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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再別康橋(一)

    1921年,英格蘭的秋天。
    古老的不列顛島,在大西洋與北海間沉浮無數世紀,經歷過凱撒軍團的征服,維京海盜的蹂躪,諾曼人威廉的加冕,獅心王理查的野望,以及查理二世的斷頭台,迎來威廉與瑪麗的光榮革命。歐洲文明的異類,四大洋的主宰者,工業革命後迎來大不列顛的世紀。威爾士的硬煤將蒸汽船運送到女王的印度帝國,蘭開夏的工廠將棉布傾銷到留辮子的中國人身上,阿姆斯特朗大炮源源不斷地轟擊地球所有角落。這頭貌似戰無不勝的獅子,儘管幾年前戰勝了日耳曼雄鷹,卻正在漸漸喪失頭頂的王冠。
    英格蘭東部溫暖的平原深處,有條康河緩緩流淌,繞了個弧形大圈,橫跨無數橋樑,從而命名了一座叫cambridge的城市。
    水面上總是蕩漾幾艘平底小船,需要撐著細長的船蒿,就像中國南方的漁夫,劃過多雨而氤氳的英格蘭。此刻,撐船的正是一位中國人,約在三十歲左右,穿一件皮馬夾,頭戴福爾摩斯式的貝雷帽,個頭並不遜色於歐洲人。成群結隊的白天鵝,昂著修長的脖頸,只為一看這位美男子的姿容。
    一位姑娘直視著他。那一年,她十七歲,穿著中國斜襟小碎花袍子,剪著烏黑的童花頭,雙手托腮,正被夕陽潑灑出一片片金光。
    船上還有兩個男子,一個很年輕,不過二十出頭,嘴上沒毛,身著蒙古袍子,赫然是鄂爾多斯多羅小郡王,孛兒只斤·帖木兒。作為中華民國最年輕的國會議員,他正在代表北洋政府出訪大英帝國,順道從倫敦坐火車趕來,會一會劍橋大學理論物理學實驗室的老朋友。
    另一位,二十四五歲年紀,穿西裝,架金絲邊眼鏡,斯斯文文,中風頭髮一絲不苟,手上還有本羅素的哲學書。
    女孩仰頭看著撐船的男子說:“隆盛大哥,你為何獨獨喜歡物理學?”
    李隆盛收起長蒿,盤腿坐在船頭:“除了物理學,我還酷愛歷史。半年前,我作為瑞典大探險家斯文·赫定先生的助手,穿越大半個絲綢之路,遊歷了新疆的沙漠,甚至深入羅布泊與樓蘭古城。”
    “你可到了敦煌莫高窟?”
    “這是自然!”小郡王插了一嘴,美人在側,自然要多出風頭,“我可以作證!本王也一路同行,其間歷險,足夠寫十本書了!”
    女孩並不在乎年輕的國會議員,繼續盯著李隆盛迷人的雙瞳:“洞窟與建築可好?”
    “妙不可言!唯獨可惜的是,藏經洞中的寶藏,已有許多流散到了海外。”李隆盛笑起來的樣子很迷人,將手伸到康河的水中,白天鵝啊,綠頭鴨啊,紛紛游過來了,“徽因小妹,你也喜愛文物與古建築?”
    徽因小妹嘻嘻一笑:“我想學習建築學。”
    “有志氣!可你是個女生啊,為何不學文科?”
    她有些嗔怪地撅起小嘴兒:“女生怎麼了?隱藏在深山或民居中間的古建築,是養在深閨人未識的寶藏,若不好好珍惜,自會慢慢破敗,慢慢歸於塵埃。”
    “自塵埃中來,也自塵埃中去吧!”
    同船的年輕男子,沉默半晌,終於開腔。
    小郡王笑道:“志摩老弟,你又要吟詩了嗎?”
    “不,我說的是哲學。我本欲師從羅素先生而不得,幸得狄更生先生推薦,來到劍橋大學做個特別生。閒來無事,便在大草坪上曬太陽,在三環橋上遙望教堂的哥特式尖頂……”
    船行至此,志摩老弟、徽因妹妹,還有李隆盛、小郡王,都看向1819建成的國王橋,右邊隔著大草坪,乃是大教堂與方方正正的國王學院。哥特式尖頂上,飛來一個黑色的怪物。
    “這……是什麼飛機啊?”
    志摩老弟惶恐地托了托眼鏡架,大草坪上所有人都仰著脖子,驚歎空中飛過的四扇翅膀的惡魔,或者天使。
    “這不是飛機,而是鎮墓獸。”
    李隆盛胸有成竹地仰望天空,舉起手中長蒿揮舞。
    “鎮墓獸?”徽因妹妹靠近他問,“可是中國古墓裡的鎮墓神獸?”
    “妹妹,你果然有從事文物與古建保護的天分!”
    徽因妹妹好奇地仰望駕臨劍橋上空的飛行鎮墓獸:“父親說,兩年前的巴黎和會期間,曾經有三隻鎮墓獸大戰凡爾賽宮,險些刺殺了三巨頭。”
    “令尊林長民先生,可是通過報紙發起了五四運動的大英雄呢。”小郡王又開始顯擺炫耀了,“我也是凡爾賽的親歷者呢,當年那三頭鎮墓獸之一,正在我們的頭頂!它叫四翼天使!”
    “四翼天使鎮墓獸?”志摩老弟總算插上了一嘴,“這名字倒是有古基督教或古巴比倫的味道呢。”
    “不錯,它的墓主人乃是唐朝的景教徒。”
    撲閃著兩對翅膀,白日飛昇的四翼天使鎮墓獸上方,出現一艘碩大無朋的飛艇,紡錘形的氣囊外殼上塗抹著天圓地方的銅錢紋。李隆盛已知道是誰在操控飛艇與鎮墓獸了。
    片刻之後,鎮墓獸在劍橋國王學院的大草坪上降落,四周圍觀了許多大學生,但誰都不敢靠近,因為這四翼天使的體內,發出轟隆隆的機械聲,灼人的滾滾熱量。
    同時,飛艇懸停在草坪上空,掛艙放出一截軟梯,有人緩緩爬下,跳到草坪上栽了個跟頭,拍拍屁股爬起來,向著康河上的小船招手。
    “隆盛大哥,這是個中國人啊,好像在向我們招手?”
    “不錯,此人是我的好朋友,湖州錢科,是我把他約到劍橋來的!”
    飛艇下來幾個歐洲技師,負責看管和維護四翼天使鎮墓獸。錢科一身工作服,戴著啤酒瓶底般的眼鏡片,快活地飛奔到康河邊,向李隆盛敬了個禮:“李博士,我沒有遲到吧?”
    “直接從德國飛過來的?”
    “不錯,我們飛越了萊茵河,荷蘭海底,穿過北海,直達英格蘭東海岸。”
    “那可是世界大戰中德國轟炸英國的路線!”
    李隆盛將錢科拉上小船,小郡王跟他原本就熟識,依次介紹船上的兩位中國同胞:“dy first,這位是林小姐,大名鼎鼎的林長民先生的千金,也是林覺民烈士的堂侄女。那一位是徐先生,也是你們浙江人,海寧的名門望族,他很擅長於寫新詩呢。”
    “徐先生,我的叔父也是一位文學大家,便是國立北京大學教授錢玄同先生。”
    “久仰!久仰!”
    志摩老弟面對一舟之上的劍橋博士、國會議員、名門子弟,原來那份驕傲勁兒都煙消雲散了。
    “大家坐穩了!”
    李隆盛再度撐起長蒿,駕舟穿過國王橋的橋洞,順著康河的波瀾與水草而下。
    夕陽西下,金光漣漣,倒映著田園風光。十七歲的徽因妹妹,纖纖細手劃開水波,望著李隆盛撐船的英姿,巧笑倩兮,美目盼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