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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隴西堂(二)

  快到戊午年的春節,潛伏在隴西堂的秦北洋,送走風雲詭譎的民國六年,西元1917年,迎來波瀾壯闊的民國七年,西元1918年。
  小年,在北京是臘月二十三。隴西堂又進了一批貨,秦北洋跟夥計們一起搬運。雖是數九寒天,但是貨物沉重讓人大汗淋漓。他索性脫下棉襖,只留一件貼身坎肩。
  堂主李博通正指揮搬運,意外瞧見秦北洋胸口的和田暖血玉,立刻將他叫喚到屋裡。
  這位老古董商點起燈,取出放大鏡,仔仔細細觀察,拍案稱奇:「居然是個真貨兒!你是從哪裡得來的?」
  秦北洋心裡一陣後悔,應該把這枚玉墜子藏好的,怎能讓李博通看到?
  「回掌櫃的話,這是小的祖傳,生下來就戴在脖子上了。」
  隴西堂進出的所有寶貝,包括贗品與廢品,都在李博通的腦子裡清清楚楚,絕無這樣的和田暖血玉,至少不是這小夥計「李隆悌」在府上偷竊的。
  「你不是工匠後代嗎?哪來的這種傳家寶?」
  「這……可真不好意思啦,人說家醜不可外揚,既然您老想聽,我也竹筒倒豆子吧——」秦北洋可不能暴露了白鹿原唐朝大墓,瞬間編好了劇本,「小的爺爺年輕時,在北京的王府做過長工,跟親王的側福晉有過男女私情。那位側福晉身患重病,紅顏薄命,臨死前將這枚血玉偷偷贈給小的爺爺。」
  他雖是一頭腦筋不轉彎的強牛,但從小擅長天馬行空的想像,更愛看小說聽評話,這樣的故事自然信口拈來。
  李博通將信將疑:「幸好大清已經亡了,否則這偷雞摸狗的齷齪事傳出去,非得殺你全家的頭不可!你可知道這血玉的來歷?」
  面對隴西堂主人的質問,秦北洋只能裝傻:「我爺爺沒多說。掌櫃的,您才是古董行的大拿,您給小的指點指點?」
  李博通這人好面子,禁不住哄,拿腔拿調起來:「知道玉沁嗎?」
  「略知一二。」
  「就是玉中帶有顏色,又像絲又像棉絮。黃色沁稱土沁,白色為水沁,綠色為銅沁,黑色為水銀沁,紫紅色就是血沁!又叫做血古,多是古墓裡的隨葬品,玉器受到屍骨、色液、顏料、石灰、紅漆、木料、土壤的滲透,久而久之變成了猩紅色、棗皮紅、醬紫斑等等,至少需要七百年以上的時間。」
  秦北洋知道吊起了李博通的胃口,順水推舟問下去:「您看我這塊玉有多少年呢?」
  「這塊血玉可不一般,我看在一千年以上!而這裡頭的血沁啊,並無任何其他雜質,乃是純粹的童子血。」
  「童子血?」
  父親說過,有的風水師或道士,喜歡用童子血來驅邪避難,因為童子的陽精未洩,可謂是純陽至剛。農村還有種說法,若能找到八個童男子來抬棺材下葬,那是最為吉利的。
  剎那間,秦北洋腦中閃過自己的臉,不,是唐朝小皇子的容顏。
  「李隆悌!我想要收購這枚玉珮,你開個價吧?」
  隴西堂主的這番話讓秦北洋始料未及,他心裡頭一涼,也只能硬扛到底:「掌櫃的,這是小的傳家寶,萬萬不能賣給別人,我還要拿它給我爺爺墊棺材板的。」
  「呸!那可是暴殄天物!不要給臉不要臉。」
  李博通拍了拍桌子,總讓秦北洋聯想起海上達摩山的歐陽思聰。
  「小的恕難從命!」
  「五百塊銀元如何?你若點頭,我現在就從賬房取錢,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你可在北京城裡買個四合院了!」
  「掌櫃的……」
  秦北洋心想這地方是待不下去了,正要準備逃竄,免得李博通買不到還要硬搶,這幫傢伙可是沒王法的。
  忽然間,外面通報有貴賓到訪。李博通面色鐵青地說:「李隆悌,明早給個回音!好自為之吧!」
  捂著胸口的和田暖血玉,秦北洋唯唯諾諾地退出去,正好撞上客人,似乎有些眼熟——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穿著長衫馬褂,一副京城裡常見的破落貴族模樣。
  秦北洋認出了這張臉。
  兩年前,民國五年元旦,袁世凱剛稱帝時,有人來到京郊駱駝村,帶著一車棺槨,謊稱是前清尚書之子,僱傭秦氏父子幫他在香山碧雲寺附近尋找墓穴。香山雪夜,棺材裡蹦出兩個刺客,差點奪取秦北洋的性命。
  就是這張面孔,當時腳底抹油溜了,如今出現在隴西堂,必有蹊蹺!
  來訪「貴賓」自稱家道中落,只得變賣祖傳寶貝。他打開一副木頭箱子,露出美輪美奐的木雕佛像。
  「器物精美,法相莊嚴,莫不是遼代的寶物?酷似真人實感。」
  李博通對辨別真偽和斷代是火眼金睛。
  客人點頭道:「李老爺厲害!據先父說,這木雕佛像的容貌,乃是模仿遼國太后蕭燕燕。」
  李博通忍不住觸摸佛像的嘴唇,注意到三根手指頭是後來修補的。他對寶物愛不釋手,當場以一千大洋成交。
  秦北洋不能打草驚蛇,更不能被對方認出自己的臉,便躲藏到廳堂背後觀察——這件遼代木雕佛像,正是兩個月前海上達摩山失竊的文物,原本歐陽思聰的藏品,而佛像的三根手指頭,真實自己親手修補的。
  此人此物必與刺客有關,怕是為了唐朝小皇子的棺槨而來?
  不速之客收訖一千大洋現金離去。秦北洋悄悄尾隨在後,想要看看他的老巢在哪裡?或者抽個機會,將他秘密擒獲審訊一番。
  未曾料到,德勝門的城門洞子裡,一輛小汽車飛馳而來,將那人迎面撞飛。
  鮮血在天空飛舞,商販行人們尖叫避讓。肇事的小汽車,逃得無影無蹤。必是一起有預謀的殺人案,偽裝成交通肇事逃逸。大街上已空無一人,只待警察來處理。秦北洋蹲下來,發現對方還有最後一口氣。
  他在將死之人的耳邊問:「是誰派你來的?」
  「太……太白……」
  來不及說完整句話,那人咳出幾口肺裡的黑血,便斷氣了。
  秦北洋合上死者眼睛,望向德勝門的城樓。今晚,必有大事要發生。
  太白?
  (給個小提示,這是本書中第二次出現「太白」兩個字,上一次是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