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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鷹頭女神(一)

  阿海、老爹、脫歡,還有刺客們的主人阿幽。
  渤海國大墓的入口,四名刺客亦未料到會撞見他,便愣了一秒鐘。
  小木的腦子「嗡」的一下發熱,轉身就向墓道深處逃竄。他還以為兩年前,東海達摩山的洞窟裡,他的小伎倆已殺死了這些人。如今狹路相逢,用屁股思考也猜得出,刺客們是來取他腦袋報仇的。
  秦北洋與九色,面對阿幽黑洞洞的雙眼,如影隨形,難以掙脫,這輩子要被她纏住了。
  「你們是如何跟蹤而來的?」
  「所有在中國地面上能看到的古墓,我們都瞭然於胸。這座牡丹江畔,寧古塔旁的七層石頭大墓,怎會錯過?哥哥,巴黎的醫院有你的病歷——華佗轉世都治不好的絕症……還能再見面,何其幸哉!你為何能活下來?也許跟你無數次進入古墓有關?昨日一別,我掐指一算,最近的古墓就在這裡。適才渡過牡丹江,屯子裡的農夫說,看到有條大狗拉著木爬犁,載著個年輕人渡過冰面,想必就是哥哥你吧。」
  「不錯。」
  秦北洋暗想以阿幽心思之縝密,行事之迅捷,卻只是十七歲的小姑娘,太可怕了。
  「哥哥,請跟我們走吧,我帶你去更安全的古墓。至於小木,留給我們來處理。還有一句忠告——他跟你說的任何話,一個字都不能相信。」
  「是,我也不相信他的話,但我不會跟你們走。」
  秦北洋拍了拍九色的腦袋,墓道裡的幼麒麟鎮墓獸,已然吐出一團火球……他不會錯過殺死刺客阿海與老爹,為養父母復仇的大好機會。
  阿海等人早有防備,動作飛快地退出墓道口,琉璃火球飛到光天化日下,立刻失效變作空氣——也許它的天敵是紫外線?
  墓道內外的對峙。
  阿幽和她的刺客們守在墓道口外,秦北洋和九色躲在墓道裡。刺客不能進入墓道,反之九色也不能出去。
  墓道外,趁著太陽還沒西沉,阿幽當即調兵遣將——老爹的胸口綁著繃帶,昨天被秦北洋一槍打中,剛被取出了彈頭,只能守住墓道口;或許古墓還有其他出口,脫歡繞到石頭大墓背後;阿海爬上七層石頭台階頂端,居高瞭望。
  阿幽決定一個人進入墓道。
  老爹捂著受傷的胸口阻攔:「主人,您的玉體金貴,切不可以身犯險!」
  「不必擔心,我料定秦北洋絕不會殺我。我哥他心地單純,太容易受騙上當,不能讓他聽信小木的謊言。」阿幽摸了摸腰間的匕首,「我會尋找機會刺殺小木,並把秦北洋帶出來。將『地宮道』的包袱給我!」
  主人之命,如泰山壓頂。脫歡將一隻長長的包袱交給她,外形看竟像藏著一隻大煙槍。
  她背起包袱,如一隻小母鹿,輕巧地沒入千年墓道。
  阿幽提著礦工燈,注意路過的每個細節,比如盜墓賊的骨骸,轉角處的五芒星標記,倒是給她指明了方向。
  看到一堵封閉的青銅門,再向上走,又發現一道破碎的墓室門,棺材被移動過,下面被砸開,別有洞天。她彷彿墜入迷宮,走了一圈又一圈,遇到一個又一個墓室。有的大門敞開,棺槨完好;有的墓室門緊閉,不知藏有何物?但她都做了標記,確保原路返回。
  她看到一堵牆。
  描繪著鮮艷的壁畫——有個獵人胳膊上駕著一隻老鷹,白色羽毛,夾雜黑色斑點,體型極為高大。
  鷹嘴有些異樣?阿幽湊近了用礦燈照射,才發覺鷹嘴不是畫出來的,而是石壁上伸出來的,生鐵鑄造的機關。她用力搬動鷹嘴,整片壁畫從中敞開,變成一道暗門。
  只往前踏了一步,地磚突然塌陷……
  阿幽冷靜地雙手抱緊礦燈,直到墜落在一片柔軟的世界裡。
  她感覺摔了三四層樓之高,身下是不知多少層腐爛的錦緞,鼻息間全是細碎的紡織品絲線。再往下墊著厚木頭,才沒有缺胳膊斷腿,阿幽順勢打了個滾,來到墓室地磚上。
  一隻滾燙的手抓住她。
  剛要拔出匕首反抗,她看到秦北洋的眼睛。就像當年在光緒地宮旁的密室。他將阿幽保護在身後,男人保護女人的天性。小鎮墓獸九色,頂著參天大樹般的鹿角。
  她看到了一隻老鷹。
  不知該如何形容?還是別的什麼物種?這只鷹,擁有女人的身體——不著寸縷的裸體女人,暴露豐滿的胸部,就像奶孩子的少婦,水瓶般的體型撩人。她有光滑的胳膊,下半身一對修長潔白的大腿,脖子以上卻長滿羽毛,變成老鷹的頭。
  她有一對碩大修長的羽翼,完全撐開,近乎四翼天使鎮墓獸般大小。
  「鷹」的動作,也似女人輕巧靈敏,在地宮的蒼穹輾轉騰挪,避開九色的琉璃火球。
  這是一尊鎮墓獸,阿幽給她起了個名字——「鷹頭女神」。
  世上的女神各有各的嫵媚,也各有各的凶狠。
  阿幽彷彿看到了長大後的自己。
  「鷹頭女神」向九色俯衝而來,但被密集的鹿角阻擋。鷹嘴撞到鹿角,清脆的金屬之聲,如果是人或猛獸的腦袋,早就被擰斷了。
  「海東青。」
  秦北洋呼喚出另一個名字。
  「海東青就是鷹頭女神鎮墓獸?」
  阿幽躲在他身後問道,秦北洋全神貫注地手握十字弓,九色替他阻擋鎮墓獸的攻擊,他在等待海東青的破綻。
  忽然,他聽到一陣咿咿呀呀的笛聲,不,簫聲,還是不……至少不是幻覺。
  何方絲竹?
  秦北洋一回頭,只見阿幽舉著一支竹管。比起笛子略微粗壯,管長一尺八寸,尾部有個翹起的弧度,不像笛蕭那麼筆直。阿幽持此器如持蕭,豎管對準櫻桃小嘴,外切口,竹管上有數個孔洞……
  頭一回看到阿幽吹奏樂器,音色蒼涼遼闊,在地宮又顯得空靈與恬靜,彷彿整座大墓的幽靈,皆盡為之而沉醉,一晌貪歡。
  果然,九色與海東青的戰鬥停止了,兩隻鎮墓獸似乎都在享受阿幽的獨奏。
  尺八。
  秦北洋認出了這種樂器,他在日本京都讀書時,常聽寺院裡的僧人吹奏,盤腿坐於竹林上,溪流畔,吹出平安時代與隋唐的風流。
  此物本是唐朝宮廷雅樂,日本遣唐使將之傳入東瀛。不想宋明以後,尺八在中國被笛蕭取代,幾近失傳,卻在日本發揚光大。中日混血的情僧蘇曼殊有一首詩作膾炙人口:「春雨樓頭尺八簫,何時歸看浙江潮?芒鞋破缽無人識,踏過櫻花第幾橋?」
  秦北洋注視著吹奏尺八的阿幽,腦中卻彷彿掠過一個男人的聲音:「鎮墓獸,傳諸商周先秦,性喜宮商音律,風雅絲竹。」
  這個聲音來自兩年前,自己失蹤了一百天的那個夢,或者說,在夢中被他遺忘的那部分。
  夢,在天國的夢,點點滴滴都鮮明起來了,是誰對他說過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