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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獸與獸(一)

  我又看見一個獸從海中上來,有十角七頭,在十角上戴著十個冠冕,七頭上有褻瀆的名號。
  我所看見的獸,形狀像豹,腳像熊的腳,口像獅子的口;那龍將自己的能力、座位和大權柄,都給了它。
  獸的七頭中,有一頭似乎被殺至死,但那死傷卻醫好了。全地的人都希奇,就跟從那獸,
  又拜那龍,因為它將權柄給了獸;也拜獸說,誰能比這獸?誰能與它爭戰?
  ——《聖經》新約全書「啟示錄」第十三章
  一公里外的曠野,剛從漁船登陸的歐陽安娜,淚水模糊琉璃色眼球,注視暮色蒼茫的戰場。雙膝跪在鮮血浸紅的泥土,她在胸口畫著十字,低聲念誦「啟示錄」第十三章,先用拉丁語,再用法語,最後才是漢語。
  夜色降臨中國。
  一頭獸是金色的蛤蟆;另一頭獸有十角七頭,十個角上戴著冠冕,七個頭上有褻瀆的名號。
  十角七頭鎮墓獸,打開七個頭中的黑熊頭大嘴,噴射加特林機關鎗的火舌。
  一連串日本造的子彈,旋轉出滾燙的槍口,狂歡般地尖叫飛行。它們像彗星襲月白虹貫日倉鷹擊於殿上的刺客,口中銜著匕首刀鋒,射向坍塌燃燒的城牆上,最後一個守護北洋五色旗的少年。
  秦北洋。
  子彈距離他只剩0.66米,死神的睫毛與體臭都已清晰可辨。
  一頭獸,金光閃閃的獸,頂著雪白鹿角,赤色鬃毛,青銅鱗甲,如同飛將軍射出的箭矢,瞬間飛奔到少年面前,替主人擋下幾十顆子彈。
  耳邊響起金屬與金屬的碰撞聲,秦北洋下意識地趴倒。一隻毛茸茸的爪子,踩了踩他的肩膀。他第一次從這個角度看到九色——幼麒麟鎮墓獸,橫刀立馬,身體一側表面,佈滿十幾個滾燙冒煙的彈孔。
  對面的兩頭鎮墓獸已攻破城池,皖系精銳第四師,高唱「三國戰將勇,首推趙子龍」席捲而入寶山縣城,要將直系大軍第六師一舉殲滅。
  天,徹底黑了,沒有一絲月光。
  未成年的幼獸九色,面對兩頭陌生而巨大的鎮墓獸,體型是如此微不足道,彷彿大衛與歌利亞的對決。
  但它同樣呲牙咧嘴,並未有任何畏懼。秦北洋翻身而起,拍拍九色的後背。
  九色頭頂的鹿角開始生長,一生二,二生三,三生無窮無盡的尖利分叉,彷彿頭頂幾十把寒光閃閃的刀劍,分別是日本倭刀、馬來克力士短劍、大馬士革彎刀還有漢唐的環首大刀,足以與十個角七個頭相抗衡。
  一團琉璃色的火球,自九色的口中噴薄而出。火球旋轉圍繞戰場一圈,如同陣亡者骨骸中的夏夜磷火。雙方士兵都停止廝殺,舉頭觀望這團地獄般的火焰。秦北洋再次拍打九色,源源不斷的氣息,注入這頭幼獸體內。
  火球開始爆發,變成赤金色的烈焰翻騰。一聲巨響,噴射利箭般的火焰,如同十二石的強弓勁弩,萬箭齊發……
  金蟾與十角七頭的操控者——秦海關感謝老天拯救了兒子,目瞪口呆地看著城牆上,十七歲的秦北洋,穿著北洋軍大衣,操控一頭幼麒麟鎮墓獸。
  老秦讓他的兩頭鎮墓獸撤退,但九色的強弩箭矢烈焰,已然勢不可擋。
  金蟾鎮墓獸的鋼鐵外殼,轉眼間千瘡百孔,微微晃悠兩下,冒出金色火焰,如同被石頭擊中的癩蛤蟆,轟然倒塌在城牆上。
  十角七頭失去了控制,憤怒地揚起七個獸頭,同時打開七挺機關鎗,面對九色瘋狂開火,鋪天蓋地的彈幕,宛如毀滅性的海嘯衝來。
  秦北洋騎到九色背上,小鎮墓獸如同飛越山澗的鹿,一躍而起,跳下城牆,竟躲過了彈雨。
  「不要殺他!」
  心急如焚的秦海關,解下背後佩刀,扔到屍體堆裡。他剛要指揮十角七頭投降,就有幾個皖系軍官抓住他,五花大綁地捆回吳淞要塞。
  十角七頭也跟著主人撤退,皖系軍陣大為動搖,每個士兵都不想成為怪獸的祭品。
  這時候,齊遠山重新爬上城頭,舉起一支步槍,瞄準敵方穿著大氅的將軍。
  扣下扳機,當即爆頭。
  他興奮地振臂高呼,揮舞被秦北洋保護的五色旗,鼓動將士們反攻。本來兵敗如山倒的第六師,重整旗鼓,旅長與團長們調轉方向,衝向城牆缺口。
  躲在掩體背後的「北洋之龍」王士珍,目睹這場前所未有的戰鬥。他還以為世界大戰的西線戰場上,英國人衝鋒陷陣的新式武器坦克就是這個樣子。
  秦北洋命令九色收回火球。鎮墓獸的使命是保護墓主人,而不是人世間的殺戮爭鬥。
  舉著五色旗的齊遠山,果真是天生的武將之材。他帶領父親生前的第六師舊部,勇武地攻出城牆,殺得敵軍鬼哭狼嚎,再也聽不到第四師的軍歌。
  火焰燒紅夜空的大戰,一波三折,蕩氣迴腸,至此勝局已定。
  寶山城牆上,九色折疊收起雪白鹿角,重新長出一聲白毛,化身為未成年大狗的形態。
  秦北洋抱著他的小鎮墓獸,把頭埋進赤色鬃毛親吻,心疼地摸著它身上的彈孔。這頭幼獸又一次捨身救了主人的命。
  「你是怎麼找到我的?安娜他們又在哪裡?」
  雖然,九色不會說話,但秦北洋也能猜到——它在船上親眼看到主人和齊遠山墜入長江,狼狽地爬上寶山江岸,又被藍軍裝的北洋軍抓走。漁船安全靠岸之後,九色救主心切,脫離了歐陽安娜與葉克難等人,逕直順著戰場上的死屍,找到寶山城下。
  要是九色晚到一秒鐘,秦北洋就要被十角七頭鎮墓獸打成篩子了。
  夜色茫茫,他牽著九色來到戰場,看著滿身傷痕被打垮的金蟾。直系大軍席捲而過,乘勝追擊,圍攻吳淞要塞,耳邊儘是隆隆炮火聲。野火仍在燃燒死人軀體,將這片原野變成巨大的火葬場與墓地。
  穿著軍大衣的秦北洋,深一腳淺一腳,吩咐九色要格外小心,避免踩到苟延殘喘的重傷員們。不少人抓住他的大腿,期待對心口來一槍結束痛苦。走著走著,根本無法躲過死人與炸斷的殘肢,秦北洋先是想要嘔吐,禁不住又要掉眼淚。不少人單看面孔,也不過十七八歲的同齡人,就這樣做了軍閥野心的枉死鬼。
  忽然,腳下的屍體堆裡,踩到某個堅硬的長條。
  九色用嘴替主人叼出來,原來是一柄長長的刀鞘。