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六相 > 第24章 >

第24章

  蔣赫地走上前去,半信半疑的伸手去抹何氏的眼睛,起開以後,何氏的眼睛竟然真的合上了。
  蔣赫地敬佩的看著老爹:「老陳,行啊,果然還是你有一套!老蔣我沒有看錯你。」
  「少貧!」老爹說:「把棺材重新釘上,叫他們來下葬吧。」
  剛剛合上棺材板,還沒等我們去叫,蔣書傑等人已經過來了,蔣赫地拍拍手,說:「你們這些鱉孫們倒是會挑時候,老子剛弄好,你們就來了。」
  「好了?」蔣書傑喜出望外。
  「廢話!」蔣赫地說:「有我在,能不好嗎?別扯淡,趕緊去埋人!」
  幾個漢子又小心翼翼地抬棺,這一次,毫無異狀,棺材不重也不落,蔣書傑等人大喜,抬著棺材健步如飛的去了。
  「弘道,走吧。」老爹說:「回去之後,收拾收拾,你就得出趟遠門了。」
  「你叫弘道自己去太湖?」蔣赫地一下子就聽出了老爹的意圖:「讓他自己去找鬼嬰?」
  「不然呢?」老爹說:「我現在公職在身,不便外出,子娥在家照管族中事務,漢琪和漢昌又都出了遠門,弘德是個廢物,不叫他去叫誰去?再說了,他今年虛歲已經二十,也該出去歷練歷練了。」
  「公職在身……」蔣赫地撇了撇嘴,說:「天天拿這幾個字壓人,說的冠冕堂皇,你知不知道你這種行為在以前叫什麼?」
  「什麼?」
  「朝廷的鷹犬!血滴子!」
  「老蔣,你信不信我弄死你?」老爹瞪眼說:「你曉得什麼叫身在廟堂,心繫江湖麼?!」
  蔣赫地屈服於老爹的淫威,只敢哼哼,不敢反駁,說:「走吧,走吧,我也不留你們了,趕緊找到鬼嬰是正事,免得夜長夢多,再生變故。我倒是想跟弘道一起去,弄死那個害我女兒的賤人,可惜這裡又脫不開身。」
  「對啦。」老爹說:「叫明瑤跟弘道一起去吧。既然他們兩個已經定——」
  「爹!」我趕緊打住老爹的話頭:「明瑤妹子沒相中我。」
  老爹先是一愣,隨即恍悟,他是何等精明的人,也不多問,也不再提。
  倒是蔣赫地欣喜的拍拍腦門:「對啊,我怎麼沒有想到?叫明瑤跟弘道去啊,明瑤正兒八經的應該去找她的仇人嘛!就這麼定了,我回去跟明瑤說。弘道你可別急著走啊,等明瑤和你一起!」
  我和老爹面面相覷,蔣赫地已經歡天喜地的躥了出去,老爹看著他的背影,說:「這老猢猻,真能順桿爬!」
  回去的路上,老爹問我:「是不是你說什麼話傷了明瑤的面兒了?」
  「沒有。」我把救醒蔣明瑤之後的事情給老爹說了一遍。
  老爹認真的聽完之後,點點頭:「明瑤是個好姑娘,她這是顧及你的感受!你一個大男人,要以情義擔當為重,萬萬不能因為顏色容貌而輕她!這次去太湖,你就同明瑤一道去。聽見了嗎?」
  「是。爹,您放心吧。」
  我和老爹回到村子裡的時候,已經是夜裡十點左右了。
  剛過村口,便有一道光束掃射而來,遠遠的看見一個人影頭頂上帶著個礦燈帽,開著亮,一走一擺頭的晃悠著。
  「是劉昌。」我皺了皺眉頭。
  老爹也厭惡地啐了一口吐沫:「不要搭理他。」
  劉昌是陳家村裡有名的無賴。
  他的祖籍並不在這裡,他祖上是陳家的佃農,土革時分了地,就入了陳家村的戶。
  劉昌從小不學無術,專好吃喝抽賭,把家裡敗的精光,反倒是定了個貧農的成分。
  這幾年來,積極投身「革命」,還在革委會裡混了個職位,斗死了兩條人命,據說還騙了個女青年,搞大了肚子又逼人上了吊——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劉昌又專一好找陳姓人的事兒,說是要算祖上的賬。
  也就是他畏懼我爹,不然早鬧到我家頭上了。
  「喲!在城裡當大官的人回來了!」我和老爹不想搭理劉昌,他倒是迎上我們了。
  我瞥見他腰裡還別著傢伙,一把砍刀,一把打兔子的土槍,不由得心生疑惑。
  劉昌已經開始絮叨了:「弘道也跟著啊,弘道,不是我說你,你看看你下了學以後,也不說幹點啥事,天天就待在家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跟個大姑娘似的,這會中?大好青年,要投身到波瀾壯闊的革命洪流中去,毛主席說了,與天鬥,其樂無窮!與地鬥,其樂無窮!與雞鬥,其樂無窮……」
  「與雞鬥?」老爹打斷他的話:「這大晚上的,您手裡提著電燈,腰裡別著刀槍,就是準備去跟雞鬥?」
  「你真會開玩笑,我這是去養雞場啊!」劉昌說:「您不知道嗎?現在整個陳家村的養雞場都歸我管!」
  「喲,都升這麼大官了!」老爹點點頭:「能扯不少蛋吧?」
  「那是——哎,啥叫扯蛋啊,是收蛋,收雞蛋!」
  「你收蛋還帶著傢伙?」
  「村裡招賊了。」劉昌說:「從上個星期開始,養雞場裡就丟雞,一連丟了八天,少了三十多隻!這是多大的損失啊!這些偷雞賊簡直就是喪心病狂!絕不能輕饒!打殘打死都不虧!對了,弘道,你跟我一起去抓賊吧,立了功勞獎勵工分!也能給你爹長長臉。」
  我氣鼓鼓的,本來想拒絕,可是老爹卻突然說:「行啊,今晚就叫弘道跟著你,學兩手,也為大隊裡出點力!投身到革命事業中嘛!」
  「到底是在城裡當官的,思想覺悟就是不一樣!」劉昌高興的說。
  老爹說:「你先頭裡走,我交待兒子幾句話。」
  「中,快點啊!」劉昌吊著屁股往前走了。
  「爹,你怎麼叫我跟他去?」我說:「他擺明了是要使喚我。」
  「烏雲遮月,各掩一邊,星散於野,流光慘淡。你瞧這天象——」
  老爹仰面看看,又四處瞧瞧,然後低聲說:「是晦氣臨村,吉凶參半之兆。劉昌滿臉殺氣,又滿臉死氣,手裡要犯六條命,又要賠上自己一條命!我看今夜村裡要出大事!」
  「啊?!」我大吃一驚,看了一眼劉昌走在前面的背影,陡升寒意。
  「他手裡有刀有槍,又是個流氓無賴,面帶殺劫,不可小覷!」老爹囑咐我說:「我要回去辦點要緊事,只能叫你去跟著了。你該出手時就出手,別叫他濫觴無辜。」
  我點點頭:「知道了,爹。」
  老爹拍拍我的肩膀,轉身朝家裡走去。
  我也緊走幾步,去廝跟劉昌。
  村南有十餘畝地,都被籬笆高牆圈了起來,裡面蓄養著數百隻雞,是歸陳家村第八分隊所有的集體財產。
  我就是第八分隊的戶口。
  當我走到養雞場的時候,劉昌剛打開籬笆門,嘴裡嘟囔著:「大了個蛋,有人來了,這鱉孫賴種狗也不說叫喚……」
  「這裡面有狗嗎?」我也走到了籬笆門前,可是根本就沒有聽見裡面有狗的喘息聲,更不用提狗叫了。
  「有啊,雞子天天丟,夜黑才弄回來了三條大狼狗,專門放進來看著雞場。」劉昌說著,拿起電燈往裡面照。
  燈光橫掃之際,我猛地看見,十餘丈外的地上鮮血淋漓,三條大狼狗仰臥橫陳,一動不動!
  「狗死了!」我心裡一沉,急忙往裡面跑去。
  「乖乖啊!」劉昌也跟著跑了過來。
  湊近了看,三條狗無一例外,盡數斃命!
  都是脖子上被割開了一道口子,三寸多長,除此之外再無別的致命傷。
  而地上流出來的狗血多的嚇人,顯然這三條狗都是血流光了才死的。
  「我日他八輩祖宗!」
  劉昌驚怒交加,罵了一句,然後從兜裡掏出來一個手電筒拋給我:「快一起找!日他娘的,偷老子的雞,還殺老子的狗!別叫老子逮住你,逮住了叫你個賴種吃槍子兒!」
  我接了過來,只見劉昌已經把槍提在手中,「卡卡」的填鉛彈——農村裡打兔子的槍,都是那種裝散彈的土槍,一槍放出來,能打四五十顆鉛彈,覆蓋面積極廣,威力驚人。
  缺點是攻擊距離很短,裝填鉛彈也很麻煩。
  劉昌裝好了子彈就開始瞪著眼環顧四周,頭上的礦燈帽亂晃。
  我說:「你先別照了,雞場裡沒有人。」
  劉昌狐疑道:「你咋知道沒人?」
  「用耳朵聽。」我說:「這裡面只有咱倆的呼吸。」
  「看把你能的,還就咱倆的呼吸,那雞子的呼吸就不算了?」劉昌不信我:「幾百隻雞子都不喘氣了?」
  「人和雞的不一樣!」我懶得和他糾纏:「你愛信不信!」
  「對了!」劉昌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叫道:「我得去查查雞子丟了沒有。」
  劉昌往圈養雞子的鐵網那邊去了,我則蹲下身子,用手電筒照著,仔仔細細的看那三條狼狗脖子上的傷口。
  這三條狼狗形體都非常大,立起來幾乎有成人高低,腿粗、嘴長、背闊、腰壯,兩三個人都近不了身,居然被人劃破了喉嚨!
  而且從地上的痕跡來看,三條狗斃在一起,倒在同一片血泊中,死的時間應該相差無幾!
  我正在探看,劉昌跑過來罵道:「日他娘的,雞子又少了三隻!」
  「就少了三隻?」我吃了一驚。
  「咋,你還嫌少?」劉昌不滿的撇撇嘴:「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三隻雞養起來得費多少糧食……」
  「確實嫌少。」我說:「偷雞的人來這裡,殺了三條狗,就只為了偷走三隻雞?」
  劉昌一愣:「對啊,弄走一條狗都比仨雞值錢,這來偷雞子的是不是信球?」
  我沒搭理劉昌,我感覺他才像是個信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