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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遠山與中山(二)

    “那個老女人殺了多少革命黨?你算算看?秋瑾、徐錫麟……”
    “還有改良派的戊戌六君子。”
    “血債纍纍啊!遠山老弟,你以為慈禧太后二十年前死了,就能逃過這一劫嗎?不能!那可是太便宜她了。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現在正正好好,我們就要革慈禧太后的命!革葉赫那拉的命!革大清朝的命!也是俺老孫給孫中山先生在天之靈的投名狀!”
    “軍長閣下,您對革命的忠心,真讓遠山慚愧!”
    齊遠山心裡卻想,這個孫大麻子滿口革命,不過是打著革命的幌子盜墓罷了。
    “好,遠山老弟,今晚你好生休息,明天一早,我就要帶領兵馬,就地革命!”孫殿英掏出手槍指著地磚,“咱們兄弟也能開開眼界,看看慈禧太后到底長啥樣?”
    孫殿英有些醉了,晃晃悠悠出了東配殿。齊遠山獨自住在這偌大的宮殿裡,彷彿跟慈禧太后的鬼魂相伴。他坐在行軍床上,反覆擦拭手槍。今夜凶多吉少,孫殿英已交了底。白天在隆恩殿,齊遠山總覺得有雙眼睛在背後盯著自己,後脖子颼颼發涼。
    這一宿,睡不著了,無論是住在東配殿裡的齊遠山,還是住在齊遠山腳下數十米深處的慈禧太后。
    後半夜。
    齊遠山夢見了她,誰都不知道她的真實名字?夢見她在圓明園的波光水色裡流連忘返,倚靠著年輕的咸豐皇帝。那樣的青春無敵,容光煥發,她在幻想未來的燦爛人生,幻想整個天下在花盆鞋底下拜倒……
    頭頂有陣風呼呼的吹下來。齊遠山睜開眼睛,圓明園的艷陽天,變成清朝皇陵的暗夜。葉赫那拉家的女兒如同灰燼被風吹散,只剩屋頂上一輪月亮。
    這不是做夢,而是東配殿的屋頂開了個缺口,有人掀開幾塊瓦片,垂下一根繩索。
    齊遠山提著手槍,翻身而起。他的槍法與眼力極佳,一眼便看到屋頂上的人。剛要抬手射擊,上頭傳來一個聲音,宛如石頭砸下,聽得清清楚楚——
    “今夜凶險,請跟我上來!”
    其實音量很輕,旁人根本聽不到,彷彿接了一根耳機線,直接從屋頂插到耳裡。“凶險”二字,齊遠山早有預料,卻不知屋頂上是何方神聖?
    猶豫再三,決定上去。齊遠山把手槍插在懷中,雙手抓緊繩索,雙腳在下盤夾緊。這兩年戎馬倥傯,他越發孔武有力,輕輕鬆鬆爬上房梁。
    鑽出東配殿的屋頂,四周呼嘯陵園的風,夾著清朝五位皇帝的靈魂,齊遠山才看清對方容顏——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身著黑衣勁裝,跟自己相似身形,臉龐輪廓以及五官,都有幾分神似之處。
    他是中山。
    “我們見過嗎?”
    “幾年前,在廣州,越秀山下。”
    “你是?”齊遠山皺起眉頭,月光越發明亮,記憶也越發清晰,“阿幽的手下?太白山的刺客?”
    “嗯……”中山控制情緒,低聲說,“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速速離去。”
    東配殿門口,包括隆恩殿都有衛兵站崗。陵園外響起行軍操練聲,偶有一兩聲槍響,看來大部隊正在調動。齊遠山知道事態嚴重,便跟著中山從東配殿爬下去,抓著繩索翻牆,出了陵園。
    黑魆魆的荒野中,背後是枝繁葉茂的山坡,儘是風吹松林的沙沙聲。齊遠山問道:“你為何要救我?”
    “哥,你不認得我了嗎?”中山拖著齊遠山來到山窩子裡,打開火折子,照亮自己面孔,“我是中山,你的弟弟啊!”
    話音未落,齊遠山伸手觸摸弟弟眉眼,彷彿觸摸一團火焰。兄弟倆的父親是在辛亥革命那年,被袁世凱派遣刺客所殺,不久便流落街頭分離。那時齊遠山已十二歲,牢牢記得父親被殺,全家人痛哭的場景。他被送到軍營去做小兵,心裡卻還惦念弟弟,曾經偷偷跑出來尋覓,卻再沒了中山的蹤跡。
    齊遠山一把將弟弟推到,扒開中山的上衣,看到肩膀上有塊三角形疤痕,淚如雨下……他記得小時候,兄弟倆過年玩炮仗,自己一不留神將鞭炮扔到弟弟身上,炸開一個血口子,留下這道三角形疤痕,他被爸爸吊起來打了三天。
    “中山!”
    這回不會有錯了,兄弟倆終於相認,抱頭痛哭。齊遠山說怪不得啊,幾年前在廣州越秀山下,看到阿幽身邊這個少年,就覺得面相很熟,骨子裡有不可言說的親切感。
    齊遠山剛想問他這些年怎麼過來?又怎會跟太白山的刺客混到一塊兒?卻聽到陵園外響起激烈的槍炮聲。齊遠山心中一緊,登高遠望,黑夜的大紅門外,亮起一大篷火光。
    “哥,別看了,你帶來的騎兵連,已被孫殿英包了餃子。”
    “豈有此理!”
    齊遠山並非沒有心理準備,只不過孫大麻子前腳剛跟自己喝過酒,後腳便刀子,果然心狠手辣。
    “這一帶兵匪橫行,孫殿英計劃聲稱是你路遇軍閥餘部,或撞上關外小六子的部隊,全軍覆沒,命喪長城下。”中山冷笑一聲,“哥,軍閥就是這樣,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弟弟,若非你來提醒,恐怕我已沒命了。”
    話音未落,慈禧陵墓四周亮起無數火把,果然有大隊人馬來搜捕他了。
    中山拽著他的胳膊說:“哥,我好不容易才見著你,快點逃命去吧。”
    “弟弟,你不跟我一起走?”
    “明日我還有要事,我們兄弟倆自會再見面。”
    齊遠山俯瞰陵園:“難不成,明日你也要參與盜墓?”
    中山不知該如何作答,背後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不錯,明日就是打開慈禧陵墓的大日子。”
    這聲音讓齊遠山的心臟幾乎爆裂,他剛轉身要摸手槍,一隻匕首已頂住脖頸。
    月光照亮一道刀疤,齊遠山看到了阿海的臉。
    “阿海哥!”中山當即跪下為齊遠山求饒,“請不要……”
    “中山,我早就猜到你會這麼做了。只是你應當提前告訴我,而非擅自行動。”阿海後退半步,將匕首從齊遠山的脖子上撤走,“齊遠山,你走吧。”
    “你為何不殺我?”
    “殺你對我有何好處?”
    “阿海,你留著我這條命,必別有用心。”
    “你是聰明人,不必多問,山上有的是藏身之所,千萬別再下來。等過幾日,清朝皇陵被挖空了,孫殿英自會撤軍,你便能回北平去了。”
    齊遠山後退兩步,雙手抱拳:“算我欠你的!”
    中山催促一聲:“哥,快走啊。”
    “弟弟,保重!”
    說罷,齊遠山鑽入山上的莽莽叢林,縱使孫殿英派兵去搜山,也未必能摸到一根毛。
    中山依然跪在阿海面前:“阿海哥,你要殺我嗎?”
    “殺你作甚?”阿海冷笑,“你能跟著我從太白山上下來,我倆已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你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回到秦北洋那邊去了。”
    “是啊,這都是命唄。”
    中山心底叫苦不迭,後悔聽信了老金的話,關鍵時刻背叛太白山,非但一兩黃金都沒分到,反而跟著阿海到這裡來挖墓了。
    阿海收起匕首:“我不相信命。”
    “可你為何放走了齊遠山?”
    “你可知《三國演義》,赤壁大戰後的‘捉放曹’?”
    “華容道?阿海哥,你是自比關雲長?”
    “錯了,我可不是關雲長,我才是曹孟德。”
    阿海俯瞰著整個東陵,看著大紅門外的熊熊烈焰,山腳下兩座陵墓的寶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