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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天師傳人(2)

    俗話說的好,心情好了,看東西也順眼。以至於這先前被劉大少罵的狗血噴頭的下雨天,也越看越有詩情畫意,還捎帶著產生了那麼股小資產階級情調。(典型的裝逼貨)
    小雨點兒在玻璃窗上滴滴答答的敲了個不停,劉大少也渾渾噩噩的在椅子上睡了一下午,等到口渴了,摸摸索索在桌子上找大茶缸子地時候,才發現已經是申時了。
    捋了捋西裝,他扒拉開上銹了的抽屜,在抽屜裡翻-弄了許久,這才在幾本籃球雜誌下找到了三根長短不一的香。轉身朝著背後的神龕走去,這神龕不大,但裝修的很是精美別緻,通體都是上好的紅漆木打造的,連帶著大香爐也是金光閃閃的,頗為氣派。
    神龕兩旁,兩朵燭火搖曳不定,騰升起縷縷青煙。奇怪的是,這閣子裡放的不是什麼神仙佛祖的塑像,而是一張用鉛筆塗繪的卡通畫,畫的是一個老道士的半身像,不過這作畫者的水平實在是不敢恭維,整張畫沒一處線條平整的,通體歪歪扭扭,烏七八糟,簡直就是一個三歲娃子的塗鴉。只能勉強認清這個老道士大概是個雄性動物,而是還長著鬍子,其他的就是在看不清楚了……
    卡通畫下,擱著一個牌位,牌位上筆走龍蛇的寫著:「天師道第六十三代傳人,清微派掌教王真德之靈位。」
    這字兒挺多的,讀著也拗口,不過既然被請在這裡貢香,肯定和主角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怎麼?你想知道為什麼嚴肅至極的神位上會有一張卡通素描畫?好,我給你打聽打聽。
    咱劉大少說了,當年他這個便宜師傅掛掉的時候,鄉下還沒照相機,更別說拍照了。以至於現在連遺像都做不成,只能自己按著回憶畫了張肖像畫湊合了,要不怎麼說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呢?什麼?你說這話的不是人?你難道不知道劉大少學的是抽像派藝術嗎?對對,就是畢加索那種。
    將香對著蠟燭點燃,劉大少很是敷衍的朝著正中的牌位拜了拜:「師傅啊,該吃飯了,這兩天行情不好,你就少吃點吧。等明個兒開工回來,立馬給您老在醬鴨館買一斤鹵鴨膀子回來。」
    「吱吱……」提到這鴨膀子,劉大少肚子裡的饞蟲立馬給勾了起來,兩隻鹹豬手直搓著皮兒,口水都快掉下來了。要說這隔壁新開的醬鴨館,下起酒來,可真他媽的是一絕!神仙看了挪不開腿,玉皇大帝聞著了都得下凡來嘗兩口,更別提他這根牆頭草了。
    「嘿嘿,到時候,還是老規矩,我吃菜,你聞香。」
    「再說了,你都這歲數了,吃多了也不消化。」
    說完劉大少就喋喋不休的將香插進了香爐裡,回手的時候還拿走了供桌上面的最後一個蘋果。
    王真德的靈牌上冒出了些許水霧,彷彿他在哭……
    中華民族歷史悠久,文化傳統源遠流長,其中尤以行業一項最為泛廣,若要詳密統計一番,恐分數萬種之多。
    而自古以來,行業便不分貴賤,正所謂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
    相信大家打小兒就瞧見這個台那個台的淨愛播些閒的蛋疼的創業故事,比如,那啥啥的某某種地發家建成中國最大的生態種植園,某某靠賣豬肉成為全國肉聯廠的ceo,某某玩轉房地產在美國成功上市,某某又靠家族秘傳的飲料配方成為了享譽全球的大亨……
    當然,與上例成功的「某某」們相比,劉大少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一個特殊行業的從業者,僅此而已。
    說到這,你應該知道他是幹什麼的了吧?
    什麼?妓院的龜奴?
    誰說特殊行業就是幹那個的?拖下去亂棍打死!
    咳咳,書歸正題,雖說咱們劉大少文不能之乎則也,武不能興國安邦。肚子裡二兩墨水,腦子裡三斤漿糊,但好歹也是個正當行業,看到店裡的那塊牌子了嗎?對,就是那兒,地地道道的經營許可證,工商局頒發的。撫順市道教協會,風水咨詢中心。
    咋了?嫌小?好歹也是咱劉大少請工商局的大哥喝了八桌子酒才搞定的,拿著放大鏡,將就著看吧!
    喂,又怎麼了?什麼?你不識字?那算了,當我沒說。
    其實談到咱劉大少這職業,說複雜也複雜,說容易也容易。陰陽先生,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便可以囊括他的畢生所有,所以他是卑微且不為人關注的,但同時,他又是充實且引以為豪的,因為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曾帶給了劉大少一段精彩絕倫的人生經歷以及悲喜交加的命運舛途。
    正所謂,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有很多我們不瞭解的東西,也是現在用科學手段暫時解決不了的。比如撞邪、招沒臉的(在民間管鬼也叫『沒臉的』,或是煙魂,或髒東西.)、借屍還魂、輪迴轉世、鬼怪附體等等等等,這些都是科學無法解釋的。
    這些用科學都解決不了的東西,用民間的傳統習俗卻反而可以自圓其說。因此,在民間自古就出現了這樣一批人,他們專門可以應對這些奇異的事件,人們對他們的稱呼也各不相同,有跳大神的、算命先生、看相的、出馬的、老仙、大仙、半仙,神婆、看邪病的。在國外他們則被稱為陰陽師,驅魔人等等。叫法不同,在手法卻頗有異曲同工之妙。因為他們大都是穿梭於陰陽兩界,行走於無常之間。或給故去的親人遞個信兒,或解決活人與死人之間的恩怨。
    當然,在他們之中,有的確實具備真才實學,是仙風道骨的世外高人;有的則滿嘴胡話,只會坑蒙拐騙,偷奸耍滑,動不動還摸摸誰家小媳婦的手。而我們的劉大少,卻是個介於兩者之間的人物,要說是騙子吧!他還有些兒能耐,要不為啥他這一開店,方圓幾十里的算命瞎子全都抹著眼淚去別處討生活了呢?因為和專業素質過硬的劉大少相比,他們混不下去呀!但要說不是騙子吧!咱陳大少卻只有那一兩手壓箱底的本事,典型的陳咬金三斧頭,用完了也就沒了,到了末了還是得靠坑,所以就取了這中間值,滿瓶水沉甸甸,半瓶水來回晃。
    這年頭,講求個與時俱進。陰陽先生的老本行已經不吃香了,畢竟,大街小街地鬼怪也不多,抓光了就沒了,遇到厲鬼啥的還有生命危險。而算命看相,屬於封建迷信,這對寧可進一回閻王殿,也不碰一次城管隊的劉大少來說,是絕對不想沾的。這兩個都排除了,劉大少只能祭出自己的大殺器:看風水!
    說到風水,你還別不信這個邪,好歹也是一門老祖宗留下來的學問呀!就拿新結婚的小兩口子選擇住宅來說吧!
    第一條就是『風大不宜』,風水學最重視的就是「藏風聚氣」,所以在風勢強勁的地方肯定不會是旺地。最理想的居住環境,是有柔和的輕風徐徐吹來,清風送爽,這才符合風水之道。
    第二條則是『街巷直衝不宜』,風水學是「喜迴旋忌直衝」,因為直衝的來勢急劇,倘若居所首當其衝,則為患甚大,不可不慎!例房屋的大門對正直衝而來的馬路,那條馬路愈長便凶險愈大,路愈多則禍患愈多,因此有人稱之為「虎口屋」,表示難以在其中安居。
    這第三條則是『街道反弓不宜』,所謂街道「反弓」,指的是房屋前面的街道彎曲,而彎角位直衝大門,風水學稱之為「鐮刀割腰」,這樣的房屋不宜選購,避之則吉。《陽宅撮要》有云:倘門前街道反弓,家中往往會發生人口傷亡及失火、頑疾等事。
    自古以來,風水的典故就有許多許多,在這裡就說個小故事權當解悶。
    古時候,某人一家整天勤勤懇懇的勞作,攢了點兒錢,決定翻蓋房子,買好了材料,請來了附近的街坊幫忙,由於本身住在窮人窩兒裡,街坊裡幹什麼的都有,瓦匠、木匠、油匠、沒費什麼勁兒工匠就湊齊了,再找幾個小工就開工了。
    本家兒很厚道,為人實誠,好吃、好喝、好待賞,活幹得又快又好。請來的街坊裡有一個木匠非常嫉妒,心裡想;這麼多年了,我見天兒得在人市上亮傢伙,各個兒甭說蓋房,想修修房的錢都沒有,原來都是一塊住著的街坊,低頭不見、抬頭見,沒見他比我的能耐大多少,憑什麼他就怎麼能發了財呢?敢花錢蓋房不說,還天天給工匠們吃炸醬麵,這主兒這財發的太張揚了吧!
    到了第五天,房架子都起來了,四處的牆也起好了,該上房柁了,按照蓋房的老規矩,貼上符,上了柁,放了一掛鞭,喝了酒、吃了燉肉,大、小工都發了紅包,這木匠心裡就更不忿兒了:還敢吃燉肉、發紅包,這不是擺譜兒嗎!太氣人了!敢叫我的板!我得給他點兒樣兒看看,讓他散散財,於是就去找風水先生尋法子。
    風水先生說:「現在不是剛上了柁嗎,你給柁上放個東西,就能散了他的財。」木匠就問:「您說放什麼呢?」風水先生說:「你用木頭做一個小人拉小車,車上裝上用木頭刻的金元寶,朝外給他放在房柁上,天天給他往外拉金子,房蓋好了一糊頂棚,誰都看不見,不出兩年,就讓他在不知不覺中敗了家。」。木匠謝了風水先生,回去按著說的做了一個放在了房柁上。
    蓋完了房,木匠回到家裡,天天兒心裡特解恨地看著這家兒人怎麼敗家,過了兩年,這家兒不但沒窮下來,反而越來越有錢了,木匠心裡那個氣呀!在一次和一起幹活的另一個木匠喝酒時繃不住了,露了出來:「我按風水先生的主意在他房柁上朝外放了一個小人拉著元寶小車,要說天天往出拉金子,早應該敗了家了,怎麼越來越富了?」
    那個木匠說:「是呀!不瞞你說,我看著他家哥兒幾個互相幫襯,人丁興旺就有氣,我也找了風水先生給出點兒敗他們家的主意,風水先生說:『你在門樓的頂子裡用木頭做一個射箭的小人兒,朝門裡張弓搭箭的架勢——天天射他家的人,門樓一上瓦,誰都看不見,不出兩年,他家的人都不明不白的死的死、傷的傷,』沒想到你看現在,不但沒死沒傷,還添了幾口子。」兩個木匠一商量,這不對勁兒呀,這風水先生出的什麼主意呀,咱得找他去!
    哥兒倆找到風水先生,風水先生說:「我的主意沒錯,可誰知道你們倆咒的是一家呀。」哥兒倆說:「是不是一家,我們倆的咒也夠毒的呀,一個咒他的人,一個咒他的財,也應該應驗呀!」
    風水先生說:「不是那麼回事兒,這兩個咒要是放在一家就起就完全變了味兒了,您二位想想,這個小人兒是要用小車兒往外拉金子,散他的財,可禁不住門樓頂子裡的那個小人兒張弓搭箭瞄著他吶;『你要是敢往外拉,我就射你!』就成了這個意思了,這元寶往外走不了,這家兒的財只進不出,能不富嗎?」
    於是,兩個木匠都傻眼了。
    這雖是個笑話,但也從側面襯托了風水這門學問的博大,以及它對我們生活起居的影響。一年多來,靠著自己對風水方面一知半解的能耐,咱們的劉大少在這個小城市混的還算是人模狗樣,至少名聲是傳出去了,七大姑八大姨的,提到咱劉大少的名字,誰不煞有其事的呼一聲『老神仙』?
    丟掉了手中被啃的精光的蘋果核,劉大少舒舒服服的打了個飽嗝,目光流連,一一從自己佈置的左青龍右白虎格局上看去,最後才再次停在了那尊牌位上,凝而不散。
    望著『天師道』這三個攝人心魄的行書大字,劉大少的嘴唇動了動,原本還嬉皮笑臉的面孔立馬發生了三百六十度大轉變,細發間的輪廓變得堅毅而明果。空氣中的氣流彷彿在這一刻都停住了,和之前的舉動相較之下看來,有了鮮明的對比。好像原本的一個人,可就在一瞬間,分成了兩個人,進行了兩種舉動。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輕歎了一口氣:「絕不絕,滅不滅?六十三代有一歇!師傅,這句民謠到底是真是假?難道我們天師道,真的就這麼完了嗎?」
    空氣中寂靜萬分,好像這句話是從天裡雲外傳來似地。冗雜的目光看向那塊靈位,劉大少方才苦笑一聲:「話說回來,他勞什子的就算是完蛋了,又關我個屁事,老子現在可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主兒呢!」
    說完,他哆嗦著從兜裡抽出一塊純棉手帕,拿起牌位,小心翼翼的擦拭起來,自言自語道:「不過有句話您說的對,有些事兒,還是要有人去做的!當年,您沒有後悔,今天,徒弟也不再後悔!」
    話一脫口,劉大少的眼淚便順著面頰,不爭氣的流了下來。與此同時,二十年來刻意埋藏在心間的那段酸痛往事,也生根發芽般的竄出了記憶的沃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