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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洞房花燭夜

    一個月後,秦北洋與阿幽舉行了婚禮。
    並未如通常新人那樣挑選黃道吉日,他們選擇了榮光大殿重建落成之日結婚。
    “鎮墓獸獵人”老金出色而準時地完成大殿工程。秦北洋提議給“榮光大殿”改名轉運。天京的榮光大殿乃是亡國之宮殿,太白山上的榮光大殿也慘遭兩次兵禍。
    思來想去,秦北洋圈定了一個既古老又時髦的名字——“格物致知大殿”。
    朱熹曰:“格,至也。物,猶事也。窮推至事物之理,欲其極處無不到也。”
    太白山張燈結綵,到處貼滿雙喜字。十二年前的大災難後,從未有過如此喜慶景象。
    這一日,山頂吊橋放下,前來吃喜酒的賓客絡繹不絕。散居在海外的天國後代,戰敗後淪為契約奴工,被販賣到秘魯挖鳥糞和硝石,參加南美太平洋戰爭揚威新大陸,幫助智利共和國佔領戰略要地阿塔卡馬沙漠。他們獻來印加帝國的金面具,四百年前的西班牙征服者弗朗西斯科·皮薩羅綁架了印加末代皇帝阿塔瓦爾帕後敲詐勒索來的寶貝。
    逃亡南洋建立婆羅洲公司的天國後代獻上了煙草、天然橡膠、金雞納霜、肉豆蔻等特產。
    避難美國舊金山的天國後代送來了愛迪生公司的電影攝影機與電影放映機,給這場天國婚禮留下了珍貴的影像記錄。
    除了天國後代,還有來自全球各地的刺客聯盟代表。太白山頂,猶如凡爾賽和會,出現不同膚色的種族——裹著白頭巾的阿拉伯人,西裝革履的法國無政府無主義者,皮膚黝黑的印度獨立運動分子,發紅如血的愛爾蘭民族主義者……還有兩個亞洲人,一個小眼睛,一個瘦小個,分別是朝鮮與越南的革命者,專行刺殺日本與法國的殖民官員。
    他們既來朝拜東方的刺客聖地太白山,可以媲美毀滅於六百年前的阿薩辛的天國花園,也來祝賀阿薩辛繼承人與太平天國公主喜結連理。
    美國第一刺客“天使”邁克爾已痊癒。他可是刺客聯盟的紅人,許多人都認識這張黑人魔術師的面孔。他成了婚禮的司儀兼翻譯,不斷為各國刺客代表們互相介紹,儼然是曼哈頓的交際酒會。
    無心插柳柳成蔭,如今五大洲的刺客,都知道了“china ch'in  pei yang”的大名。
    “中國秦北洋”披散著烏黑長髮,活脫脫一個“長毛賊”。依然樸素的工匠裝束,褲子甚至打著補丁,坐上“格物致知大殿”寶座,加冕為刺客聯盟的最高領袖。
    儘管,他只是名義上的“領袖”,根本指揮不動各國刺客,除了太白山。
    阿幽尚未換上新娘子的紅裝,而是身著刺殺行動時的黑衣勁裝,打開綴滿鑽石的阿拉伯寶匣,捧出阿薩辛的金匕首,恭敬地交到秦北洋手中。
    在刺客聯盟代表們的矚目中,秦北洋高舉金匕首,引來眾望所歸的歡呼與口哨聲。刺客們亮出各自兵刃與槍械,在“格物致知大殿”前的廣場鳴槍慶賀。
    八百年前,山中老人霍山佩戴過的金匕首,象徵刺客信條的傳承。
    嘉賓聚齊,賀禮收罷,秦北洋與阿幽的婚禮開始。最年長的孟婆主持儀式,根據太平天國《天朝田畝制度》,“天下婚姻不論財”,“婚娶”喜事費用“俱用國庫”,“不得多用一錢”。男女必須自願,嚴禁包辦婚姻,納采聘禮嫁妝等等至今仍然貽害中國青年的陋習全部掃除。
    秦北洋換上一身黃色綢緞大褂,頭戴太平天國角帽,長髮沿著耳邊垂到胸前。阿幽換上紅色的圓領長袍,下擺過膝,衣襟左衽,形如壽衣……頭一回見她化了妝,臉上撲著胭脂水粉,說一不二的太白山刺客教團的主人,終成秦北洋的小嬌妻。
    席間少不了小鎮墓獸九色,它也披紅掛綵,正襟危坐,猶如男方的家人。
    天國婚禮頗為簡單,並無什麼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的繁瑣禮儀,打破了明清以來的傳統。
    新郎新娘俱是父母雙亡,因此由最年長的孟婆代替雙方家長。
    孟婆還行使了類似西洋人的神父角色,說著廣東口音:“良辰美景,天父為證!各位貴賓,誰若明瞭本次婚姻不成之理由,請儘管言語,或永遠保持緘默。”
    孟婆:“秦北洋,汝可願娶洪天幽為妻?”
    秦北洋:“我願意。”
    孟婆:“無論汝妻或富貴或貧賤;或康健或染疾,汝皆不離不棄乎?”
    秦北洋:“不離不棄。”
    孟婆:“洪天幽,汝可願嫁與秦北洋為妻?”
    阿幽:“我願意。”
    孟婆:“無論汝夫或富貴或貧賤;或康健或染疾,汝皆不離不棄乎?”
    阿幽:“不離不棄。”
    孟婆將這對新人的手連在一起,朗聲道:“吾以聖父、聖子、聖靈之名宣佈:秦北洋與洪天幽結為夫妻!”
    觀禮的西洋刺客們,嘖嘖驚歎這儀式的聖潔高貴,又對沒有親嘴表示了極大遺憾。
    婚禮最後,孟婆給新郎新娘簽發了一張結婚證——太平天國獨有的“合揮”。“合”為聯合,“揮”是粵語憑證之意。太平天國規定,若有人不持合揮而帶女眷,一律以強姦罪處極刑。“合揮”一式兩份,中間蓋龍鳳大印,左半份由天國官府留檔;右半份由新郎新娘保存。這是人類歷史上最早的結婚證,早於西洋各國,堪稱太平天國的一大創舉。
    至於秦北洋與阿幽的“合揮”上,工整地書寫三列字——西王議政司
    秦北洋年二十一歲直隸省順天府人
    洪天幽年十八歲廣東省廣州府花香人
    看完孟婆書寫的“西王議政司”五個字,秦北洋本想多問兩句,但婚禮上人太多人不妥,便把疑問藏在心裡。
    婚禮晚餐,皆為一籃獼猴桃,一盆甘露水。這場天國最重要的婚禮,既無吹吹打打,也無唱堂會的戲班子,更無十八摸的流浪藝人,簡直比農村的葬禮還要清淡!
    這也是移風易俗,是對中國人結婚大操大辦,豪華的酒席盛宴陋習之反動。
    唯獨有一個例外——黑人魔術師邁克爾再次表演“大變活人”,少年中山躲進鐵籠子,變出來的竟是化裝成南美洲神獸大羊駝“猊馬”的小鎮墓獸九色。各國刺客們大呼過癮,這回是真的變魔術,而不是假借魔術而刺殺。
    禮畢,新郎新娘入洞房。
    九色卸去神獸大羊駝的化裝,恢復為幼麒麟鎮墓獸,蹲在門外守護這對新人。
    “洞房”名副其實,就在山崖洞窟。擺設也頗簡樸,大床上的新棉被與枕頭,幾盞紅燭倒是明亮。鬧洞房的野蠻陋俗,則被天國嚴禁,一經發現,斬立決,殺無赦!
    阿幽脫去紅嫁衣,卸去紅妝,披散長髮,鑽進被窩,等候新郎官。
    許久不見動靜,只聽到洞房的角落裡,傳來秦北洋的聲音——“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阿幽心中打鼓,什麼情況?人生四大喜事之首的洞房花燭夜,秦北洋竟然念起佛經?這是要看破紅塵出家了不是?
    原來啊,他想起死於敦煌莫高窟的白俄美人——卡捷琳娜·安德烈耶夫娜·沃爾夫娜。秦北洋是有情有義之男子,怎會忘了卡佳對他的好?便為她念一段《般若波羅蜜多心經》,祈禱早日往生。
    誦經完畢,秦北洋掀開床上紗簾,攝手攝腳躺在阿幽身邊,衣服都忘脫了。
    “哥哥,你是真傻?還是裝傻?”
    阿幽嘻嘻一笑,千嬌百媚,寬衣解帶,幫著秦北洋褪下衣衫,暴露汗津津的胸大肌與肱二頭肌。
    皎皎燭光下,纖纖少女,玉體橫陳,兩相纏綿,自不待言……雖非秦北洋的第一次,仍然滿面通紅,額頭佈滿豆大汗珠。心中默念元稹的《會真詩三十韻》,描寫張生與崔鶯鶯在普救寺的雲雨之歡——轉面流花雪,登床抱綺叢。鴛鴦交頸舞,翡翠合歡籠。眉黛羞頻聚,唇朱暖更融。
    氣清蘭蕊馥,膚潤玉肌豐。無力慵移腕,多嬌愛斂躬。汗光珠點點,發亂綠鬆鬆。
    方喜千年會,俄聞五夜窮。留連時有限,繾綣意難終。慢臉含愁態,芳詞誓素衷。
    贈環明遇合,留結表心同。啼粉流清鏡,殘燈繞暗蟲。華光猶冉冉,旭日漸曈曈。
    燭火漸熄,窗格外,蒼穹似已黎明,太白山上雲海,再次泛起金光……秦北洋與阿幽的洞房花燭夜,竟鴛鴦交頸了整整一宿!合當正青春的少男少女,有著超乎常人的身體底子。
    阿幽摟著她的新郎,疲倦地沉沉睡去,發出均勻的呼吸聲。秦北洋悄然起身,給新娘掖好被子,穿回平常的工匠裝束,吹滅燭火,無聲息地退出洞房。
    在門口守了一宿的九色,琉璃色目光閃爍,似乎說:新郎官,你不要新娘子,卻偏偏要我,又是何意?
    噓!
    他帶著九色走出洞窟。天濛濛亮,來參加婚禮的賓客們都還熟睡。走出大殿和朝天門,穿過太白山頂,繞過寂靜的大爺海,攀上寒風凜冽的西峰,熟練地找到墓道口。
    秦北洋再度步入墓道,這才感到渾身暢快,清涼舒爽。這些日子以來,胸口的癌細胞又燃燒起來,若不能趕快找個陵墓鑽進去,怕是喜事還沒辦完就要辦喪事了。
    經過天王洪秀全的陵墓門口,鑽入鎮墓獸大角鬥場,來到秦始皇陵墓地宮。鮫人火光再起,直達地宮中心的黃腸題湊,卻裹著一具唐朝棺槨。
    唐高宗李治與女皇武則天的小孫子,唐睿宗李旦第六子,終南郡王李隆麒。
    今夜的新郎官,不敢再鑽入棺槨,免得帶入外面的空氣與濕氣。身處無數黃心柏木組成的迷宮,秦北洋就地躺下,背靠一千兩百年前的棺材板,才安心地閉上雙眼。
    天上地宮,唐朝棺槨,或許長眠,或許小憩,這是秦北洋的洞房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