走。
天然禪師慌張了,快步上前扯著我叔父的衣服,道:“你這就走?”
“走啊。”叔父道:“天黑之前好上路呀。”
天然禪師急赤白臉的道:“你,你不能走!”
“咦?”叔父笑了:“你這老和尚,我想走就走。你給我鬆手!”
“不松!”
“呀?”叔父驚異道:“老禿驢,你這會兒興裡很啊!”
我也詫異的看著天然禪師,他哭喪著臉,道:“你們走了我怎麼辦?!”
“你這話真是可笑,你幾十歲的人了,沒我你還活不成了?咋長真大了?”叔父道:“我們走了,你該咋辦還咋辦,做你的主持,念你的經文!這裡發生恁多事兒,他們應該也不會再找你的麻煩了。”
“卡車……”天然禪師把叔父拉到一旁,左右看看,見眾人遠離,低聲說道:“卡車裡的佛寶怎麼辦?”
“哦!”叔父恍然大悟,道:“把這茬兒給忘了。沒事,我和道兒不開車,步行出去。等到晚上,你帶幾個信得過的小和尚,偷偷把佛寶搬上來就成了。那車就留在那裡,我等會兒回城給我的夥計說一聲,他自己會來開走。”
天然禪師為難道:“就算是搬上來了,能藏在哪裡?萬一再換一撥人來寺中鬧事,依舊是保不住。”
“那就不歸我管了,我總不能天天守在你的廟裡幫你看東西。”叔父道:“你老和尚一身本事,到頭來要還是任人宰割,願意受人家的窩囊氣,那我有什麼辦法?”
“你,你這是管殺不管埋!”天然禪師氣憤憤的指責叔父。
叔父白眼一翻,道:“咱們認識恁多年了,你才知道啊。我就是管殺不管埋的主!”
“你——”天然禪師無言以對。
“走吧。”叔父扯著我就走,天然禪師可憐巴巴的留在原地。
我心中過意不去,叔父這樣做確實太為難天然禪師了。以天然禪師的個性,那是樹葉砸到腦袋上都不敢抹掉,唯恐違背了天意,蚊子吸一肚子血不敢拍死,唯恐殺了生……
如果真再有激進分子來鬧事,天然禪師是阻擋不了的,那些鬧事的也肯定會毀了佛寶。如此一來,我和叔父辛辛苦苦忙這一場不就白費力氣了?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得想個辦法,讓那批佛寶能安安穩穩的保存下來,還不至於留後患。
可是有什麼辦法呢?
如果明瑤在就好了,她肯定能拿出來很多別人想不到的主意……
心中思索著,被叔父扯著,我穿過了僧眾和人群。當我經過何衛紅身邊的時候,她正看我,我朝她微微點頭,就準備過去,她突然叫了聲:“弘道同志!”
“啊?”我停住腳步,道:“怎麼?”
被一個相識沒多久的女青年叫出來名字,而且還不帶姓氏,我有些不太自在。
何衛紅一臉茫然的表情,道:“你要走了?”
“嗯。”我點點頭。
“啊?”何衛紅悵然若失道:“你去哪兒?回家麼?”
“羅裡吧嗦的。”叔父在旁邊說道:“去哪兒也不管你的事兒。”說罷,拉著我又走。
“哎!”何衛紅緊追兩步,道:“你,你,咱們都是同志了,你家在哪裡我還不知道呢。”
“他可跟你同志不了。”叔父冷笑道:“你這妮子真是念纏人,你不是跟劉解放挺對勁兒嘛,他都死了,你這還走?還不趕緊回去通知通知他家裡的人?”
“他父母不在了,我們倆的交情也一般!”何衛紅咬了咬嘴唇,又看向我道:“弘道同志,你還想不想知道剛才你問我那兩個問題的答案?”
何衛紅這一長句話比較拗口,繞的我一陣懵,慢慢的反應過來以後,我不由得大喜,道:“你願意說了?”
“嗯。”何衛紅眼皮重重的扇動。
“那你說呀!”我急道:“你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音?跟你說了什麼?”
何衛紅目光一閃,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你先說,我然後說。”
我愕然道:“什麼問題?”
叔父已經接口道:“河南許昌禹都陳家村!麻衣陳家!”
何衛紅忸怩的一笑,瞧了瞧叔父,又瞧了瞧我,目光中意味深長,像是很滿意叔父的回答,又似乎是在說我:“你還不如你叔叔聰明。”
我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是剛才何衛紅問我家在哪裡,我沒有回答——何衛紅說話如此拐彎抹角,我哪裡能想到是這層意思,倒是叔父挺懂……
“好了,妮子,快說吧。”叔父道:“別耽誤事兒!”
何衛紅沒來由的臉色一紅,道:“剛才在那邊站著的時候,我瞧見了那個鐵片片上歪歪扭扭的符號,還有那些奇怪的圖形,突然間就有些迷迷糊糊了……我確實聽到了有人在說話,是個很陌生的聲音,不知道從哪裡發出來的……”
果然如我所料,何衛紅是聽見了聲音的!
我急切道:“你能告訴我,那聲音對你說了什麼嗎?”
何衛紅翻眼看著我,道:“這,對你很重要嗎?”
我點了點頭,道:“很重要!”
“嗯……”何衛紅咬著嘴唇不吭聲了。
我等她了半天,見她都快把嘴唇給咬破了,還是不吭氣,心中真是急的沒有辦法,忍不住催促道:“你,你快告訴我吧!”
“願不願意和你好……”
何衛紅的聲音低的像蚊子哼,幸虧我和叔父的功力到家,算是聽見了。但是這話,讓我莫名其妙:“願不願意和你好?你是誰?”
“就是你!”何衛紅突然大聲喊了一句,然後猛地往我手上塞了一件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轉身飛快的跑回了那一群女青年中,留給我個背影。
我愣了片刻,看了看手上的東西,那是一本紅的鮮艷的小冊子,上面赫然五個大字——“毛*主席語錄”。
“這妮子真有意思……”叔父“嘿嘿”的笑了起來:“送這東西。”
我忍不住問道:“大,她剛才是什麼意思?”
“她看上你了啊,信球!”叔父罵了我一句:“咋恁呆,也不知道像誰?!走啊!”
我的臉“唰”一下紅了,嘴裡嚅囁道:“這哪兒跟哪兒啊……”腳下走得飛快,如落荒而逃。
路上,叔父開始絮絮叨叨:
“這個妮子啊,其實也差不多……”
“嗯,長得齊整,桿兒也順當……”
“還怪風裡,當著男人的面就敢說得出口,太解放了……”
“比明瑤好看,為人也還算正派,就是不知道哪兒,沒有明瑤順眼兒,嗯,興許是吃的飯不一樣,吃米長大的,色兒太白了,白咕噥噥,不如吃麵長大的看著耐看,不結實……”
我自裝沒聽見,心裡翻江倒海一樣,何衛紅怎麼會看上我?才剛剛認識而已,就因為現在的年輕姑娘都崇拜英雄嗎?可我算什麼英雄……
手裡拿著那本《毛*主席語錄》,我只覺它越來越燙手,它就像是個定情信物一樣。
我想要把它給扔了,轉念一想,這種行為對主席似乎是不那麼敬重,這語錄誰敢隨手扔……
嗯,就是本語錄而已,只要自己心正行得正,哪裡有恁多事兒?或許何衛紅就是想讓我學習學習,進步進步,沒來由自己把人家給想歪了。
想到這裡,我心裡又踏實了一些。
“哎——”
摩挲著《毛主席語錄》,我突然間一個激靈,剎住了腳步,欣喜道:“大,我知道了!”
“才緩過來勁兒啊?”叔父歎口氣:“瞅瞅我這信球孩兒喲……”
“不是說那個!”我憤憤道:“我說的是那批佛寶,有辦法保住,不被破壞了!”
我也不跟叔父細說了,讓他先慢慢走著。我自己飛快地往回奔,直跑到愁眉苦臉的天然禪師跟前,拉著他附耳說道:“大師,有辦法了!”
“啊?”天然禪師見我去而復回,如此言語,不由得一怔。
“把那批佛寶運到廟裡,放在觀音殿的觀音像底座下。”我壓低了聲音說道:“觀音像的底座下面是空的,而且那麼大,應該能放得下那批佛寶。”
“放是能放得下,可是……不行,不行。”天然禪師搖搖頭,道:“連觀音殿也未必能保得住,萬一底座被扒開……”
“大師你聽我說完。”我道:“你去找一張大的毛主席畫像,掛在觀音殿裡,再找幾尊主席塑像,也放在底座上……”
天然禪師的眼睛亮了,道:“妙,妙!這樣以來,就沒人敢在觀音殿裡動手動腳了,也沒有人敢去毀了底座!”
“對!”我正是從《毛主席語錄》裡得到的啟發,激進分子們就算再敢折騰,也絕不敢折騰到被他們奉若神明的主席身上。
觀音殿中掛著毛主席像,誰敢去燒,誰敢去拆,底座上放著毛主席塑像,誰敢去毀?
“小相尊可真是功德無量啊!”天然禪師眉開眼笑起來。
“大師再會!”我轉身走了,雖然能感覺到有雙眼睛穿過人群在盯著我看,但是我也沒有回頭。
《毛*主席語錄》真是個不錯的禮物,給了我這樣的啟發,也算是讓我和叔父為佛門做了一場圓滿的功德。
難題解除,我心情大好,回去的路上,拿著《語錄》不由得隨手一翻,只見扉頁上寫著何衛紅的名字,另有一行娟秀的小字,還有兩小行阿拉伯數字。
我停下來,仔細瞧了瞧,除了名字之外的其他字跡,都似乎是用鋼筆才寫下沒多久,而且內容好像是地址、郵編和電話號碼。
我愣了愣,是何衛紅故意留下的嗎?
一定是的。
這是什麼意思?讓我和她通信?通電?或是去找她?
我就算再呆,何衛紅送這語錄的深意,我也總算是明白了。
看著封皮上的毛*主席像,我搖了搖頭。
追上叔父,說了教給天然禪師的法子,叔父也說好。臨出山門,我又停住了,我還是決定把這禮物給留下來,以示心跡。
我吹了吹山門前台階上的塵土,把《毛*主席語錄》恭恭敬敬的放在了那裡。
我想,何衛紅離開的時候,一定會看見的。
“走咯!”叔父輕快的喊了一聲,大踏步往山下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