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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宣林的故事(一)

    估計是看出了我的疑惑,沒等我發問,宣林就說到:「你聽我講下去,就好了,什麼都別問。」

    面對這個生命最多只剩下三個月的年輕男孩子,我沒辦法不尊重他,於是點點頭,表示我會認真的聽他講下去。

    茶几上,熱茶的青煙裊裊,宣林竟然不顧忌他的肺癌,問我要了一支香煙,結果抽到第一口就開始劇烈的咳嗽,蒼白的臉上也泛起一種病態的潮紅,他並不介意的望著我斯文的一笑,然後開始了他的講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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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78年生的人,我家鄉是一個你可能根本沒有聽說過的地方,而我所在的村子,是那個偏僻的地方更偏僻的所在,你無法想像我們那裡有多貧窮」宣林有一些氣短,可這不影響他用一種溫和平靜的語氣敘述往事。

    在宣林的敘述中,我的眼前展開了一副畫卷,畫捲上是一個貧瘠的村子,而那時的我根本就沒有想到,我無意中聽來的一個故事,竟然蘊含了一條關於我師父的重要的線索。

    宣林出生的那個村子姑且就叫做石村吧,因為這個村子最明顯的特徵就是石頭多。

    周圍的山是石頭山,周圍的山谷平地底下也是堅硬的岩石,因為可以耕種的地根本就沒有多少,所以這個村子異常的貧困,是那個出了名的貧困縣所管轄的村子裡最貧困的一個村子。

    宣林就出生在石村,那一年是78年的夏天。

    在這樣的村子裡,孩子們上學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且不說錢的問題,就算最近的小學都隔著石村十幾公里,況且那個所謂最近的小學也只是一個整個學校,只有著40幾個孩子的貧困小學。

    這就是石村上學的奢侈之處,就算父母能不在乎勞動力,和極少的課本錢讓孩子上學,孩子也得早上4點鐘就起床,翻山越嶺幾個小時才能到達學校。

    所以,在這裡的孩子沒有上學的概念,小時候就一個個在野地裡跑著,到了一定的年紀,就開始分擔家裡的活兒,然後長大,然後結婚生子,然後重複這樣的生活

    受到環境的影響,宣林認為自己的人生也該是如此,這不就是石村人的生命節奏嗎?可事實上,不是這樣的,5歲那一年,宣林被他的父親帶出了大山,也不知道花費了什麼樣的代價,讓他上了寄居在了縣城一個人的家裡,並且讀上了縣城的小學。

    那個時候的宣林還小,並不知道這樣的手筆對石村人意味著什麼,他只知道,他的生命開始和父母相隔的很遠,遠到每年只有在寒暑假盼望著父親接他回家,回石村!

    為什麼會那麼盼望?是因為他寄居的人家,和他家並沒有什麼親戚關係,只是父親早年在縣城認識的一個人,對他算不上好,或者說已經算是近乎苛刻,一個小孩子脆弱的心靈顯然承受不來這些。

    他不知道父親每一年會給這個人家多少錢,他只知道他逃不了,他試過幾次,從那個人的家裡逃跑,或者從學校逃跑,但每一次,最多幾天,就會被石村趕來的父親逮回去,然後狠狠的打一頓。

    「其實我能跑到哪兒去呢?一個小孩子沒錢,也不認識路,只能在那個貧困的縣城晃悠。這一段的往事,中間的辛苦我忘記了,」宣林露出他招牌似的斯文笑容,然後接著說到:「我只記得,我從小缺乏溫暖,安全感,而分外敏感的性格就是這樣造成的。」

    是啊,這樣的往事的確能造成這樣的性格,而這樣的人也比較極端,在遇見溫暖以後,會看得格外的重,承受不起失去的代價。

    宣林最後一次逃跑是發生在小學四年級,這一次他被父親逮到後,破天荒地的沒有挨打,父親只是沉默著,鐵青著一張臉把他帶回了石村。

    他以為他解脫了,但事實上,他一回到石村,就被父親吊在家門前的那棵大樹上,用麻繩狠狠的抽打了一次,那一次父親下手分外的狠,狠到他後來幾乎已經感覺不到疼了,有的只是想盡快昏過去的想法。

    最後,是他的爺爺解救了他,把他帶進了屋子,告訴他了一些話。

    太具體的宣林那時候不懂,那個時候的他只是懵懂的懂得自己家裡以前是很風光了,但是出於特別的原因,只能安家於這貧困的小山村,已經過了好多代人了。

    家裡不想繼續這樣下去了,所以他是帶著整個家裡走出石村的希望去上學的,不上學沒有辦法改變貧窮且乏味的石村命運,不是嗎?

    爺爺告訴他,那家裡的人已經不耐煩了,期望他這是最後一次逃跑,否則他面對的命運就是住在大街上,也要把小學讀完。

    「知道嗎?家裡藏著的最後一塊金子都準備花費在你身上了,你一定要把這書讀下去!爺爺不是不知道你在那家人裡受了委屈,可你得忍著,你是男孩子,你只有學會忍耐,你才會一飛沖天。」爺爺說這番話的時候,咳嗽的分外厲害,但那枴杖卻一次又一次重重的杵在地上,也杵在了宣林幼小的心靈上。

    所以他不再逃跑了,所以他認真讀書了,所以儘管年紀小,卻敏感的他也第一次意識到了自己的家,好像和石村普通的人家有什麼不同,好像隱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

    可是宣林沒問,也沒告訴別人什麼,因為他畢竟太小了,有些事情上升不到小孩子會在意的程度。

    時光匆匆,改變了很多人,很多事,卻彷彿改變不了石村。

    那一年宣林16歲了,已經是縣城裡重點中學高二的學生,他從初中開始就已經擺脫了那個寄居的人家,並且用優秀的成績獲得了學校減免住宿費,學雜費之類的費用,這是好的改變,這讓他相信奮鬥的力量。

    可是,這一年暑假回到石村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很難看到這種改變的力量,這個村子彷彿能把人的活力,創造力和對世界的新鮮感全部桎梏直至消亡,他覺得真的應該帶著家人離開這裡。

    這樣的想法猶如雜草一樣在他心裡瘋漲,他幾乎是廢寢忘食的計劃著,自己應該做些什麼,怎麼做,才能帶著家人離開這裡,而在計劃這些事情的時候,他也終於想起了四年級時的往事。

    想起了自己的家好像是不一樣的,想起了自己家曾經拿出過一塊金子,想起了自己曾經猜測家裡好像有一個巨大的秘密

    他原本想按捺於不去問的,他是一個懂事的孩子,知道大人不說,小孩子就不要問,可是他越仔細的觀察細節,越覺得家裡處處充滿著與眾不同的怪異。

    首先是繁複的規矩,在家裡吃飯有固定的規矩,睡覺有固定的規矩,禮貌上有固定的規矩而這些規矩,讓已經有些見識的宣林意識到這可不是一個小山村的村民家庭可以在意,並堅持的事情,何況這些規矩並不是什麼愚昧的規矩,反倒頗有些大家風範。

    另外,宣林注意到自己那個滄桑的,彷彿沒有讀過書的父親,在言談中也並不粗鄙,在宣林好幾次刻意的試探中,還能感覺自己的父親好像對歷史,對一些古時候儒家的思想很是在行,見解甚至比自己還深刻。

    終於宣林再也忍不住了,在一個悶熱的夏夜,宣林借口散步,和父親走到了一條小溪的邊上,就是在這條小溪的邊上,父親對宣林坦白了一個天方夜譚般的家族歷史。

    也就是在這條小溪邊上,父親說,宣林是應該繼承家族的手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