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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蔣赫地聽我自報家門,眼睛猛的一亮,隨即又沮喪道:「弘道啊,你來了。」
  「不准停!」監督蔣赫地的知青舉起手裡的鞭子在蔣赫地後背上抽出一道血痕。又瞪了我一眼:「小伙子走開!不要耽誤了我們的革命運動!」
  蔣赫地鼻頭一皺,眼睛裡惡狠狠的光一閃而逝,似乎是想要發怒,但又忍住了。
  我聽老爹說過,蔣家原來是民間最大的御靈家族,所謂御靈,就是馴養有靈性的動物,蔣家之前養的狗、鴿子、蜜蜂等都不是凡品,蔣赫地本人也有一身的本事,可是在這時候,即便是有通天的手段,也得老老實實的挨批,除非逃亡江湖。
  我聽老爹說,蔣赫地暗中培育了一大批變種的老鼠還藏在穎上鎮,他如果跑了,那批老鼠的培育馴養就會失敗,蔣家幾代人的努力就前功盡棄了,所以蔣赫地也不敢跑,只能忍辱負重。
  蔣赫地頹然邁動了步子,朝我歎口氣說:「還是你爺爺精明,及早做了準備。蔣家算是倒了血霉了,被這幫孫子……」
  「還敢辱罵人民!誰是孫子?」拿鞭子的知青又要抽蔣赫地。
  「不好了!不好了!」就在這時候,有人大呼小叫,一溜狼煙的跑了過來,喊道:「隊長!你媳婦跳河了!」
  「啊?」走在批鬥隊伍最前面,敲鑼喊口號的那個中年漢子臉色一白,說:「誰的媳婦跳河?」
  「蔣書豪你這個鱉孫兔崽子!」一個老太太滿臉怒氣的衝了過來,揪住那中年隊長罵:「你媳婦跳河了,你還跟在這兒斗人呢!我孫子要是沒了,我跟你沒完!」
  「娘,娘!你放手,叫我去看看啊!」隊長蔣書豪一把拽開那老太太的手,飛風似的往回跑。
  批鬥隊伍一下子亂了,一半的人也開始跟著往回跑,去看熱鬧,另一半議論紛紛:
  「隊長媳婦扛著大肚子,不是都快生了嗎?」
  「對啊,這怎麼跳河了?」
  「有啥想不開的,這是要鬧一屍兩命啊!」
  「晌午飯的時候,我瞅見隊長他兩口吵架了,隊長還動了手,扇了他媳婦一大嘴巴!」
  「哦……」
  「別亂!別亂!」拿鞭子的知青喝道:「隊長的家事,我們不要干涉!也不要議論!現在繼續批鬥反革命分子蔣赫地!」
  「弘道,你去瞅瞅是怎麼回事。」蔣赫地說:「別跟著我了,我沒事,讓他們再批鬥十年,也沒事。你去看看能救人的話,要救人!」
  「中!」人命關天,我匆匆的走了。
  跑到事發地的時候,河邊已經佔了一大群人,河裡有不少人都在撲騰著水打撈,還有竹筏、小船在河上漂,蔣書豪站在岸上,正一蹦三尺高的罵一個二十多歲的男小伙。
  我過去一聽,才知道這小伙兒是蔣書豪的弟弟蔣書傑。
  原來,晌午飯後,蔣書豪跟媳婦何氏吵架,罵不過就動了手,何氏本來就懷著孕,已經臨產,脾氣也不怎麼好,被蔣書豪打了一頓心裡頭窩火。等蔣書豪出來辦批鬥會的時候,何氏在家生悶氣,越想越過不去,一時想不開,就跳了村北頭的河。
  蔣書傑見嫂子扛著大肚子出門,就一路尾隨,見嫂子跳了河,趕緊也跟著跳下去,要救人,可是一入水,就被水草纏了腳,憋著氣使勁兒扯了幾把,才脫了身,可浮上岸來一看,手裡扯掉的根本就不是水草,是頭髮!
  那頭髮還連著一塊頭皮!
  蔣書傑這才知道,纏著自己腳的是他嫂子的頭髮,本來都要得救了,結果生生又被他踹下去了。
  現在,人也早已看不見了。
  蔣書傑慌了,趕緊大呼小叫的喊人,也去通知了蔣書豪。
  「你個敗家子,信球貨(方言,意思是愚蠢,笨蛋)!連你嫂子都看不住!」蔣書豪罵弟弟:「你他媽的連水草和頭髮都分不清,你是豬啊!」
  罵的不解恨,又伸手抽了弟弟兩耳刮子。
  蔣書傑低著頭,一句也不敢吭氣。
  全村的閒人都被發動了,村長是蔣書豪的堂叔,也跑了過來參與救人。
  蔣書豪大喊:「誰先找到我媳婦,就給誰記五個生產隊工分!誰把我的媳婦救上來的,記十個工分,還補貼五塊錢!」
  重賞之下,村民都激動壞了。
  會水的都往河裡跳,不會水的,都沿河尋。
  這一弄,河裡岸上都是人,我也只好隨著大眾胡亂的尋。
  眼看著到昏黑了,還是一無所獲,眾人都洩了氣,誰都知道,這麼半天都過去了,人就算能找到,估計也已經淹死了。
  蔣書豪急的要發瘋,聽村民的議論,我才知道,他是快三十好幾的人了,膝下卻還沒有一子半女。
  據說他已經離過一次婚,就是因為上一任媳婦沒能生養,所以才又離婚另娶,把這個何氏迎回家裡後,辛辛苦苦耕耘了幾年,好不容易懷上,而且都快生了,這居然跳了河!
  屋漏偏逢連夜雨,天黑了以後,又陰沉了,月亮、星星一概沒有,黑的伸手不見五指,村民們都打著電燈亂照,上游卻突然洩了洪,河裡的水位漲了一倍不止,游泳的人,還有撐船的人都紛紛上岸,怕被水給沖走了。
  蔣書豪看見這情形,頹然的一屁股坐到河灘上,喃喃的念叨:「完了,完了……」
  「哎,哥,哥!你瞅!」蔣書傑突然喊了一聲。
  「瞅你娘了個比!」
  蔣書豪情急之下,不顧自己跟蔣書傑是一個娘,就口不擇言破口大罵,還跳起來準備再打老弟,但村民們突然也轟動了起來:「快看!有人浮上來了!」
  我也早看見了,水面不知道什麼時候浮上來了一個人!
  「是嫂子!」蔣書傑激動的叫了起來:「哥,你看,是嫂子啊!」
  水面上浮起來的,確實是個女人,但令人吃驚的是,那女人一絲不掛,大肚子,長頭髮,還缺了一塊頭皮。
  臉色青白,身子浮腫,眼睛緊閉,顯然已經死了!
  這是一具屍體!
  我看的面紅耳赤,又心驚膽顫。
  「咦?」蔣書傑驚呼了一聲,吶吶道:「嫂子,嫂子咋光肚兒(方言,意思是赤裸)了?」
  「我日他娘的,哪個缺德冒煙生兒子沒屁眼兒的鱉孫把我媳婦的衣服給扒了!?」
  蔣書豪又驚又怒又羞,臉漲得通紅:「都別看了!誰看誰他娘的生雞眼!」
  我本來也沒覺得那大肚子的裸女有什麼好看,只是奇怪她的衣服哪裡去了?
  她漂到河道的一個拐彎處,被絆住了,就停在了那裡,浮在水面,一動不動。
  「書傑!」蔣書豪突然厲喝一聲,猛地又兜了蔣書傑一耳刮子。
  「你咋又打我?!」蔣書傑捂著臉哭訴:「兩邊都腫了!」
  「是不是你把你嫂子的衣服給扒了?」蔣書豪紅著眼說:「你調戲你嫂子,拉扯的時候,又把她頭髮給扯掉了,所以她才跳的河?」
  「我是那種人嗎?!」蔣書傑又急又怒,氣的一蹦三尺高。
  「隊長,我在河邊看見了,確實是你媳婦自己跳的河,副隊長是下水救你媳婦了。」有人在旁邊解釋。
  蔣書豪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些:「那你嫂子跳河的時候,穿衣服了沒有?」
  「穿了啊。」蔣書傑委屈的說:「誰知道現在為啥光了……」
  「你們他媽的還看!」蔣書豪見眾人一個個伸長了脖子,恨不得每個都抽兩耳刮子。
  「隊長。」眾人一邊斜著眼忍不住要看,一邊勸他:「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趕緊撈人吧!撈上來趕緊救命啊!」
  蔣書豪這才醒悟:「我去救人!誰都別動!」
  生怕媳婦沒穿衣服,被別人佔了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