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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獸與獸(三)

  十角七頭在哪裡?
  吳淞要塞的戰地醫院,卡爾·霍爾施泰因博士對於他的鎮墓獸大寵物念念不忘。
  看在博士曾經與老爹共事的份上,秦北洋跟他挺聊得來,甚至說了幾句德語,九歲以前的所學,牢記在腦中沒忘。
  博士倍感詫異:「你怎知道德語是我的母語?」
  「卡爾·霍爾施泰因不是標準的德國名字嘛?」
  「ja.」博士用德語說了「是」,卻又搖頭,「但我不是德國人,我出生在瑞士的德語區,又在世界上很多國家生活過。我經常搞不清楚,自己算哪個國家的人?我在中國生活了十年,有時候,我甚至覺得自己是中國人。」
  坐在金蟾鎮墓獸斷裂的蛤蟆腿上,擺弄失去彈性的飛刀金剪,霍爾施泰因博士點上煙,在藍色煙霧中嘮叨往事——他的祖先來自德國北方的霍爾施泰因公國,毗鄰波羅的海的貧窮諸侯國,引發過普魯士與丹麥之間大戰,也是俾斯麥統一德國的第一步。博士的父母因戰爭逃亡瑞士,在萊茵河畔的巴塞爾生下了他。讀小學時有個同桌叫榮格,後來成為大心理學家。
  卡爾·霍爾施泰因在維也納讀中學,在皇家柏林工業高等學院讀大學,專業是武器與機械設計。他的博士論文是上古時代外星人殖民地球,摩西等先知在西奈半島所見的「神」是複數的外星飛船,摩西十誡來自外星文明等等。這篇論文引起基督教會強烈譴責,新教天主教都把他列入黑名單,終身禁止踏入教堂,要在中世紀會被綁上火刑柱燒死。
  博士說話半用標準德語,半用磕磕絆絆的漢語。這樣離經叛道的人生軌跡,讓秦北洋想起在陵墓地宮長大的自己。
  「我在德國與奧匈帝國都待不下去,就去了英國阿姆斯特朗軍械公司任職,研發秘密武器。文藝復興時期,列奧納多·達·芬奇設計過許多超前的武器,他既是個大畫家又是個武器學家,我參照達·芬奇設計的卷鐮戰車圖紙,造出了偉大的眾神之車……」
  霍爾施泰因博士用樹枝畫出了眾神之車。
  泥土中的線條模糊,只是個大概輪廓。秦北洋卻彷彿看到一面工程圖紙,每個線條與零部件都無比清晰。一台貌似馬車的機器,前端有冷兵器的旋轉鐮刀,猶如死神的親吻,割去人頭賽過割草。戰車中部是阿姆斯特朗巨型炮塔,將冷兵器、熱兵器以及現代動力完美結合。
  眾神之車的第一次試驗就砸了。它在索爾茲伯裡原野失控,經過史前文明的巨石陣,旋轉鐮刀切去數百名士兵人頭,到處是英國人的鮮血與屍塊,以至於有人指責霍爾施泰因是德國間諜。
  這次嚴重事故,導致博士被阿姆斯特朗公司開除,歐洲再沒人敢僱傭他了。他嘗試去美國求職,但美國人聽說他是基督教的敵人,立刻拒之門外。
  卡爾·霍爾施泰因輾轉流落中國,碰上求賢若渴的袁世凱,受聘為南苑兵工廠總顧問,竟然度過十年光陰,目睹大清朝的龍旗降落,中華民國的五色旗升起,中華帝國曇花一現,張勳復辟的龍旗更短命。如今呢,只要誰給的薪俸夠多,博士就願意為誰賣命。
  「博士,你能從科學的角度解釋鎮墓獸嗎?」
  「我所信奉的科學,是魔法、煉金術士還有蒸汽機的科學,並不被歐洲主流科學界所容納。因為如此,我才對鎮墓獸深深地著迷。」博士掐滅煙頭,摸著金蟾鎮墓獸的蛤蟆眼睛說,「我相信,在鎮墓獸的身體裡,藏著可以改變世界的力量。」
  聽到此處,秦北洋倒是覺得自己身體裡的血液流動加快了。
  走出要塞,士兵們打掃戰場,搬運戰死者遺體。幸好天氣寒冷,聞不到腐爛的臭味。淋漓的冬雨沖走鮮血,慢慢溶解人體組織。
  九色蹲伏在秦北洋腳邊,看到無數魂魄,哭泣著飛昇到天空……
  天津傳來消息,十三省督軍開會,直皖握手言和,上海歸還浙江督軍。王士珍功敗垂成。埋骨吳淞口的一萬多士兵,毫無意義地死去,絕對輕於鴻毛。
  大軍開拔北歸的清晨,軍樂隊奏響中華民國國歌。「北洋之龍」下令朝天鳴炮十二響,祭奠亡魂。齊遠山騎著白馬當先,威風凜凜地扈從在國務總理兼陸軍總長左右。隊伍中間有輛大車,裝著徹底散架的金蟾鎮墓獸,霍爾施泰因博士頹喪地坐在上面。
  秦北洋步行在隊伍最後,背著父親饋贈的唐刀,押送裝滿垂死傷兵的車隊。九色不斷回頭望向上海……
  一雙琉璃色的眼睛,正從背後凝視著它和他。
  田野上葬著無數士兵的墓地,並排站著四個男女:歐陽安娜、阿幽、葉克難、羽田大樹,遙遙送別秦北洋、齊遠山以及九色。
  安娜與九色有同樣顏色的眼珠子,偶爾她與這頭幼獸對視,竟會分不清彼此。
  冬天的風,夾帶雪片般的蘆花,吹落少女的淚水,滴滴答答,浸濕左手上的玉指環。
  阿幽塞給她一塊手帕。十七歲的歐陽安娜,在風中無所依靠,只能摟著十四歲的女孩,抱頭痛哭……
  葉克難觸摸長衫衣袖裡的皮鞘,藏著八年前天津德租界滅門案的凶器,象牙柄上鑲嵌螺鈿的彗星襲月。
  又隔了一公里,長江邊,無邊無際的枯黃蘆葦,掩蓋著三個男人的臉。
  他們都還年輕。第一個右臉有蜈蚣般的疤痕,第二個胳膊受傷綁著繃帶,第三個戴著一副鬼面具。
  每個人的衣袖裡都藏著一把象牙柄的匕首。
  三個刺客,同樣目送秦北洋和九色遠去。昨晚,他們駕駛羽田汽船公司的輪船,秘密在川沙沿海登陸,連夜騎馬疾行數十里,渡過黃浦江來到吳淞口。
  蘆葦叢中多了第四個人,五十多歲的老頭,嘴上兩抹濃黑鬍子,目光如鷹隼看著北上大軍。
  老刺客對右臉有疤痕的年輕刺客說:「阿海,有新消息嗎?」
  「阿幽說,唐朝小皇子的棺槨在北京。」
  北京!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