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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黃耳小犬(二)

    這是阿海的計謀,他早已控制了這頭黃耳小犬鎮墓獸,又算計到老金精通“地宮道”,唯有以毒攻毒,以聲音攻擊聲音,才能克制老金的音樂攻勢。就算秦北洋掏出自己包袱裡的梆笛,非但無濟於事,還會添亂。
    黃耳是一條悲傷的小狗,也是一條瘋狂的小狗。因為墓主人的棺槨早已被搗毀,哪怕在無盡的歲月之中,不計其數的盜墓賊被它撕碎,但它依然為自己沒能保護好主人而內疚。它決心繼續在此守護,守護自己與主人的靈柩,如同天下所有的忠犬,不離不棄。
    它守了一千六百年。
    “歐尼醬!”
    忽然,秦北洋聽到一句清脆的日語,她是光。
    不可思議,在這嘈雜的連續不斷的鞭炮聲中,如何能聽清這一句?難道是腦子裡的幻覺?還是某種定向發生的裝置。
    秦北洋傾向於後一種,他的聽覺早已超乎常人,輕易地分辨出了聲音來源。
    背著唐刀,循聲而去,衝向地宮盡頭。然後,一腳踩空。
    沒有尖叫,只有失重與自由落體的惶恐,但他睜大眼睛,在001秒的瞬間,墜落了六十個世紀。
    塵埃落定……
    秦北洋並不懷疑自己還活著,他感到了疼痛,渾身每根骨頭襲來的疼痛,再也聽不到鞭炮聲聲。
    他摸到了骨頭,屁股底下,後腦勺下,全都是骨頭。大部分已經化為齏粉,但有少數變得像石頭一樣堅硬。骨頭與骨頭的碰撞才是最疼的。不僅是肉體的疼痛,還有心疼——那是人死亡前留下的絕望的疼。
    他是來找光的,但這裡沒有光,他什麼都看不到,只能摸到骨頭,無盡的骨頭……
    他明白,自己墜入了阿海的陷阱。
    這是地宮下的地宮,或者說,地宮下的地獄。
    “光!”
    秦北洋再次吼叫起來,他想,要有光。
    於是,有了光。
    光從兩個角落裡照來,好像是礦燈,冷冷的光,彷彿許多個幽靈在光裡跳舞。秦北洋看到自己在一個深坑底部,前方有個高台,階梯狀層層升高。中間有個長方形小平台,底下似乎壓著一口大缸。
    而在平台頂端,光被綁在一根粗壯的石頭柱子上。
    幽綠的冷光,照著十五歲的光,宛如一棵正在爆芽的鮮綠竹筍。她的雙手雙腳都被捆綁,渾身動彈不得。她的腳下堆積許多乾柴,顯然是從地面搬運而來的。而她所處的位置與姿勢,彷彿上古時代祭壇上的犧牲品,即將獻祭給惡龍之類的怪力亂神……
    “歐尼醬!”
    嵯峨光看到了秦北洋,瘋狂地叫喊起來。秦北洋剛要爬起來,腳下卻又陷入碎石而摔倒。
    他摸到了背後的唐刀,他在深坑裡掙扎,就像在西域大漠中陷入致命的流沙。這裡的沙子並非天然形成,而是上古人類的骨灰。他摸到無數碎骨頭,幾乎完整的頭蓋骨,有成年人也有顱骨裂縫尚未閉合的小孩子,骨盆有男人也有女人。有塊額骨殘留精美的玉器,這是死後的裝飾。有些骨頭被泥土完好封存,剛被秦北洋扒開的瞬間,保留死亡時的姿態——她是個女子,曲肢側身,上下肢彎曲而分開,貌似跪著倒下,雙手舉向天空,似乎還在祈求活下去的希望。
    這是人殉。
    據說在先秦以前的大墓裡都發現過,人、馬、車、牛、羊,都被當作畜生和沒有生命的物件,被埋入墳墓為主人去往另一個世界。但這絕對不是魏晉時期的古墓,陸機這樣的文人更不會搞什麼人殉。
    秦北洋按照簡單的邏輯判斷——陸機墓所在的福泉山,其實本身就是上古先民的故園,數千年前就有原始的聚落與墓葬,甚至就是華亭陸氏的直系祖先?
    不過,第一次落在人殉坑裡,實在是不太好受,甚至有些噁心,怪不得剛才落下來那麼疼,那是人殉者最後絕望的悲鳴之痛!他順便想起了跛子帖木兒的頭骨金字塔。
    他拚命地往上爬著,才沒有被人殉的骨頭淹沒。光哭喊著為他而加油,哪怕自己也被綁在祭壇上。地宮下的地獄越發明亮,他看到整座祭壇都是紅色的,顯然是被大火燒過,還能看到殘存的介殼末與焦黑的痕跡。底下是活埋的人殉,上面則是火燒的人殉,將人活活燒死祭祀上天,古書上也稱之為“燎祭”,堆置土塊,集草木而火燒,燒完之後,將人的骨灰與草木灰一起撒入積灰坑中。
    倏忽間,光的身邊多了一把火炬,只要稍稍一動,就會點著小女孩腳下的乾柴,將這嬌艷鮮嫩的小身體燒成一堆焦炭。
    火炬握在一個男人的手中,右臉頰爬著蜈蚣般刀疤的男人。
    “阿海!”
    秦北洋叫出了他的名字,阿海居然給他一個微笑:“北洋,別來無恙?”
    “別來……無恙。”
    剛想破口大罵,但看到光的生命捏在他的手中,秦北洋只能強忍怒火。
    “喂,你留的長頭髮很漂亮。”
    當一個男人誇讚另一個男人的頭髮,總讓秦北洋感覺到很彆扭,甚至有些噁心!
    “我只是想體驗一下春秋戰國時代古人的感覺。”
    “有意思!”阿海的語氣越發溫柔,“對了,告訴你一件事兒——十天前,聖誕節,我去找了安娜。”
    “歐陽安娜?她在上海?”
    阿海輕描淡寫地回答:“還有你的夥伴齊遠山,很可惜,他們都不在家。但我見到了他們的女兒,那個叫九色的小姑娘。”
    “不要!不要!”
    秦北洋瘋狂地叫喊,無奈腳下全是人骨,幾次都滑倒在深坑之中,也無法借力實施“刺客道”的輕功。他想起了十字弓,藏在人殉坑裡扣下弩機,射出一支鋼箭。阿海卻早有防備,舉起一面青銅盾牌,輕鬆地防下了這一支箭。
    他撿起鋼箭說:“我還幫忙給只有一歲半的小九色換衣服,看到了她的身體,她真的……很漂亮!”
    “畜生……她是我從永泰公主墓裡救出來的孩子!你敢碰她一下!”
    “放心,她很安全,也很健壯,她的身邊甚至有個保護神。你說她是從古墓裡出來的,我就明白幾分了!”阿海指的是那只黑貓,“現在,小九色在她的爸爸媽媽身邊。聖誕節那天,齊遠山與安娜跟你擦肩而過,全家搬出上海,不知去了天涯何方?你暫時看不到他們了。”
    秦北洋的眼眶似乎要流血了:“齊遠山和安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不要傷害他們的女兒,你有什麼仇怨,衝我來!”
    阿海何等聰明,已看出端倪:“原來如此!你還不知道那個秘密,最好不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